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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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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里跳墙,因为墙外边是平地,向下跳的时候,没有摔断腿的危险。有一个时期,每天晚上都有黑影从这里越墙而过,黎明时分再赶回来。但是,新校长一到,就开除了四名四年级的士官生,他们是在往外跳的时候被发现的。从那时起,学校派了两个士兵在墙外彻夜巡逻。跳墙的人数骤减,他们不再从那里出入了。阿尔贝托转身向回走,远处是五年级的院子,那里空空荡荡,模模糊糊。他看见在操场中央有一点火星,便朝那里走去。

    “是‘美洲豹’吗?”

    没有回答。阿尔贝托掏出手电——夜间哨兵除去步枪,还带着手电,并需佩戴紫黑色的臂章——手电射出的光柱照在一张疲惫的脸上,照在柔和细嫩的皮肤上,照在由于胆怯而眯缝起来的眼睛上。

    “你在这里干什么?”

    “奴隶”举起一只手挡住射来的光线。阿尔贝托于是关上手电。

    “我在站岗。”

    阿尔贝托笑起来,笑声好像打嗝,在夜空里振荡。过了片刻,这一味嘲弄而不带笑意的声音重新响起来。

    “你是在替‘美洲豹’站岗。”阿尔贝托说道“这真让我扫兴。”

    “奴隶”温和地说:“你在模仿‘美洲豹’的笑声。那大概更让你扫兴吧。”

    “我在模仿你妈。”阿尔贝托说着,把手中的步枪放在草地上,然后,竖起军服翻领,搓搓双手,在“奴隶”身旁坐下。“有烟吗?”

    一只汗腻的手碰到他的手上,丢下一支两头已经掉空烟丝的香烟,就立刻缩了回去。阿尔贝托划着一根火柴。“小心!”“奴隶”耳语道“巡逻兵会看见你的。”“他妈的,烧手了。”阿尔贝托说了一声。灯光闪烁的检阅场伸展在他们的前方,好像浓雾笼罩下市中心的林荫大道。

    “你的烟为什么能抽到今天?”阿尔贝托问他“我最多抽到星期三就完了。”

    “我抽得不多。”

    你为什么这样窝囊?替‘美洲豹’站岗,你不觉得害臊吗?”阿尔贝托说道。

    “我自己乐意。跟你有什么关系?”“奴隶”反驳说。

    “他对待你就像对待奴隶一样。大家也都把你当成奴隶看待。真他妈的,你怎么这样胆小呢?”

    “可我就是不怕你。”

    阿尔贝托笑了。他猛然收住笑声,说:“的确。我的笑法很像‘美洲豹’。为什么人人都在模仿他呢?”

    “我就不学他那个样子。”“奴隶”说道。

    “你好像是他的一条狗。”阿尔贝托说“他经常欺负你。”

    阿尔贝托扔掉烟蒂。火星在他两脚中间的草地上挣扎了一会儿,随后就熄灭了。五年级的院子里依然空空荡荡。

    阿尔贝托重复道:“对,他经常欺负你。”他张开嘴巴又闭拢。一只手伸到舌尖上,用两个手指拿下一丝烟草。他用指甲掐断,把两小段放到嘴唇上吹掉。“你从来也没有打过架吗?啊?”

    “只打过一次架。”

    “在这里吗?”

    “不。那是从前的事。”

    “正因为如此,所以你总是受欺负。”阿尔贝托说“大家都知道你胆子小。要想让别人尊重你,就得经常不断地挥老拳。不然的话,你就得一辈子受气。”

    “我不想永远当兵。”

    “我也不想。可是眼下,不管你乐意不乐意,你得先当着。在军队里,要紧的是必须像个男子汉,手里要有铁拳头,明白吗?要么你吃人,要么让人家吃掉,没有其他选择。我可不愿意人家吃掉我。”

    “奴隶”说:“我不想打架。说确切点,我也不会打架。”

    “那用不着学。只要想打就行。”阿尔贝托说道。

    “甘博亚中尉有一次也是这么说的。”

    “这的确是真话,对吗?我并不愿意当兵,不过,在这里却可以锻炼得像个男子汉大丈夫。可以学会自卫,可以认识人生。”

    “奴隶”说:“你并不爱打架。可是别人也不敢欺负你。”

    “我是装疯卖傻。这一手也管用,人家制不服你。假若你不张牙舞爪地自卫,马上就会有人扑上来。”

    “你将来要做诗人吗?”“奴隶”问道。

    “你真是个傻瓜?我要做工程师。我父亲准备送我去美国念书。我替别人写情书,编小说,是为了赚钱买香烟。那没有什么意思。你呢,将来干什么?”

