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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连夜冒雪去折梅。
琉璃世界里的红梅冷得扎手,却让我想起江南的油菜花。
原来不论偷的是金蕊还是红萼,骨子里贪恋的都是那点不管不顾的春意。
宿舍窗台上的搪瓷缸里,清瘦的梅枝与暖气片蒸腾的水汽缠绕,总让我想起老宅灶台上煨着的腊八粥——母亲总说偷花的孩子该喝些清粥降降心火。
只是这梅枝太清瘦,插在搪瓷缸里,总不如故乡油菜花泼辣,随便往陶罐一塞就是满室流金。
同寝的北方同学不懂这执念,笑说"
你们南蛮子连采花都带着股子匪气"
。
去年清明还乡,老宅后的油菜田早被推土机碾成楼盘地基。
我在新修的社区公园里,看见几个孩童踮脚去够围栏内的樱花。
他们不知道三十步外曾有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可以随意攀折,正如当年的我不懂,为什么守田老人发现被折的花枝后,会坐在田埂上抽完三袋旱烟。
钢筋森林里圈养的樱花开得矜持,枝条都被修剪成谦卑的弧度,倒像极了苏绣——美则美矣,终究失了山野的筋骨。
孩子们隔着围栏比划高度,像在丈量春天与他们的距离。
暮色渐浓时,我悄悄翻过公园铁栏。
指尖触到樱花柔瓣的刹那,忽然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遥远的回声——那是三十年前油菜花田里的风声,是十岁丹桂树下的心跳,是二十岁雪夜折梅时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樱花簌簌落在西装肩头,竟与当年落在粗布衣襟上的菜花有了同样的重量。
保安的手电光扫来时,我护着花枝疾走,皮鞋踩碎满地月影,恍惚又成了那个在田垄间奔逃的野孩子。
原来人这一生要偷的花,早在童年就埋下了伏笔。
归途经过老城墙,石缝里斜出一枝野油菜花。
这倔强的金黄让我想起龚定庵那句"
落红不是无情物"
,只是如今终于懂得,真正的惜花人未必都作护花铃。
露水打湿西装袖口的瞬间,忽然记起守田老人临终前的絮叨:"
花偷不完的,偷完了土地还会长..."
。
此刻城墙上攀着凌霄花的钢架正在暮色中伸展,而我的掌心里,野油菜花细弱的茎秆正在渗出血珠般的汁液。
晚风掠过新建的玻璃幕墙,携来远处工地混凝土搅拌机的轰鸣。
这声音与三十年前的春雷混作一处,惊醒了蛰伏在西装革履下的野性。
原来我们偷的从来不是花,而是光阴缝隙里那截不肯驯服的春天。
就像《牡丹亭》里杜丽娘偷得的游园惊梦,折花人窃取的,不过是天地大戏里的一折闲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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