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晴忆驾着车，从小巷子弯了进去，以避开台北的可怕交通。

    几条捷径绕弯着，严格说起来，是比走外面那些大路来的远，但是遇上塞车时间，这几条巷子绕得再远，也绝对比大马路快了许多。

    路过7－11，晴忆突然想要买个点心，以免下午又忙到饥肠辘辘，这样子对胃，以及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好。

    肚子里的孩子呀晴忆下意识地抚摸了自己的肚子。因为过于忙碌的生活，她从未注意到经期的不顺，甚至一时还为此高兴，省了麻烦，直到最近开始干呕的现象越来越频繁，才知道她原先一直以为是胃痛的。

    思念复起。那天萧昕来，见了他才突然想起，干呕的另一种可能性。

    央请洁芸陪她秘密去医院检查后，才知道自己真的已经怀有身孕，也差不多最近两个月了！别墅那次吗？她与萧昕也只有那两天的假期，用两天相识、用两天相爱，也用两天分手。

    简直是靡乱！连她自己都想大笑，她与萧昕的情感，跟去pub的一夜情有什么不同呢？因为外表而吸引对方，因为磁场相近而相吸，然后上了床就一拍两散。

    可是，若是如此，她为什么会想保住这个孩子？她应该拿掉的！

    别说什么这是一个生命！对她艾晴忆而言，重要的是整个事业的运作，她身为龙华公司的董事长，年轻、貌美以及惊世骇俗的装扮已经在商界中名噪一时了，难道接下来她要挺着一个大肚子，继续跟人合作谈生意？！

    难道要她顶着一个肚子，上台去演唱？现在已经两个月了，再下去呢？下个月、下下个月，慢慢会明显到任何人都看得出来。

    对她来说，这个孩子是一时错误的产物，而且将会严重影响到她的地位、她的事业，应该要立即拿掉，免得夜长梦多。

    可是，她竟然不想，她不愿意！这真的是可笑至极的事情，她之所以不想拿掉这个孩子，原因竟然是因为——她爱着萧昕。

    是，她就是还爱着萧昕！

    多荒唐可笑的一件事！她这两个月来没有一天不想起他的！在她吃胃药时她就会想起那日的温暖，她甚至在吃完萧昕买给她的那片胶囊片后，还把空壳保留下来，睹物以思人。

    回到阳明山别墅区时，她进房间都会闻到他的味道，因为她把他穿过的那件蓝格子睡袍悬挂起来，他在那里用的东西她连丢掉的勇气都没有，只会日日看着，夜夜思念。

    一个人在游泳时，也会忆起鸳鸯戏水的情景，他们不是玩得亲昵且不亦乐乎？而今，只剩下她一个人。

    萧昕因为误以为她是变性人而拒绝了她，她也因为一时赌气而跟他分了手；其实她最愤怒的是萧昕对变性人的轻视，那等于对她所有姐妹们的不屑，等于蔑视了她“醺梦酒吧”的存在！

    她不能接受，从奶妈被父亲视为秽物赶出家门那天起，她就立志要捍卫人妖或是变性人，她一点也不觉得他们恶心，他们有想要过的生活，他们的身与心无法协调，为什么不但不帮助他们，反而要伤害他们、嘲笑她们呢？

    因着阿东因为被未婚夫所伤而数度自杀未遂、酒吧每夜的心碎哭声她不能原谅任何一个轻视他们的人，她还曾背着姐妹们，亲自出马严惩那些所谓的负心汉，她真真正正瞧不起的，就是那些以爱为名心口不一的男人们！

    结果，她这一个所谓的捍卫者，竟然爱上这种人？！多么可笑呀！如果萧昕真的爱着她，就不会在意这一切，爱一个人除了包容所有，更应该有一颗坚贞爱着对方的心。

    萧昕却跟那些人一样，满口情爱，结果一样是口是心非。

    在他搂着新欢时，她却在想着他；在他吻那状似圣母之女的女人时，她或许正看着他穿过的睡袍；真正无可救药的人是她，真正荒谬的人，是她这个笨蛋。

    晴忆强忍着泪继续往前走，她说过再也不会为萧昕流泪，这三个月来她做到了，现在就不会再掉嗯？！

    在即将驶出某一条巷口时，突然有一台车横过巷口，惹得晴忆赶紧踩了煞车。

    “嗨，好巧。”熟悉的车辆，熟悉的声音，萧昕摇下车窗“要去上班啊？”