    “我一度想当海员。”“奴隶”说“可是现在已经不想了。我不喜欢军队生活。也许我也想当个工程师。”

    夜雾越发浓重,路灯显得也更小,灯光也更微弱。阿尔贝托在衣袋里摸索着。两天前他就没有香烟了,但是,每当他想吸烟的时候,两只手便下意识地重复这个动作。

    “你还有烟吗?”

    “奴隶”没有做声。可是几秒钟后,阿尔贝托感到有只胳膊伸到胸前。他触到一只手,手里递过来满满一包烟。他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用舌尖舔舔那芬芳的烟丝。他点燃一根火柴,火焰在双手围成的小洞里轻轻地摇曳。他把火光凑近“奴隶”的面孔。

    “你他妈的哭什么?”阿尔贝托说道,一面张开手,让火柴头落下去“他妈的,又烫了一下。”

    他又划了一根火柴,点燃香烟,吸了一口,然后从口鼻中把烟喷出来。

    “你怎么啦?”他问。

    “没有什么。”

    阿尔贝托又吸了一口。火星闪闪发亮,香烟与雾气混合在一起。这时浓雾压得很低,几乎到了地面。五年级的院子已经模糊不清,宿舍那片建筑成了黑魆魆的一团。

    “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伙计,不要哭嘛!”阿尔贝托说。

    “我的军装”“奴隶”说“他们捣鬼,想不让我外出。”

    阿尔贝托扭头望望,看见“奴隶”身上穿着卡其衬衣,上面套着一件栗色毛背心。

    “奴隶”说:“本来明天我可以离校上街。可是他们把我的军装给撕坏了。”

    “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不知道。他们是从衣橱里拿走的。”

    “会让你赔一百索尔,也许还要多。”

    “这个我倒不怕。明天有检查,甘博亚会把我记到惩戒簿上。我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上街了。”

    “几点钟了?”

    “十二点四十五分。”“奴隶”说“可以回去了。”

    “等一下。”阿尔贝托站起来说“还有时间,咱们去掏一件军装。”

    “奴隶”像弹簧似的跳起来,但是,一步也没有迈出,只是站在原地不动,仿佛期待着什么即将来临而又无法躲避的东西一样。

    “快点!”阿尔贝托催促道。

    “那夜间哨兵”“奴隶”低声耳语道。

    阿尔贝托说:“真见鬼!你没看见为了给你搞一件军装,我可能丢掉外出的假日吗?我讨厌胆小鬼。夜间哨兵都在七班的洗澡间里。他们在那里赌钱。”

    “奴隶”跟在他后面。夜雾越发浓重了。他们一直向看不清的寝室走去,靴子上的铁钉踏弯了潮湿的野草。海风伴着有节奏的涛声呜呜地吼着,吹进教室和军官宿舍之间那些没有门窗的建筑物里。

    “咱们到九班或十班去。”“奴隶”说道“小家伙们睡觉像死猪。”

    “你缺什么?制服还是短大衣?”阿尔贝托问道“那么到三班去吧。”

