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回头,你别慌。”
“闭上眼,无论如何你都不能睁开眼。”
她明明个头很小,却执意环著他的颈脖不放,就是怕殷弧波看到从不老泉透出的光彩,而发生让人遗憾的事。
她解下围著面颊的纱巾,替殷孤波蒙住两眼,却一掌让他给按住。
“蒙了我的眼,我们会寸步难行的。”一个瞎子、一个蒙跟。就算不老泉近在眼前,根本就是白搭,怎么可能走到泉池旁?
“难道你真的要和我一样做个瞎子?”居月喊道,不禁动了怒。“就算你想,我也不肯!”
“原来你的眼真的是被不老泉给夺走的。”
居月罩住殷孤波的眼,将纱巾绑了死结才安心松手。“这段路,就让我来带你走吧!”
牵起他的手,居月提起裙摆,就像个明眼人一样,领著殷孤波往前头走去。受著不老泉所牵引,体内那股无形的骚动,令她志忑不安,就像是稚儿回到娘亲的怀抱,渴望再见到不老泉一面。
“无论我们发生任何事,你都不能靠近泉池,更不能拆下纱巾。”牵著他厚实的大掌,居月带头而走,从前觉得难行的沙地,今日却像是踏在平地之上。
殷孤波一手让她牵著,一只手拉著橐驼,在脚下逐渐失去沙地的触感时,那只牲口竟然停下脚步,再也不愿向前。
“放手吧,动物皆有灵性,它知道那里不可再行。”居月笑了笑,比起不会说话的牲畜,凡人的欲望真是强大,为了求得长生不老,什么代价都肯换。
将橐驼背上的神器卸下,殷孤波绑在背上继续向前。
这条通往不老泉降临的沙地,由居月做领头,从泉水散发出的光辉,就像是一条通往仙境的路子,白光穿透这片遭黑夜吞噬的大汉,光彩夺目,无法直视。
殷孤波皱起眉,纱巾能阻绝的光芒仍旧有限,它甚至就快穿透自己的眼,好比当初他亲眼见到出世的神器躺在玉匣里,仍旧掩不住其风采。
这样明亮的光芒,让人很想一窥究竟,但心里也带有深深的惧意,仿佛在这道光芒的包裹下,随时都有可能遭到吞噬。
“殷孤波,不管我们之间有谁发生事情,留下来的那一个,都必须忘记今晚的事。”居月叮咛著,并以过来人的经历,将这些话告诉他。“惦记著往事,不会让人开心的。”
她的话,让殷孤波手里一紧。她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能再见到不老泉,我想起多年前泉池吞噬我父母的时候,那时我的身子,因为它的出现而舒坦平静,这些年来,再怎么舒服也没比现在还令人感到畅快。”或许是她身为不老泉掌管子泉的人选,才会有此深刻的感受。
“我会毁了不老泉,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一人被它吞噬。”她的担忧,殷孤波都明了。
“你知道吗,这口泉池是有生命的!你想什么,它都会知道的。”
“那它应该很清楚,今晚它将走到尽头。”天朝不能留它,至少,在卫泱的眼下,它是无法再出现了。“要是它真是无所不知,就不该在此降生,让我们可以寻到它!”
“很久以前,我想着要离开镇上到外头见识见识,一心一意只希望能看到全天下最美丽的景致,它就突然在我眼前降生了,那时觉得爹娘真烦,什么都要管,还要我别直视那口泉池,要是他们不在,我就逍遥了!”然而,当这个念头一动,却令居月后悔莫及。“它让我见到最美的风景,并且永生难忘,却也同样带走我的爹娘其实,我真的很后悔起了这个念头。”
殷孤波一把拉住她,大声吼道:“如果不老泉真有神力,那就让我得到想要的人,并且让她留在我身边!”
居月僵了僵身子,不知道他嘴里说的人,生得什么模样。
“你呢,直到现在重新面对这座泉池,心里又有怎样的愿望?”他的手圈著她,偎她偎得很近,近得就在她的唇边说出这句话。
“我如果可以,我想要看看你的模样只要一眼,就好”摸著他的脸颊,居月由衷的说出这句话。
即便那一夜他的失控,吓得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然而像他这么冷酷却又自负的人,却总是迁就著自己,居月并不是铁石心肠,怎会无动于哀?
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已对他动情的事实,忘不了龙藩镇里发生的一切,更无法心安理得的正视对他的渴望。
殷孤波轻轻吻著她,并缓缓加深了力道,将单薄的她拥在怀中,有股冲动想将她揉进自己的体内,让彼此无法分割。
依偎著他,居月觉得心底那高筑的城墙,在他的亲吻之下逐渐上崩瓦解,被摧毁得不见断壁残垣。
“我在你心底是什么模样?"他低头问著,吐在耳边的气息,暖得可为她抹去夜风中的凉意。
居月淡淡地笑着,牵起他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她没有答覆,让殷孤波笑自己的愚蠢,这样的话拿来问眼盲的人,能得怎样的答案?若换做是他,恐怕也无言以对。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走着,直到鼻端传来一股风中夹带的淡淡水气,殷孤波便知道他们已到达不老泉的降生地。
一股自心头涌出的温暖,让居月不由得眼底一热,豆大的泪水滚下脸颊,在没有半点哀伤的情况下,就连她自己也不知腿一软,她跪倒在沙地里,晶亮的泪珠滚落而下,原以为会遭沙石吞下,怎知积蓄在地的泪花就像是有生命一样,向不老泉流去,那座如新月的泉池隐隐震动了起来,顺著居月的泪缓缓移动,爬至她的脚边。
“殷孤波,你退开!快点离开!”冷凉的水,不知何时蔓延了开来,居月从前曾见过不老泉移动,如今再次经历,仍旧感到诧异。
一座泉池,竟可以得此意念,行动自如得能够随处落脚,这若不是天神遗留在人间的鬼斧神工,那又该作何解释?