    “让开。”晴忆冷冷的说着，不能明了萧昕为何出现在此。

    萧昕笑一笑，一句话也没再说，真的就开走了车，晴忆无法理解现下是什么状况，萧昕的出现未免过于奇怪，这里头暗藏着什么吗？

    “喂，洁芸。”晴忆继续发动车子，立刻打给了洁芸“你有把我怀孕的事情告诉萧昕吗？”

    “嗯？没有呀”她真的什么都没说喔，因为佐晨根本不让她说！“怎么了？”

    “没事，你最好别骗我。”晴忆切下挂话键，转动方向盘，往公司方向去。

    不能让萧昕知道她其实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她知道这样子他会回头，或许他们有机会再继续。但是如果真是那样，那萧昕对她的爱一点也不真实，一点也不是诚心的！

    当晴忆停到专属停车位后，才刚走没几步，就看到了站在电梯那儿等着她的萧昕。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根本不想跟他说话，甚至连脸都不想见；他今天来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一大早就跟着她，甚至知道她钻捷径的路线？然后先行一步到地下停车场来等她，还挂着那种看似深情的笑容？！

    不上电即不会少一条命！晴忆看了眼自己穿着的三寸高跟鞋，逞强地想道，了不起就走楼梯上十五楼嘛，鞋子脱掉就好了！

    晴忆果然利落一个旋身，笔直的往太平梯那里去；萧昕眼见情况有点出岔，赶紧追了上前。

    “晴忆，十五楼，你要走路上去吗？”萧昕很快就追上了晴忆。

    严格说起来，这里是地下三楼，晴忆想走十八楼上去？

    “萧先生，电梯在另外一边，您是贵宾，不敢劳您大驾走楼梯。”晴忆说这话时，没有一只眼是看着萧昕的。“另外，如果您是要代表远扬企业来谈广告片的决定，请直接跟赖特助联络。”

    “我是代表我自己，来谈如何挽回挚爱。”

    嗯？！晴忆刚又上梯的脚停住了，她缓缓地回首看向萧昕，像被他刚刚的话吓到了般。他刚刚说要挽回什么？挚爱？

    “我为我过去两个月，以及两个月前的事情道歉。”萧昕趁着晴忆没再移动，赶紧拉住她的手腕“我这两个月来非常痛苦，天天都在想着你，我是真的陷入了无底的爱河里，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天天都在想着她？他陷入了无法回头的爱河里？那那他身边搂着的那个清秀女孩又做何解释？那他又怎么对“她是变性人”这件事释怀的？

    废话一堆，薄情寡义的家伙！

    晴忆厌恶地甩开了萧昕的手，脱下高跟鞋就往楼上走去。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吗？是谁教他说那些的？是什么原因促使他过来这里的？说这些废话，他似乎忘了一件事阿，她在他眼里，可还是一个“变性人”呢！

    萧昕看着往上走的晴忆，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晴忆若是那种立刻就回头的女人，就不会是他所喜欢的，她的任性、她的倔强、她的心高气傲，才是吸引他的原因啊！

    “晴忆！你听我说”萧昕三步并做两步，往上追去。

    晴忆哪里会管萧昕说什么，随着萧昕的逼近，她更是加快了脚步，拼命地爬着楼梯。萧昕，最好不要逼她，她现在肚子里有小生命，她还不想随意葬送他！

    见着晴忆连搭理都不搭理，萧昕索性干脆闭上嘴，就跟着晴忆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其实晴忆心底还是挂心肚子里的孩子，医生说，现在还是危险期，或许她根本不应该走楼梯上来的

    心一慌，晴忆就只手扶着栏杆走，另一只手紧紧护着肚子。

    “胃痛吗？”