    他俩来到本年级的走廊里。阿尔贝托用一只手轻轻推推门,房门无声地开了。他伸进脑袋,像只窥探洞穴的野兽。漆黑的寝室里静悄悄的。房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他会不会拔腿跑掉呢?他会不会发抖?会不会失声哭起来?然后怎么跑开呢?如果真的是‘美洲豹’拿了他的制服,他会急得出汗吗?万一现在电灯亮了,我怎么脱身呢?”阿尔贝托的嘴唇贴近“奴隶”的面颊,低声说:“到里面去。那边有个离床远的衣橱。”“什么?”“奴隶”问道,一动也不动。阿尔贝托说:“他妈的,过来!”他们踮着脚尖,像慢镜头动作那样穿过房间,两手向前探出,免得遇到障碍。“假若我是个瞎子,就把眼珠挖出来,对那个‘金脚’女人说,我把眼珠给你,赊给我一次吧。爸爸,好啦,别再去逛妓院了。算了吧,什么除非死掉,否则不得擅离职守。”他们在衣橱旁边站住。阿尔贝托用手指摸索着橱壁,然后把手伸进衣袋,掏出一把撬锁的铁钩。他一只手摸准挂锁,闭上眼睛,咬紧了牙关。“万一出事,我就说,中尉,我发誓,我是来取书的,因为明天要考化学。‘奴隶’,我发誓,我永远不会原谅你那些眼泪,也不会原谅你为了一件军装宰了我。”那把铁钩伸进锁孔,滑入铁槽,勾了一下,向前动动,向后动动,向左动动,向右动动,向里面又捅了一下,铁钩不动了,轻轻一顶,锁头就开了。阿尔贝托又摆弄了一阵,方才把铁钩抽出。衣橱的门慢慢开了。从寝室某个角落传来一串不连贯的呓语。“奴隶”的手紧紧抓住阿尔贝托的胳膊。“镇静!”阿尔贝托低声说“要不然我就宰了你。”“什么?”对方问道。阿尔贝托用手在里面摸索着,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几平方厘米毛茸茸的军装,仿佛抚摸着爱人的脸庞或头发,仿佛只要一接触那周围的空气,就可以体会到触觉所产生的快感。阿尔贝托说:“解下两根鞋带。我要用。”“奴隶”解下一根,弯着腰,悄悄地走开了。阿尔贝托把军装从衣钩上摘下来,接着,为了不发出声音,他把锁头推进锁孔,用手紧紧一压,便锁好了。他向门口挪去。“奴隶”迎上来,拍拍他的肩膀,两人就出去了。

    “上面有标记吗?”

    “奴隶”用手电仔细查看着军装。

    “没有。”

    “到洗脸间去。看看是不是有污点。再检查一下纽扣,注意可别是另外一种颜色的。”

    “马上一点钟了。”“奴隶”说。

    阿尔贝托点点头。走到一班门口的时候,他转身问他的伙伴:

    “鞋带呢?”

    “我只解下一根。”“奴隶”说道,犹豫了一下,又说“真对不起。”

    阿尔贝托狠狠地盯了他一眼,但是既没有责骂,也没有嘲笑,只耸了耸肩膀。

    “谢谢。”“奴隶”说道。他把手再次放到阿尔贝托胳膊上,脸上掠过一丝怯生生的微笑,同时望着阿尔贝托的眼睛。

    “我这样做,不过是为了解闷罢了。”阿尔贝托说。他立刻又继续说道:“你拿到考试题了吗?我对化学可是一窍不通。”

    “奴隶”说:“没有拿到。不过‘圈子’大概搞到了。卡瓦刚才从这里走过,他到教学楼那边去了。他们现在一定在解题呢。”

    “我没有钱了。‘美洲豹’那小子是个强盗。”

    “我借给你一些好吗?”“奴隶”问道。

    “你有钱?”

    “有一点。”

    “借给我二十索尔,可以吗?”

    “二十索尔,可以。”

    阿尔贝托拍了对方一下,说:

    “好极了,好极了。我一个铜板也没有了。你要是同意的话,我可以用写小说还账。”

    “奴隶”低下头说:“不。最好是用写信。”

    “写信?你?恋爱啦?”

    “还没有。”“奴隶”说道“不过将来也许会有的。”

    “好吧,伙计。我替你写二十封。说定了,可是你得把她的信给我看看,了解一下风格嘛。”

    几间寝室好像又有了生气。从五年级各班的宿舍里传出脚步声、开关衣橱声,甚至还有骂人声。

    “该交接班了。”阿尔贝托说“咱们走吧。”

    他们走进寝室。阿尔贝托走到巴亚诺床边,弯腰解下一根鞋带,然后用双手推推黑人。

    “你妈的,你妈的!”巴亚诺暴怒地叫起来。

    “一点钟了。该你的班了。”阿尔贝托说。

    “要是你提前叫醒我,我就揍你屁股。”

    寝室那一端,博阿在骂“奴隶”他也是刚刚被叫醒的。

    “步枪和手电在这里。”阿尔贝托说“你如果愿意,就继续睡下去。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查哨的就在二班呢。”

    “真的吗?”巴亚诺说着坐了起来。

    阿尔贝托走到自己床边,开始脱衣服。

    “这里的人可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巴亚诺叫起来。

    “出什么事情了?”阿尔贝托问道。

    “有人偷了我一根鞋带。”

    “安静点!”有人喊道“值班的,叫这些狗娘养的闭上嘴!”

