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涂茹百般不甘愿,却无法忤逆母亲。握着电话,手心在冒汗。
“我我是涂茹,我妈妈叫我”电话接通,才说了半句,突然又卡住。她咬住自己的下唇。
怎么好像小孩子似的,打个电话,都得推说是妈妈的主意?
幸好耿于介一点也不介意,他温和回应着,带点歉意:“谢谢你打电话来,我一直想着要找你,可是最近真的很忙,实在很抱歉。”
如果是别人,涂茹大概马上就认定这都是推托之词,只是在敷衍。可是,耿于介的语气却是那么真诚、自然,化解了涂茹的尴尬和别扭。
而且他说一直想要找她
“没关系,那,你忙吧。”涂茹觉得耳根子热辣辣的。光是这样听他优雅的嗓音,就让她心跳加速,简直要口吃。“我只是打电话看看”
雹于介轻笑。“我周末不用值班,你有空吗?能不能出来吃顿饭?”
“这周末吗?”涂茹迟疑了一下。
涂太太全神贯注地在偷听,此刻马上凑近,用力点头又猛捏女儿的手臂,不太轻声地提醒:“说好,你就说好啊。”
“我妈叫我说好。”有点赌气、故意说给母亲听似的回应,果然让涂太太横眉竖目,不敢置信地瞪着女儿,简直想要动手打她。
电话那边却是一愣,然后,传来一阵低沉却好听的笑声。“那真是谢谢伯母。礼拜六晚上可以吗?”
约好时间地点,涂茹在母亲猛捏她的指示下,婉拒了耿于介来接她的好意。挂了电话,涂茹望望自己的手臂,已经被捏得浮起几道红指印了。
“你要体贴他一点!人家是医生,那么忙,你还要人家来接吗?”涂太太大声训斥:“人家肯约你就很不错了,你多迁就一下,听见没有?”
电话是她打的,他一开口约就忙不迭的同意了,还要怎么样?她还能怎样降低自己的身价?面对母亲的口沫横飞、谆谆教诲,涂茹完全无言以对。
有时候连她都受不了自己的母亲了,更何况是一个外人如他?
幸好耿于介从来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她母亲。有时候,涂茹甚至觉得,耿于介的耐性已经到达无人能及的境界。
到后来,耿于介每次打电话让涂太太接到,或是来接涂茹时,总是微笑着、耐心地和涂太太应对,温和有礼,让涂太太满意到不能再满意。
无论如何,他们开始约会了。
两人都静,耿于介的工作又非常累,所以见面总是吃个饭,顶多看场电影、散散步而已,简直像是时光倒流二十年,三厅时代的男女交往,纯情得要死。
涂茹却很期待,期待能与他见面、说话,甚至只是看看他也好。
不只是从家里、从母亲面前逃开几小时而已。耿于介天生有种让人觉得安心的特质,讲话不疾不徐,从来不会打断她,总是很耐心地听她说话。
渐渐的,她在他面前可以自在谈笑了。
渐渐的,她发现才一分开,她就开始期待下次见面的机会。电话一响,就希望是他。在街上看到颜色、型号相同的车款,就忍不住想看驾驶是谁,一颗心怦怦跳着,希望能和他巧遇。
所有小说里看过的,患得患失的症状,都一一在她身上偷偷出现。生平第一次,她能够贴近女主角的心,演练那些在恋爱中方能尝遍的喜怒哀乐。
恋爱的定义是什么?两情相悦吗?
那么,面对温和有礼的耿于介,她其实不太确定自己是在恋爱,还是单恋。
就这样,他们清淡如水的交往了三个月。
然后,农历年前,耿于介邀她到家里吃饭。
行前,她失眠了几个晚上,不知道该穿什么,该带什么见面礼去,该说什么,又该怎么应对
去了之后,再来连续好几天还是睡不好因为,脑海里一直萦绕着耿家的一切。
雹家已经好几代是医生,在地方上颇有名气。他家从房子外观到内部的装潢、家具,一切都不张扬,却很有质感。尤其车库中一字排开的几辆闪亮欧洲房车,更是令人侧目。
那顿晚饭,除了耿于介自己,耿老医师,以及耿于介的两个弟弟都在场。耿老医师显然花了许多时间与精神在栽培这三个儿子。涂茹在耿老医师严肃而刚硬的脸上看到二十年后的耿于介。
只是,耿于介要温和多了。他在自己家里显然很放松,总是微笑听着旁人讲话,在父亲板着脸把涂茹问得满脸通红又说不出话来时,轻松几句话便帮她改口了。
“你们现在交往得怎么样?”耿老医师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锐利地盯着涂茹,毫不客气地问:“未来有没有什么打算?”
涂茹还在犹豫,耿于介已经接口:“很顺利。未来计划我们虽然还没讨论到,不过快了。”
这是什么意思?涂茹记得自己恍惚中一直在想:什么东西快了?
又失眠了好几天,终于,在她发现睡不好一个礼拜,可以成功减重两公斤之后,耿于介揭开了这个让她百思莫解的谜题。
“我们是不是就选蚌日子?”
周末,刚刚一起吃过饭,耿于介送她回家的途中,好像在问她晚餐好不好吃那样,轻松写意地开口。
因为已经反覆思量了一个多礼拜,所以他一问,她马上就听懂了,心跳陡地漏了一拍,耳根子麻辣辣的烫起来。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和我爸爸下礼拜会找时间到府上拜访。”
他还是那样平缓地说着,略低的嗓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好像一切交给他就没问题了。
这就是求婚了吗?她在心慌意乱中,模糊地想着:会不会太快了?
