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川半晌作不得声。
大哥当然知道有这样的事,他故意出难题结伙计办。
“喂、喂,林先生?”
“请问卡先生有没有留下电话?”
“那个地方叫核桃溪,没有电话,没有公路车。”
“那么他是怎么去的?”
“卡先生乘小型水陆两用飞机在湖面降落。”
振川目定口呆“请问他几时回公司?”
“一个星期之后。”
“谢谢你。”
振川狠狠地摔下电话“阴谋,老大分明要铲除我,他自从知道我同王约瑟搭路之后,就对我另眼相看,此刻他要全公司的人知道我无能,再隔三数个月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开除我。”
如瑛在一边默不作声。
振川怕她多心,忙补一句:“这种工,不做也罢。”
如瑛知道他体贴,笑道:“反正已经来了,不如找上门去。”
“要先往哈利法克斯呢。”
“那家伙不到冰岛去打北极熊,简直还算我们的运气。”如瑛笑。
振川本来气得不得了,被如瑛这样一说,倒反而喜气洋洋,他说:“这样,真算天涯海角,你都随了我去。”
如瑛说:“还等什么,买两件真正御寒的衣服便该上路了。”
“是,柏小姐。”
振川没料到如瑛会使这不愉快的寒带探险变为温馨及几乎有蜜月感觉的假期。
他一点儿也不介意前往哈利法克斯。
假使没有如瑛,恐怕早就打道回府递辞职信了。
他俩往私人公司租飞机去核桃溪。
驾驶员是个大胖子,笑呵呵,像个圣诞老人,收下美金旅行支票后,扬扬手“跟我来。”
如瑛说:“慢着,你的副机师呢?”
“小姐,你放心好不好?”
一架四座位昔斯娜天鹰式水陆两用飞机停在慢跑道上,外型颇为残旧。
如瑛大大不满,她问:“你肯定这不是林白家后园的垃圾?”
振川拉一拉她。
机师反唇相讥“小姐,你外表秀丽可人,嘴巴恁地刻薄,你到底想不想去?告诉你,今天全哈利法克斯只余这一架飞机。”
如瑛看着飞机。
振川说:“已经来到这里了,难道还打回头不成?”
如瑛告诉他“不是飞机,它没有问题。”
“那么我们上去吧!”
驾驶员讽刺他们:“去年全世界共有二千零八十九人死于空难,也怪不得你俩害怕。”
振川赔笑说:“老兄,希望你不要介意。”
“你放心,我有一万多小时飞行经验。”
“好吧,起航。”
飞机在狭窄的跑道上滑行,如瑛拍拍驾驶员肩膀“老兄,拜托你关上窗户好不好?”
“小姐,你真难侍候。”
振川看到如瑛的瞳孔缩为一条直线,这是她情绪紧张时的反应。
“别怕。”振川安慰她“我们会安然达成任务。”
小飞机终于升到空中。
驾驶员说:“小姐,无论你喜不喜欢,这九十分钟咱们可要相依为命了。”
如瑛不去睬他,闭目沉思。
振川刚有点放心,才想说几句俏皮话,忽然之间,如瑛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睁大双目,瞪着前方,像是刹那间看清楚了玄机。
她面孔上的表情极其复杂,先是恐惧,继而强自镇定,最后用非常怜惜的目光注视振川。
振川与如瑛已经心灵相通,看到这种情形,轻轻地问:“可是想到什么?”
如瑛点点头。
“告诉我。”
“你会不会驾驶飞机?”
“不会,你呢?”
“我也不会。”
振川紧紧握住如瑛的手“他会就行了。”向机师呶呶嘴。
如瑛不出声。
振川想分散她的注意力。
“如瑛,看,圣罗伦斯河多么美丽,白色的是冰山松脱下来的冰块。”
其实振川的双膝发软,乘飞机最怕高不成低不就,干脆白云处处,也倒罢了,偏偏俯视地下,样样清清楚楚,那才心头发毛。
“如瑛?”
就在这一刹那,飞机师的身体忽然痉挛抽搐起来。
振川大惊失色“喂,你!”