    晴忆不答腔。

    “胃不舒服吗？”

    晴忆还是吭也不吭。

    “晴忆，你现在是龙华公司的董事长了，裙子实在不应该再穿那么短”萧昕决定来改变一下战略“还有，衣服也不该再那么鲜艳，领口也不该开那么低”

    晴忆挑了眉，他在耳边里嗦个什么劲，现在又管起她的衣着来了！他凭什么管？凭什么问？她就是高兴穿这样，到底要她说几次？！

    “你应该去买套装，那样子才有董事长的样子”

    “你是代表龙华公司呀，不要忘了，甚至人家看着你，也会想到龙华企业啊！”“穿这样子，只会让人家觉得你没有一种身为董事长的自觉”

    “撇开衣服不谈，你头发也要注意了，不说你是龙华公司董事长，就算平常人也不会染这种粉紫色头发吧？！”

    “你要引起谁的注意吗？这样子活像漫画里的人，又好像戴了顶夸张的假发说实话，看起来实在很俗艳，没有一点正经的样子。”

    “再说你的脾气，这么暴躁易怒很容易老化的，而且”

    “你说够了没有？！”晴忆再也忍无可忍，怒不可遏地大吼起来：“我衣服怎样、裙子怎样、头发怎样关你什么事？！”

    楼梯间的吼声可说是响彻云霄，还回音重重呢！晴忆气到吼完还喘着气，看出她忍了很久、很久，萧昕却突然一个微笑，瞬间又执起她的手。

    “你终于肯理我了。”萧昕在她的手背上深深一吻“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你在说什么”晴忆皱起眉，就想要抽开被萧昕抓着的手，没想到却中了计。

    “我爱你，晴忆，我真的好爱你！”萧昕冷不防地就拉过晴忆紧拥住她“我这两个月最想做就是这一件事，就是这样紧紧把你搂在怀里。”

    晴忆惊慌得不知所措，她突然被萧昕搂进怀中，手上拎着的高跟鞋也这么喀啦落地，她圆睁着双眼，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好恨自己的一切，她竟然也渴望萧昕的拥抱，现在，自己竟在享受这种温暖。

    “你放开我！放开我！”晴忆尖叫着，硬要推开萧昕“你的手不要碰我！”

    “不放，说什么我都不会再放了！”萧昕搂得更紧“再放手你就不会回来了。”

    “啊呀呀呀呀呀——”晴忆气得放长声尖叫着，使劲力气拼命挣扎“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他们不是站在楼梯平台上，而是在一整层楼梯的中间一阶，就在那小小梯面上，一个做着真爱告白，另一个却歇厮底里地挣扎。

    晴忆拼命推开萧昕，眼看就要往后倒去！幸好萧昕眼明手快，迅速伸手揽回晴忆，还强硬地将她抱起往上走。

    直到上了平台，萧昕才抱着晴忆就地坐下。萧昕若不这么做，依照晴忆这种脾气，恐怕等一下他话还没说完，两人就一起滚下楼梯了。

    “晴忆！我知道你很不能谅解我，但是我是真的很爱你！”萧昕这次可是继续紧搂着怀抱中的女人，深怕手一放松就让人跑了。“你的影子深深烙印在我脑海中，我知道我已经不能失去你了！”

    晴忆痛苦地闭上双眼，她心里抗拒这种甜言蜜语，但是她的耳朵却无法不照单全收，而且，还传进她的脑里、心底，与她的理智抗衡着。

    “我知道自己在两个月前多伤你的心，我知道你以为我欺骗了你！但是，我欺骗的其实是我自己。我给了自己成千成万的理由，告诉自己不能爱你。”萧昕抚摸着被困在他怀里的佳人脸宠，亲吻她的前额“爱情，是很奇妙的东西，一旦爱上了，便再难以自拔。”

    “我是变性人，你忘了吗？”晴忆深吸一口气，冷然地“萧先生。”

    萧先生，这三个字比什么都冰冷地穿透萧昕的心，但他知道，误会尚未澄清，花再久的时间，他也要把这场误会冰释，获得佳人芳心。

    “我不在乎。”