    阿尔贝托听到巴亚诺踮着脚走过来,接着便是一阵翻东西的声音。

    “有人在偷鞋带!”他叫喊起来。

    “诗人,总有一天,我要敲碎你的脑壳。”巴亚诺打着呵欠说道。

    几分钟以后,值班军官的哨声划破了夜空,阿尔贝托没有听见;他已进入梦乡。

    迭戈?费雷这条街的长度不足三百米。初次走过这里的行人,会以为它是条死胡同。确实,从与拉尔科大街交叉的路口上一望,过了两个街区,就到了这条街道的尽头。尽头有一幢两层楼的建筑,楼前有一个带绿色栅栏的小花园。这幢楼从远处看去仿佛堵住了迭戈?费雷街的去路,但实际上它是波尔塔巷。这条小巷与迭戈?费雷街交叉,横断了后者的去路。在拉尔科大街与波尔塔巷中间,还有另外两条平行的街道:科隆街和奥乔兰街。它们把迭戈?费雷街一共切成三段。科隆街和奥乔兰街横切迭戈?费雷街之后,向西伸展大约二百米,在防波堤上猛然截止。这道红砖的海堤环抱着米拉芙洛尔区,是城市的边缘,它刚好建在悬崖之上,沐浴在利马湾那奔腾咆哮的碧绿海水之中。

    在拉尔科大街、防波堤和波尔塔巷所包括的地段里,有六个街区,共有一百多所住宅、两三家食品店、一家药房、一座冷饮亭、一家鞋铺(一半藏在汽车修理间中),还有开设在一道围墙后面的秘密洗衣店。东西走向的那几条街的两侧,全种有树木。迭戈?费雷这条街则没有。上述那些店铺统治着这里的经济生活。这片地方没有名字。为了参加每年一度的特拉萨斯俱乐部冠军赛,小伙子们组织足球队的时候,就用“快乐区”这个名字去报名。但是比赛一结束,这个名字便弃之不用了。因为,桃色新闻上经常把那条妓女街,即瓦底卡?德?拉?维多利亚大街的一部分称做“快乐区”这同样的名字实在令人难堪。所以小伙子们只用“区里”二字。至于人家问哪个区,为了有别于米拉芙洛尔区七月二十八日区、雷杜多区、法国大道区、阿尔甘弗莱斯区,便说:迭戈?费雷阿尔贝托的家位于迭戈?费雷街左边第二个街区的第三个门里。他见到这所住宅的时候正是夜间。那时他们刚刚把家具从圣伊希德罗大街搬到这里。他觉得这套房子比从前那套大得多,而且明显地有两个好处:他的卧室离开父母的房间远得多;另外,这所住宅后面有座花园,父母大概会同意他养狗。但是,新房子也有不便利的地方。从前住在圣伊希德罗大街的时候,每天早晨有位同学的父亲用车把他俩送到拉萨叶中学。今后,他就得乘直达快车,在威尔逊大街那一站下车了。从那里差不多要穿过十个街区才能到达阿里卡大街。尽管拉萨叶是体面人家子弟的学校,却坐落在勃莱纳区的中心,而这里恰恰是黑人与工人居住的所在。早晨,他只好起得更早一些;中午,就得边吃边去上学。他家在圣伊希德罗大街住的时候,对面有家书店,老板经常让他在柜台后面阅读贝内卡斯和毕依金,有时还允许他借回家看一天,不过,不能撕坏或弄脏。此外,迁居之后还剥夺了他一件颇有刺激性的娱乐:爬上屋顶去看纳哈尔家的院落。每天早晨,那一家人都打网球;有阳光的时候,便在花格阳伞下面吃午饭;夜晚常有舞会,他可以偷看一对对男女在网球场上悄悄接吻的情景。