她大概在不知不觉中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耿于介低沉的笑声让她惊醒。
“很快吗?”他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疲倦的他还是那么好看,涂茹几乎不敢直视他的侧面。“我认识你一个月就想娶你了,我们还是谈了快四个月的恋爱。这样算快吗?”
完全没料到会听到这么爆炸性的告白,涂茹整个人都傻了,连车子已经停在她家门口了都不知道。
他带着笑的吻很轻、很温柔地落在她唇上,试图把她拉回现实。
“你可以考虑看看吗?”耿于介请求着。
他温暖的眼眸望着她,让她全身像是泡在暖洋洋的酒里。
带着微醺的恍惚感回家,那天晚上,涂茹本来以为可以睡得很好,结果并不然。因为她作了梦。
梦中,她是个快乐的新嫁娘,身边良人英俊挺拔,深情款款。她一身华丽白纱,挽着坚实有力的手臂,在祝贺宾客羡慕的眼光中,缓缓步上红毯。一切都很完美,她却老觉得有什么不对。
到底是什么不对呢?明明应该什么问题都没有,美梦成真,结局圆满,王子与公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呀
“裙子破掉了啦!”刺耳的尖叫划破背景轻柔的古典音乐,涂茹连在梦中都觉得一阵刺骨的惊慌开始蔓延,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背后流下冷汗。
“破那么大一个洞你还敢穿!哎唷!丢脸死了!雹医师怎么敢娶喔!还不赶紧脱下来我帮你补!”她母亲尖锐的嗓子喊得好大声。
怎么办?大家都看见了。
涂茹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羞愧欲死。是为了后面破了大洞、连屁股都露出来的白纱?还是因为尖声斥责、毫不留情的母亲?
从恶梦中惊醒,她猛然坐起,拥着棉被,不断发抖。
“姐,你怎么了?”从小到大都跟她分享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的妹妹涂芬,此刻也被吵醒了,翻身,带着浓浓睡意,模糊问着:“你作恶梦吗?”
姐姐一向浅眠,一点小事都能让她辗转大半夜,其实涂芬也习惯了。只是这段时间,涂茹几乎每晚都这样,涂芬不得不担心。
“你又睡不好?要不要喝杯牛奶?”良久,涂芬没听到回答,也坐了起来。
房间很暗,姐妹俩在床上坐得很近,涂芬听见姐姐的呼吸浅而快,忍不住伸手碰碰涂茹的臂。
“我没事。”涂茹好半晌才说。
“没事就好,赶紧睡吧。”涂芬又躺了回去。“你明天还要上班,我早上也有课。最近你常常睡不好,害我也”
在妹妹大大的呵欠声中,涂茹冷静地宣布:“小芬,我可能要结婚了。”
“什么?”这一惊非同小可,涂芬马上睡意全消,笔直弹坐了起来。“姐,你刚说什么?!”
黑暗中,只有走廊留的小灯泄漏微弱光线,涂芬努力想看清楚姐姐的表情,看她是不是睡昏头了,还是在开玩笑。
不,不可能,她姐是她见过最端庄正经的女生,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所以,这代表
“耿医师向你求婚了?”心念一转,涂芬陡然兴奋起来。“什么时候?今天吗?他怎么说的?有没有很浪漫?有没有玫瑰花?有没有下跪?你怎么回答的?天啊,老妈明天大概会去买鞭炮回来放!”
涂茹按住有些忘形的妹妹。“你不要叫,大家都在睡觉”
“姐,你怎么还能这么冷静!”涂芬抓住姐姐的肩膀猛摇起来。“天啊姐,耿医师那么帅,他们家又有钱,你好幸福喔!”
“小芬。”涂茹略略提高声音,试图阻止。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四下俱静的凌晨,交谈的话声,加上妹妹的吼叫、咯咯的笑声,已经把隔壁房间的父母吵醒。
涂父是小学校长,涂家住的是略陈旧的日式宿舍,壁板很薄,就有这个坏处。
“你们不睡觉在吵什么?”母亲在隔壁房间不满地骂过来。“半夜三更的,明天都不用上班上课吗!”
“姐,你说啊,赶紧说啦!”涂芬一个劲儿的催,看涂茹迟疑着不肯开口,干脆拉开嗓门帮忙。“天大的好消息!姐要嫁啦!雹医师向她求婚了!”
这一听,乖乖不得了,简直比互助会的开标还让涂太太关心,只听她砰乓下了床,连拖鞋都来不及穿,三步并作两步的,奔过走廊,冲到女儿房间,劈头就问:“小芬你说什么?真的假的?”
“真的,不信你问她!”
日光灯被母亲啪的一声打开,突如其来的光线刺眼,涂茹反射性地遮住眉额。
凑到面前的,是母亲那张很平凡的中年妇女的脸,犹有睡意,却热切渴盼得让人心惊胆跳。
“小茹,你说,耿医师说要娶你了?”
她的手臂被母亲紧紧抓住,吃痛之下,她往床里缩了缩。
“是真的要娶了,还是随口唬你一下的啊?”她父亲慢吞吞地走到房间门口,一脸懒散睡意地问。
“有没有说结婚之后住哪里?要搬出去还是跟他家人住?”
“他妈妈死很多年了,应该没有婆媳问题吧?”
“那婚期大概什么时候,他有讲吗?大概想请多少人?”
“吵什么啦,半夜不睡觉!”连小弟都起床了,很不高兴的用力敲着壁板,要大家安静。
涂茹被排山倒海而来的问题轰得头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一场梦,会变成这样的情况。
望着眼前穿着睡衣、披头散发的家人们,在凌晨两点多,聚集在小小房间里的荒谬情景
她突然觉得,这一切,根本也是一场梦,只是她还没醒来而已。有一天当她醒来时,一定会觉得很可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