四肢浸在冷泉里,泪水落个不停的居月,不知为何突然动弹不得,自底下延流的泉水竟窜上她的身子,滟白的水花中夹有一丝诡异的暗色,有如一条修炼千年的蛇妖,钻上秀丽的面颊,探入那对已经失去光明的眼眸。
“啊——”冷凉的寒气透入居月的眸子,她只感到椎心刺骨的痛,好似一把利刃滑过眼皮,让她疼得浑身发颤难熬。
“居月!”站在远处的殷孤波一听到她拔尖的哀号,差点就要拆下限巾冲了过去。
“别过来!”她大声喊道,强忍的痛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闷,逃也逃不开。“把剑扔来。”居月没忘记两人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帮助他毁了不老泉。
解下金钩剑,殷孤波掷向沙地,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窝囊成这副德性。
“好痛”嘴里逸出悲鸣,居月痛到快要晕厥,她甚至能感受到钻入眼中的水气,在眼窝里蔓延开来,顺著血气游走于眼角边的穴脉,每一个流动在上面的痛都带有极细微的感受。
在居月痛到快要窒息之际,那双早已盲透的眼眸,竟然能够见到丝丝白光,直到窜人的水气自嘴里全数呕出,原本夹在其中的暗色水流,也已不见踪迹。
眨眨眼,当居月两眼正蒙胧地无法辨识之际,殷孤波向她喊了一声,她顺著声响回过头去,没想到见到一身绛青色的身影,挺拔地伫足在沙地之中。她真的看见他了!
“居月,到底怎么了?”
“殷孤波,原来你是生得这副模样。”跪在泉池里,居月专心地望着那个绑上纱巾的男子,高大健壮的身影实在让人难以忽视。虽然看不见他的眼,但她仍旧相信藏在后头的,会是一双很迷人的眼瞳。
“你能看见了?"殷孤波没有忽略她声若蚊蚋的话,除了满心讶异之外,更是为她高兴。“快拿起金钩剑,毁了不老泉!”
正当居月使尽气力,自泉池里拔手而出想拿剑时,指尖一触及金钩剑的剑鞘,还未握稳在掌心,两腿就像是遭人一扯,直扑倒在水泉里。
她惊骇的喊了一声,仍旧不敢放开剑鞘,身子被无形的力量直拖往泉底,让她惊得大喊:“殷孤波,抽剑!”
殷孤波一个箭步,随及弯身引剑出鞘,有灵性的金钩剑浸在不老泉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剑啸声,他提气正要驭剑,居月却两手突然握上剑刀,温热的血丝滴入泉池里,散成一片瑰丽的艳红。
“居月!”殷孤波可以感受得到握在剑上的力道有多紧,只要再多出一分力,这把金钩剑绝对会废掉她的双手。“放手!”
“不要,你不是要毁了不老泉吗?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居月忍著掌心的痛,可是身子却被不老泉一寸一寸地往下拖。
“快放手!”
“殷孤波,我不想死!不想被不老泉带走”她甚至还没看见那双纱巾后面的眼眸是什么模样,那闪耀出的光彩,是否可比天上星光?
他一手抓住她的臂膀,不可避免地两脚一踏入水中,立刻感受到窜人心口的凉意。
“没有人会被它带走,今晚不老泉将死!”殷孤波解下裹住神器的布巾,在不老泉将死之际,将神器递给居月。将泉水收满进神器里,我们要取不老泉死前的一口气!”
居月没见过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巧夺天工的神器,翠艳通透得比天底下任何一块玉石都还要美丽。
捉著她的手臂,殷孤波差点一块被她拖进泉底,他将金钩剑插往沙地里,稳住身形。“快收!”
接过神器,居月急忙从泉里舀了水。
“盛满!”殷孤波喊了声,令她不敢大意,将泉水装满神器,七手八脚地盖上后,说也奇怪,这器物就像是有自个儿的意念一样,合上后马上拴紧,半滴水也没渗出缝隙。
两人浸在泉池里,全身冻得直打颤,殷孤波一接过神器,随即扔往沙地,怕神器也会遭到泉水的浸染而湮灭。
“抱著我。”殷孤波握著金钩剑,手臂泛起青筋,就连吐出的气都在嘴边结成了霜雾。
“好冷”两手的热血泪汩流出,居月很吃力地想抗拒著自己的力量别被不老泉卷走。
在两人奋力抵抗著不老泉,体力逐渐消耗之际,突地一声从泉底透出的声响,如同凡人死前不甘心的哀鸣,一阵更猛烈的水力将居月往底下拖去,差点令她上身与腿分了家。
“殷孤波,救我!”居月哭喊著声,自己的手正一寸寸地滑下他的衣裳。
殷孤波扔开剑,一把抱住她,趁不老泉逐渐势弱,提气将彼此拉往沙地上,狼狈地跌在一块儿。
随即,泉底直喷出一道金光,嘶哑的哀鸣声震向四面八方,居月见泉水逐渐退离脚边,白光也开始消殡,本是漫著波光的泉池在夜色之中隐隐退去,月牙泉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好似方才的惊险都没有发生。
若不是掌心里还留有剑刀割伤的痕迹,只怕一切她都会以为只是一场梦。
今晚,活在尘世千百年的不老神泉,已走向死亡的道途,不再留于人世间!
曾经的传奇,如今已成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