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爸爸遗体回来那天,下着雨。
康祺本来劝说她不要去,他去就可以了。
但童一念摇头拒绝。
她很感谢康祺这几天特地从部队跑回来陪她,陪她度过人生中最低落的时光,但,她才是家属,她才是姓童的,有些事情不是康祺能够代替的懒
从见到爸爸遗体那一刻,一直到把遗体运到殡仪馆,她都没有哭,更没有泪,只有苍白的脸色,握紧的拳头,和泛白的指关节
还有,乌青的嘴唇
倒是小妈和一菱,一直哭个不停,在外人看来,她们是多么悲伤。以致,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私底下议论:“这家这不哭的是大女儿吧,还真是无情,虽说死者是嫌犯,但到底也是生她养她的爸爸,就一滴眼泪也没有?”
另一人则道:“你不知道吧?我家有个亲戚的亲戚,是公安局的,据说这死者还是大女儿的夫婿亲自给抓的,说不定这大女儿自己都有份抓她老子,能有眼泪吗?”
“哟,这是上演哪门子戏啊?这看不好评价了!姑爷抓岳父还勉强说得过去,到底是外人,但这女儿可是自己养的哦”“也是但到底这人不能做坏事,做了坏事老天是要报应的,你看,最后落得被女儿背叛的下场”
“那倒是”
凑巧的,这对话还被童一念听到了,却仍是哭不出来,只觉得心里苦苦的,于是,苦笑了一声虫
世人总喜欢用眼泪的多少来衡量一个人的悲伤。
且不说那流泪的是否真的悲伤,但不流泪的就一定不悲伤吗?
童知行的遗体停留在殡仪馆的时候,可谓清冷凄凉,生前旧交鲜有人来,这个时候,人人明哲保身,谁还会来趟这浑水?
不过,童一念在这一点上却想得开,这死者已矣原本就是亲戚或余悲,他人业已歌的事,更何况,父亲还是嫌犯,只怕社会上的人都恨不得放鞭炮庆祝这么一个坏蛋死去
但是,尽管如此,还是有三个人来看过她,也在父亲灵前上了一炷香。
童一念告诉自己,她要永远铭记这三个人,这三个,在如此非常的时候不怕惹祸上身而来看她和爸爸的人
这三个人便是,岑叔叔,杰西,和贺子翔。
岑叔叔上完香后,走到童一念面前安慰了她几句,似乎还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的样子,童一念便知道了,一定是公司的事
“岑叔叔,我明白,该怎样就是怎样,我能接受的。”她显得比想象中更平静。
岑叔叔见状也觉不忍,点点头“节哀顺变。”然后又还对杰西说“你留下来看看有什么帮得上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是,爸爸。”杰西求之不得,就算他老子不这么说,他也不会走。
在这一点上,童一念也是感激杰西父子的,到底还是有人念旧情
贺子翔是最后才来的,一身的黑。
自从出事那天贺子翔给她打了个电话后就没再有过任何联系,想必自己兄长被抓,他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贺子翔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她,一身缟白,衬得巴掌大的小脸下巴尤其尖削,而那双大眼睛,在苍白脸色的映衬下愈加显得空洞,仿佛那黑色的瞳孔里,是两汪无底的黑色深渊
他心里某根弦一动,有些遥远的记忆被唤醒
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他也不过是个淘气蛋的时候,有一次跟随家里大人去吊唁,大人之间那沉闷冗长的对话让他感到无聊至极,一双眼睛不老实地左顾右盼,却在角落里发现一个小女孩,穿着一身的白,小小的脸,尖尖的下巴,一双眼睛很大很漂亮,却充满了惊慌,那样的神态,让他想起了小兔子,被他抓住的小兔子就是这样一副神态,一双眼睛骨碌碌水灵灵,却害怕极了
当时,他就觉得有趣了。
他喜欢小兔子,喜欢这个小兔子一样的女孩。
他刚想过去跟她搭讪一下,身形才不过微微一动,就被老爸给抓住了,还低声吼他“你给我老老实实站在这里,别到处皮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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