如瑛像是早已知道:“这天杀的胖子心脏病发作了。”
“什么?”
“对不起,振川,我要到十分钟之前才看清楚危机的真相。”
如瑛居然挑这种时候来道歉。
振川满头冷汗,一颗心像是要自胸膛跳出来,耳畔只有嗡嗡声,世界像是停顿下来,只余下他们的座驾机,正向地面俯冲。
忽然之间,振川清醒过来,不知是什么地方来的力量,解开机师的安全带,把胖子拖到后座。
如瑛迅速坐到驾驶位去,跟振川说:“他的葯在外套右边口袋里,快喂他服食。”
仪表板上的各式指针发疯地转动,振川听见胖子呻吟,他赶紧给他吃葯,一边想,栽下去同归于尽,吃葯有什么用?
如瑛叹口气“我还以为这是电脑世界,飞机不必人手控制。”
就在这个时候,机师挣扎着说:“左边红手掣,反时针方向移动四十五度”
振川扶胖子斜斜躺在座位上“继续指挥。”
“我们要降落河面,打开舱顶无线电,通知救护队,你,穿上救生衣。”
振川豁了出去,表现得异常镇静。
如瑛经过指点,像是对整套控制系统产生了解,振川看到她极其纯熟地操作起来,一边与地面对话。
镑式各样指示灯自动亮起来,飞机航线恢复正常。
机师支撑不住,已昏迷过去。
振川坐在后座,知道如瑛会使飞机安全降落。
如瑛与地面指挥台配合得天衣无缝。
她的思维早已感染到操纵精密机械的本领,到今日,潜能才完全发挥出来。
振川长长吁出一口气,这时,才发觉浑身上下,似被水淋过,汗湿透了衣物。
如瑛双颊泛起绯红,全神贯注,集中力气作出努力。
振川的心境非常非常平静,他听到无线电中指挥人员的话:“你做得好极了,你正在朝美丽岛屿成功地降落,小姐,我们有救援人员在那里等你。”
振川听到如瑛松下一口气,问控制台:“我单独飞了多久?”
“小姐,二十分钟。”
如瑛说:“仿佛有一世纪。”
“机师情况如何?”
“昏迷。”
“有无其他乘客?”
“有一位朋友。”
“朋友情况如何?”
“他很好。”
“好的,小姐,现在你要学习水面滑翔。”
飞机降落水面发生轻微震荡,振川知道如瑛做得比这个胖子还要好。
如瑛转过头来,轻轻跟振川道:“就说是奇迹好了。”
振川点点头。
他俩拥抱良久。
振川没有找到卡拉威尔,老卡找到了他。
那人挺胸凸肚地对蜂拥而来的新闻记者说:“那对年轻人为了来找我,是,我,才发生该宗意外。”
旅舍外挤满通讯社人员,振川与如瑛几经艰难,突围而出,不告而别,飞回家去。
登上飞机,振川笑问:“如瑛,这架七四七没问题吧?”
如瑛睁大眼“别开这种玩笑。”
振川说:“我情愿乘船,或是火车”讲到一半,刹住话柄,坐在他们后面的,正是那两位年轻人。
“哈!你们不介意乘坐这等落后的交通工具?”
如瑛推振川一下,向年轻人道歉:“他受了点刺激,口没遮拦。”
振川立即噤声。
年轻人甲似乎有点烦恼“柏小姐,你这件事已被公开了。”
乙跟着说:“所以我们尽快来跟你联络。”
“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当时性命关头,我只得运用从你们那里得到的力量。”
“地球各洲广泛地报导了这宗新闻。”
“他们只以为是地面指挥台同我配合得好,所以一行三人脱险。”
“迟早会有好事之徒钻研拆穿这件事,我们的存在将被披露。”
“两位先生,你们想怎么样呢?”如瑛焦急地问。
“柏小姐,我们想同你商量一下。”
“请说。”
“恐怕我们要提早设法撤去你的力量。”甲告诉她。
如瑛抿紧了嘴唇。
振川觉得无可厚非,力量来自他们,他们给,当然他们也可以收回。
为了关心如瑛,振川问:“过程是否百分之百安全?”