    搬家那一天,他起得很早,心情愉快地到学校去了。中午便直接去新住宅。他在萨拉萨尔公园那一站下了快车,那时候他还不晓得这座临海花园的名字。随后,他走进迭戈?费雷街,街上没有行人。一进家门,他听见母亲在威吓女佣,说如果她在这里仍然和四邻的厨娘与司机来往,就会被辞退。午饭刚刚吃罢,父亲就说:“我得出门,有件要紧的事。”母亲吵嚷道:“你又在骗我,你敢正视我的眼睛吗?”后来,在男女佣人的陪同下,她开始仔细检查在搬家的过程中是否遗失或损坏了什么。阿尔贝托则上楼跑到自己的房间里,往床上一躺,心不在焉地在书皮上画来画去。过了不大一会工夫,窗户外面传来孩子们的嬉戏声。喊声时断时续,还有足球撞在门上弹回来的咚咚声、木门被打中的砰砰声、应声而起的叫声。他立刻从床上跳下来,跑到阳台上去看。一个孩子穿着惹人注目的红黄相间的衬衫,另一个穿着白色绸衫,没有系纽扣。前者是高个子,黄头发,说话和看人的样子都很狂妄。后者矮胖,一头黑鬈发,行动却十分灵活。黄头发的站在汽车库门前当守门员,黑头发的用一个崭新的足球在射门。“接住,普鲁托。”黑头发的喊道。普鲁托弯着腰,像演戏那样做着鬼脸,摆着架子,双手擦擦前额和鼻子,装出一副准备扑球的模样。如果接住一个点射,他便哈哈狂笑,说道:“你真是个善心的老妈妈,蒂戈。

    我只要用鼻子就能截住你的罚球。”黑头发熟练地用脚把球截住,放在罚球点上,看好方向,举脚猛踢,几乎每球必中。蒂戈嘲笑说:“你这个漏勺,是个花蝴蝶罢了。这个球事先告诉你:右上角,重炮。”起初,阿尔贝托冷眼旁观,他们也装出视而不见的样子。渐渐地阿尔贝托露出仅仅对体育本身感兴趣的神情;蒂戈每次射中,或者普鲁托接住球,他便像个行家那样面不带笑地点点头。接着他又注意起两人之间的玩笑来,脸上的表情也相应地有所变化。两个玩球的人也不时地表示他们已承认他的光临:两人扭头望望他,好像要请他来裁判。他们双方通过目光、微笑和点头,很快就建立起一种无声的交流。突然,普鲁托用脚挡住蒂戈的一个猛射。那球一下子飞得很远,蒂戈连忙跑去捡球。普鲁托抬头望望阿尔贝托,招呼道:“你好。”

    “你好。”阿尔贝托答道。

    普鲁托双手插在口袋里,像职业运动员在比赛前那样在原地跳动着,以便让四肢灵活。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啦?”普鲁托问道。

    “嗯。我们是今天才搬来的。”

    普鲁托点点头。蒂戈这时已经把球捡了回来,他把足球扛在肩上,一只手扶住它。他看看阿尔贝托,双方相对一笑。普鲁托瞅着蒂戈说:

    “刚搬来的,以后就在这里住下了。”

    “噢。”蒂戈应道。

    “你们都住在附近吗?”阿尔贝托问道。

    “他住在迭戈?费雷街的第一个街区。”普鲁托说“我住在那边拐弯的地方,奥乔兰街。”

    “咱们区又多了一个人。”蒂戈说道。

    “人家管我叫普鲁托。管他叫蒂戈,他踢起球来像个老妈妈。”

    “你父亲是好人吗?”蒂戈问。

    “不好不坏。你为什么问这个?”阿尔贝托说道。

    “这条街的人到处赶我们,抢走足球,不让我们玩。”普鲁托说。

    蒂戈像玩篮球那样在地上拍起球来。

    “下来。”普鲁托说“咱们玩射门。等人来多了,就分拨比赛。”

    “好吧。”阿尔贝托说“不过,我可得先说明,我可踢得不好。”