    咦？！晴忆被萧昕温柔但坚决的回答震住了，她终于回首，正面对着萧昕那双眼睛。萧昕看着终于正眼瞧他的晴忆，微微一笑，从容的摘下脸上掩饰着一切的金边眼镜。

    请看清我的眼底，请尽管看穿我的心。

    “你刚刚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说了什么？”晴忆颤抖着红唇，她正死命压抑住那鼻尖的酸楚“我原本是一个男人啊！而且，就算手术变成女人了，也依旧不是你那什么圣母之女，我”

    “你是什么我都无所谓，就算今天你是一个丑八怪、是外星人，我都一样不在乎！”萧昕捧起了晴忆的脸，以最最诚挚的眼神凝视着她“因为我爱你，爱就是要包容对方所有的一切不是吗？我爱的是你的心啊！”啊泪水滚滚地涌出晴忆的眼眶，无法遏抑，她忍不住低下了头，紧紧咬住下唇，像是这样才能稍微抑制拼命颤抖着的自己。

    他说的话能信吗？一个因为她是变性人而与他分手的男人，现在说他不在乎她是变性人？这种转变未免太大，她不能相信这叫她怎么相信！

    可是他的眼底，为什么又是那么澄澈、那么深情？

    “我我无法相信你！你明明那么介意的事，怎、怎么”晴忆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又倏地抬头“洁芸跟你说了什么吗？”

    就算洁芸没说她怀孕了，万一她告诉萧昕，她是一个女人，那、那怎么办？

    “洁芸？告诉我什么？”萧昕愣了一下“喔，呵呵她是告诉我一件事”

    “我就知道，她是不是跟你说说了”所以他的态度才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是呀，她说我是一个大混蛋。”萧昕不禁笑着摇头“我也的确是一个大混蛋，害得你这么难过、还自以为是的伤害了你，我真是一个大混蛋！”

    嗯？洁芸不是说不是跟他说她是一个女人吗？那、那就是说，他今天来是真真确确觉悟了？他是真心真意地爱着她？所以才来忏悔之前对她所做的一切伤害？

    那那他是真的不在乎她是一个“变性人”？真的深深爱着她？

    “你你真的不在乎我是一个变性人？”晴忆恐惧着再次付出自己的感情，而这一次，恐怕是再也收不回了，所以她特别害怕，特别谨慎“不在乎我是这样的女人？我不温柔又不体贴我无法符合你的所求，我不可能永远”

    “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这一个人。”萧昕用手抹去晴忆满溢的泪水“我要爱你的一切，爱你生生世世，这辈子，绝对不再让你为我哭泣。”

    萧昕！

    晴忆仰起头紧闭了双眼，她不敢相信这一刻的失而复得，不敢相信萧昕是真心爱着她。如果这次回应了他，她只怕会再也跳脱不出，只怕会爱得再也义无反顾。

    晴忆一睁开眼，就紧紧的搂住了萧昕的颈子。

    萧昕喜于这样的回应，他的臂弯里终于漫着淡淡玫瑰花香，终于可以收紧手臂，再也不让晴忆离开他！

    “呕！”晴忆突然推开萧昕，到旁边一阵干呕。

    “晴忆，你怎么了？”萧昕赶紧上前轻拍她背部“你又把胃搞坏了吗？”

    嗯？晴忆眨了眨眼，对呀，萧昕还不知道她怀孕的事情。

    “我不是跟你耳提面命，一定要记得吃东西吧！胃药要记得吃，你就是那么爱逞强！”萧昕赶紧拿过晴忆的皮包“胃药总有带在身边吗？你不赶快治好的话”

    萧昕拿过一片铝箔片，里面有十个椭圆形的空格，药已吃毕，是他那天买给晴忆的胃药。

    “你留着这个？”萧昕狐疑的看向晴忆“留这个垃圾做什么呀？”

    “你管我！”晴忆拿过包包，先抽出几张面纸擦嘴“还给我。”

    “嘿不行！”萧昕露出邪恶的笑容“你要告诉我，为什么还留着这个垃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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