甲先生歉意地说:“我们会尽量注意这一点。”
如瑛呆呆地看着他们,表情非常复杂。
乙先生像是安慰她:“地球人毋需有这种力量,也能生活得很好。”
如瑛低下头来。
振川心一动“如瑛,你不是不舍得吧?”
如瑛向振川投过去一眼,尽在不言中。
振川轻轻责备她:“可见做女超人做出瘾来了?”
如瑛分明给振川说中,有点讪讪地。
振川叹口气“与常人不同,生活不会幸福的。”
乙先生说:“柏小姐,林先生说得对。”
如瑛终于开口了“做回一个普通人,我要想一想。”
振川说:“她的名字曾经登在国际报刊的第一版,头做大了,很难缩得小。”
如瑛瞪他一眼。
振川拉起如瑛的手摇两摇“把力量还给他们,让他们走。”
如瑛对甲乙两位说:“地球上的男性最缺乏安全感,老认为女性的成就威胁他们,一直不赞成女性有任何发展,真令我们窒息。”
甲先生莞尔。
乙先生干脆笑出来。
振川不好意思,是吗,他真有这种私心吗?
如瑛说下去“无论她婚前是什么人,婚后都只配在家中生孩子做杂务。”
振川眼睛一亮。
他还来不及开口,甲先生已经说:“恭喜!抱喜!林先生柏小姐,你们终于决定结婚了。”
振川顿时喜气洋洋,怕如瑛尴尬,连忙顾左右而言他。
如瑛怔怔地,要收回刚才的话,已经来不及了。
她有种感觉,连这两位天外来客都帮着林振川。
甲先生说:“回到家,请不要发表谈话,不要接见记者。”
振川点点头,他没有问题。
不知如瑛肯不肯三缄其口,毕竟,创下这等英雄事迹后,维持低调,不是容易的事。
乙先生说:“我们与母船联络过,便可着手处理柏小姐这件事。”
振川向往地问:“你们的总部会不会供客人参观?”
甲先生十分谦逊:“地方浅窄,设备简陋,相形之下,你们科幻电影中的陈设,要豪华美观得多了。”
振川碰了颗软钉子,十分佩服他们的含蓄之道,是的,人与“人”之间,还是保持一定的距离好。
乙先生当然知道振川心意,做了一个“多多包涵”的表情。
他一边想,太空船停在什么地方?想必是庞然巨物,居然这些日子都未被太空署及国防部发现,真是了不起,幸亏是友非敌,否则不堪设想。
振川又想,云层中到底躲藏着几许宇宙航行器?既然甲乙两位先生可以莅临地球,猎户座英仙座诸客又为什么不可以前来探访?
地球上历年来不知发生多少不可解释的神秘事件,恐怕要由他们负责。
振川终于问:“你们究竟来自何处?”
甲先生:“地球上空的星座,共划分为八十八个,其中二十九个在你们的赤道以北,四十六个在赤道以南,跨在赤道南北的有十三个。”
乙先生说:“三垣为紫微、太微、天市,都在北极星四周,二十八宿在你们的月亮与太阳经过的天空部份,我们的星球,叫心宿一。”
如瑛听了,低低地说:“多么美丽的名字。”
振川说:“你们讲得对,我们听了,一点儿意义也没有。”
如瑛说:“或许天文学家懂得。”
他们只是微笑。
振川闭上眼睛,打起盹来,一下子就真正睡熟。
甲先生对如瑛说:“选林先生为配偶,会得到幸福。”
如瑛怜惜地看着振川“可是很多时候,他都是这样笨笨的。”
甲先生笑“一个家庭里面,有一个人聪明,已经足够。”
“他会对我好?”
“会的。”
“珍惜我直至最后一日?”
“一定。”
如瑛叹口气“失败过一次,我实在不敢轻易再试。”
乙涸葡定地说:“林先生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如瑛微笑说:“我也觉得,这样单纯,这样胸无大志的人,已经濒临绝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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