    卡瓦告诉我们:士兵棚子后面有母鸡。山里人,你撒谎,那不是真的。我起誓,我亲眼看见的。吃罢饭,我们去了。为了躲开宿舍,我们绕了一圈,还像战地演习那样匍匐前进了一段。看见了吗?你们看见没有?那个可厌的山里人说。那里有一个白色的鸡窝,里面有芦花母鸡,你们要什么?你们还想什么?咱们偷那个黑毛鸡?还是偷黄毛鸡?黄毛鸡更肥一些。傻瓜,你还等什么?我抓住它,我按住两个翅膀。博阿,你堵住它的嘴。你别以为那么容易。不行,你别想跑,小爪子,来,来!它怕他,它看他长得丑。你们看,它冲他晃尾巴呢。那个可恶的东西说道。可是它真的啄了我的手指头。咱们到操场去,你们把这家伙的嘴巴一下子堵住。假如鲁罗斯爬到那小伙子身上,会出什么事呢?“美洲豹”说:“最好把它的爪子和嘴巴都捆住。”翅膀怎么办?如果它用翅膀扇了某个人的话,你们会说什么呢?博阿,它可跟你没缘分。山里人,你能肯定吗?你也干啦?没有。不过,我是亲眼看见的。我拿什么捆住它呢?真笨,真笨!一只母鸡不过是个小东西,小玩艺罢了,如果是小羊驼呢!假如鲁罗斯爬到那小伙子身上,那会出什么事呢?那时,我们正在教室外面的露天地里抽烟。把灯拿下来,臭蝙蝠!“美洲豹”来精神了,好像刚让人玩过一样。“美洲豹”好了吗?成功啦?成功啦?安静点,切着我的手了,我得集中注意力。爪子,好了吗?好了吗?鲁罗斯说:咱们玩那个胖子怎么样?谁?九班的那个胖子。你没拧过他的屁股吗?哎哟。这个主意不坏,可是他让干不让干?有人告诉我,拉尼亚斯值班的时候玩过他。哎哟,总算完了。那个可恶的东西问:好了吗,好了吗?谁头一个?这么乱哄哄的我可没有兴致了。这儿有根细线可以拴嘴巴。山里人,别松手,说不定它会飞掉。有自告奋勇的吗?卡瓦抓住屁股;鲁罗斯,别让它的嘴巴动弹,无论如何也要把它堵住;我来捆住爪子。咱们最好还是抽签吧,谁有火柴?把一根火柴的头去掉,其他的火柴给我看一下,我是个老手了,别想弄虚作假。该轮到鲁罗斯。喂,你知道它让干不让干呀?我可没把握。这笑声像是在啄什么东西:“鲁罗斯,我答应了,不过仅仅玩玩而已。”假如它不让干呢?安静,好像是准尉来了。幸亏他从远处过去了,我可是个男子汉。要是咱们玩准尉一下怎么样?那个可恶的东西说,博阿干过母狗。他干吗不玩那个胖子呢,他至少是个人呀。他被关禁闭了,刚才我看见他在饭厅,正在饭桌上打低年级的八个狗崽子。也许它不让干。谁说害怕?有人说害怕吗?我把一个班的胖子一个一个地玩一遍,他们一个个像莴苣那么鲜嫩。“美洲豹”说:“咱们订个计划,这事很容易。”是谁抽到那根签了?母鸡静静地躺在地上喘气。那个山里人卡瓦抽上那根签了。你们没发现他已经准备试一试了吗?母鸡已经死了,没有用了。最好让博阿玩一下,他的家伙早就着急了。

