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死了。
但夏之衍心里清楚,自己家里现在的处境,别说请一支专门的乐队送葬了,就连棺材本拿得都很费力。更何况马上又要交下学期的学费,还一次性要交两个孩子的,徐丽萍现在犹豫,就是犹豫这一点。
夏之衍推开门走出去。
徐丽萍坐在掉了皮的沙发上,手指紧紧蜷着。旁边几个人便是夏之衍的姑姑,以及他爸这边的亲戚。平时家里米缸空空如也时,都不见这几个人的人影,这会儿一出了事,就都闻风而来了。
在这几个人连番劝说怂恿下,徐丽萍的神情已经有所松动,她犹豫着道:“我自然也想办场风光的葬礼,不让别人背后说道,只是现在实在是困难,两个孩子下学期的学费还没着落呢……”
见徐丽萍已经明显动摇了,夏秋妮脸上闪过一抹喜色,她坐到徐丽萍身边,十分罕见地亲昵地环住她的胳膊,劝说道:“你根本不需要担心这个,你想呀,这家里少了一口人,不是空出一间房么,你们一家三口哪里需要住一百平米的房子,这不是白白浪费么……”
她朝旁边站着的几个男人使了个眼色,这几个亲戚立马你一句我一句地劝说起来。说得煞有介事,无非是让徐丽萍把这房子卖掉。徐丽萍乍一听见卖房子,心里还有点发怵,但是一细想,也觉得夏秋妮说得对,换个小一点的地方住也没什么,最关键的是,拿这些钱不仅可以办葬礼,还可以交两个孩子两三年的学费了。
这房子是徐丽萍在工厂里干满二十年工龄,分配到的一处一百平米整的商品房。这么大点儿地方住了四个人,在十年以后不愁吃穿的夏之衍看来,或许还没有酒店一个套间大,但是对于这个时候的经济条件而言,已经非常令周围人艳羡了。虽然房子破旧,但以这个时候的房价,卖出去也能卖个十来万。
现在夏秋妮劝说徐丽萍卖房子,绝非无缘无故地好心支招。
卖房子?徐丽萍一无人脉二不会找中介,上哪儿找卖家,最后还不是卖给夏秋妮。
夏之衍冷眼看着自家几个亲戚,脸上没什么表情,或许只有他知道,自家姑姑是什么心思。上一世便是这个情况,徐丽萍最后将房子以十一万块卖给了夏秋妮,当时一家三口还非常开心,徐丽萍十分难得地买了卤猪肉回来庆祝,下学期的学费也有了,夏之衍和夏星竹也轻松许多。
但是他们并没有想到,半个月后,这处老旧的竹筒商品房即将迎来拆迁。由于是危房,所以给原住户的赔偿是一套等值的房子和等值的钱。也就是说夏秋妮用十一万块买了这房子,等到拆迁时,却转手赚了三十万。她丈夫在政-府工作,似乎有点门路,提前得知了这消息,于是就打上了徐丽萍一家的主意。
当时徐丽萍这种平民百姓是直到半个月后才直到拆迁消息,还花了好大一阵子才弄清楚这中间的逻辑,她虽然也知道自家亏大了,却也无可奈何,根本找不到夏秋妮的人,讨不到个说法。每次找上去,对方要么闭门不见,要么破口大骂。
边哭边想,谁规定他不能哭啦,他偏要哭。
于是越想越委屈,揉着膝盖,眼泪鼻涕混着掉下来,冻在脸上都快结成冰坨子了。
破烂的马路上人车川流不息,正值冬天,下大雪,他脸颊冻得通红。夏之衍骑着一辆不合衬的黑色自行车放学回家,穿了一身雪白的羽绒袄,黑色围巾遮住大半张脸,露出一双干净沉默的眼睛,淡淡的视线从上而下扫过蹲在地上的他。
薛疏抬头,觉得这人就像站在天上一样。
“书重不重?你吃不吃辣?”夏之衍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薛疏,大热天的,对方抱着两摞厚重的书,晶莹的汗珠清晰可见地从喉结上滚下来。他本来挽起了衬衣袖子,被汗水汗湿了,掉到了手腕处。
薛疏赶紧道:“不重,吃。”
夏之衍看着他,心想,这会儿倒是吃辣了?
夏之衍本人是十分吃辣的,上一世被迫和薛疏待在一起的三个月里,饭菜味道都特别鲜美重口,简直就像是请来大厨师为他精心烹饪的,只可惜夏之衍当时并没什么心情吃东西。但他记得薛疏是不吃辣的,有一次吃过后难受了很久。
八成这会儿的薛疏已经调查过他的喜好了。
真是阴魂不散的家伙,夏之衍忽而有些想笑,倒退一步,走到薛疏身边,随手将他的袖子重新挽了上去。
薛疏刹那间觉得人生圆满了,汗水流到了耳根旁边,灼热一片,说:“我叫薛疏。”
夏之衍点点头,似笑非笑道:“薛同学,我没什么钱,所以咱们两个省着点儿吃,刚认识,客气点儿。”
薛疏笑了:“我有钱,我请你吧……”他看了夏之衍一眼,又收回了这句话,紧张不安地改成:“这样,下次我请你。”
夏之衍:“好。”
薛疏满脸喜色,这头还在打着算盘,下次请夏之衍吃饭,又是一次接触的机会了,正在雀跃不已呢,就见夏之衍已经走到了烤串儿摊子前,打算从层层叠叠的人群中挤过去。
此时七八点的样子,天色已经全黑,烤摊儿前头亮着红色的星点,学校周围尽是喧闹嘈杂的各种摊子,卖零食糕点烤串冷饮的,吆喝的吵架的,人非常多,稍不注意就能被冲散。
薛疏见那些人全都汗流浃背的,顿时拉住夏之衍的手,说:“你等着,我去。”
夏之衍进了娱乐圈后很少在人多的地方出没,更别说这么鱼龙混杂的地方了,也有点儿不习惯,但他是知道薛疏的,对方有轻微洁癖。因此薛疏这么说,他不禁有点儿意外,也就没有注意到薛疏悄悄拉了自己的手,又悄悄地脸红了。
“你看着书。”薛疏把书往学校门口的花坛上一放,撸起衬衣袖子,十分强悍地就从烤串摊子前密密麻麻的排队人群中挤进去了,幸好他个子高,否则转瞬消失在人群中。他如同被挤在罐头中的沙丁鱼,觉得呼吸困难,冲着人群外的夏之衍喊道:“你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