    已经抽过签了,没什么可说的,这母鸡你玩不玩?要么我们就像你们村里那样干你一通。没有小小说吗?把诗人叫来,让他讲一段故事怎么样?纯粹瞎编,伙计们,我只要一想那玩艺儿,就急了,只要心里想。喂,我如果染上病怎么办?我的心肝,你怎么啦?小乡下佬,你怎么啦?你从什么时候起往后缩啦?你知道博阿玩过那个玛尔巴贝阿达母狗之后,比你妈还健康。小跳蚤,说说你的胡思乱想吧,你没听说过母鸡比母狗要干净卫生吗?哪怕弄死了,我们也心甘情愿。巡逻队呢?是瓦里纳那个笨蛋值班,星期六的巡逻队是官样文章。如果有人告密呢?那“圈子”就开会研究:被玩过的士官生会不会是告密分子?可是你能张嘴说,你被人玩过啦?咱们出去吧,要吹熄灯号了。混蛋,把灯拿下来。那可恶的东西说,好吧。它可要独自留下了。把它递给我。你拿着。我吗?就是你。你能肯定母鸡后面有窟窿吗?除非这只小嫩鸡还是个雏儿。你们看,它还在动弹呐,说不定是只肥公鸡。别笑,对不起,别出声。这笑声真让人讨厌。你们看见山里人那只手了吗?你在抚摸它呀,强盗。我正在找那个说“别动我”的人。我已经找到了。伙计,他说什么?有窟窿吗?请安静,看在各位圣徒的面上,你们别笑了!大家睡着了。真笨!我弟弟说,山里人是坏蛋,比什么都坏。叛徒,胆小鬼,连心肝都是歪的。堵上他的嘴,婊子养的!甘博亚中尉,这里有人正在玩母鸡。鲁罗斯说,十点多了,快十点一刻了。你们看看有没有哨兵?我也玩一个哨兵。你什么东西都干,我看你胃口不坏,你起誓,你没玩过你那神圣的母亲吗?寝室里没有哨兵,但是在二班可有,咱们不穿鞋出去吧。我要冻死了,说不定感冒了。我坦白,只要听到哨声,我拔腿就跑。咱们上楼梯吧,弯着腰,警卫室能看得见。真的吗?咱们悄悄进寝室。“美洲豹”鬼东西,你说什么只有两个哨兵?那边有十多个侏儒呢。那么跑吗?谁?你知道哪个是他的床。你过去,我们不会玩别人的。这是第三只鸡了,你们没闻到有股馋人的味道吗?羽毛都掉了,我看它已经死了。死没死?说呀!你总是干得那么快,还是仅仅玩母鸡的时候如此?你们瞧瞧这个婊子,我想是那个山里人把它弄死的。我吗?它没法呼吸,所有的窟窿都堵死了。假如它还在动的话,我起誓那是在垂死挣扎。你们认为动物会有感觉吗?感觉什么?傻瓜,莫非它们有灵魂吗?我是说它们会有快感吗,就像女人那样?玛尔巴贝阿达那只母狗跟女人一个样。博阿,你真叫人恶心。瞧瞧你干的那种事。喂,那娘儿们站起来了。它开了心,还想干吗,怎么样?它走起来像喝醉了似的。现在咱们当真要吃掉它吗?你们别忘记那山里人在鸡里留种了,谁要吃了,会下蛋的。我不知道人家怎么宰母鸡。安静点,用火一烧,细菌就死了。你揪住它的脖子,提起来一拧。博阿,你按住它,我来开刀,你抓住它。

    好的,先生,举高点,爪子放好。现在它可完蛋了,好家伙,全拧碎了。好家伙,全拧碎了,闻着爪子上的这股臭味,谁能吃它呢?你起誓,火烧可以杀死细菌吗?咱们去点个火堆,不过得远一点,到围墙后边更隐蔽一些。安静点,我把你分成四块。快爬上来,抓紧,笨蛋。那个侏儒在怎样地跳脚呀,你还等什么,还不赶快爬上来,你没看见他睡得像个死猪一样吗?喂,博阿,你别那样捂住他的脸,他会闷死的。鲁罗斯说,现在把我推倒了,我只好擦擦手,你别动,我宰了你,我把你捏成粉末,我对你进行轰炸。你又踢又跳,还想干什么。咱们快躲开吧,侏儒们起床了,我没告诉你吗,臭货,所有的侏儒都起床了,这里要血流成河了。点灯的那个人是个流氓。那个人大声喊:他们在玩一个同学,快去打呀,伙计们!那个这么喊的人也是个流氓。他们玩我的时候,也干过点灯的事,所以我才松开他的嘴巴?弟兄们,救救我吧!这样的喊声,我只听过一次,那是我母亲把椅子朝我弟弟头上摔去时,弟弟喊的。侏儒们,有人邀请你们来的吗,你们都起床干什么?难道有人下令点灯的吗?下令的是班长吗?我们不能允许你们对这个小伙子干这种事,你们这群色鬼。我发疯了,我在做梦,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这样对士官生说话的?立正!你喊什么?你没看到这是一场玩笑吗?你们等着,我把那些侏儒踩扁几个。“美洲豹”还在笑,我记得我玩那些侏儒的时候,也听到他这样笑。现在咱们走吧,不过,你们听着,别忘了:假如谁要张嘴告密的话,咱们就把整个寝室的人都揍一遍。不要跟侏儒打交道,他们都是些心理变态的人,不懂得开玩笑。要下楼梯,咱们还得弯腰吗?鲁罗斯啃着骨头说:呸,这肉有股烟熏火燎的味道,上面还带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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