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珑冲着一个正在遛狗的邻居点了点头,又朝一对在前院里和朋友们聊天的夫妇笑了笑,但是她一踏进自家的客厅,就马上收起了这套伪装。“我为什么会受到联邦调查局的监视?”她责问道。
“来杯咖啡怎么样?我可以边喝边说。”
“当然可以。”思珑迟疑了片刻,回答道,并把他带进了厨房。如果他真打算耽搁一些时间,喝上一杯咖啡,那他必定是想给她一个真实的解释,而不是她所担心的粗暴无礼的拒绝。
她来到水槽边,给咖啡壶装满水。她一边用勺把咖啡装进容器,一边扭头望向他,看着他脱去海军蓝棉布夹克衫,把衣服挂在了椅背。他看上去大约有四十岁,高个子,有着运动员般的体魄,留着一头短短的黑发,有着深色的眼睛和方方的下巴。他穿一件白色的马球衫,一条海军式的宽松裤,和一双帆布的海军甲板鞋,很容易让人觉得他是一个穿着休闲装的颇有魅力而轮廓分明的商务人士,唯一例外的是他还佩带着一个棕黄色的枪套,里面支着一把九毫米半口径的自动手枪。
他看上去似乎已经缓和了一些,所以思珑也继续用一种非常有礼貌的口吻说话,甚至还冲他鼓励地浅浅一笑,好催促他赶紧开始。“我正在听呢。”
“两星期以前,我们发现你的父亲打算和你联系,”他说道,一边顺手拖出一把椅子,坐到了餐桌边。“我们知道他计划今天和你通电话。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思珑将咖啡壶插上电,转过身,斜倚在料理台边。“你不也知道吗?”
“别和我玩游戏,探员。”
他简短而盛气凌人的回答惹恼了思珑,但是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如果她继续保持冷静,并且出对她的每一张牌,他会告诉她所有她想知道的一切。“他说他发了一次心脏病,
想让我去棕榈海滩呆上几个星期。”
“你怎么对他说?”
“我甚至不认识那个男人。我从来没正眼看过他。我对他说不。绝不。”
保罗李察森已经知道了这些。他感兴趣的其实是思珑的态度,以及对于他问题的且不设防的反应。“你为什么拒绝?”
“我已经跟你说了为什么。”
“但是他跟你解释了,他突发了心脏病,想在还不算太晚的时候开始了解你。”
“已经晚了三十年。”
“在这个问题上你是不是过于冲动了?”他同她理论起来。“这可能带给你很多钱遗产继承。”
卡特雷诺兹的钱应该或者能够影响思珑的决定,他的这种想法让思珑嗤之以鼻。“冲动?”“我不认为你可以这么说。当我还只有八岁的时候,我母亲失了业,我们只靠热狗和花生牛油三明治勉强过了几星期。我母亲想打电给他,问他要钱,但是我在教科书上找到了关于花生牛油三明治的内容,证明给她看那是世界上最有营养的食物之一,然后我让她确信相比起巧克力来,我更喜欢花生牛油。我十二岁时得了肺炎,我母亲害怕我要是不去医院,我就快死了,但是我们没有任何保险。我母亲对我说,她要打电话给他,让他担保我们的医疗费用,但是我并不是非去医院不可。你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是非去医院不可,李察森特工?”
“为什么?”保罗问,不知不觉被她浑身进发出的强烈的骄傲和自尊打动了。
“因为那晚我好起来了。你又知道为什么我奇迹般地康复了?”
“不,为什么?”
“我奇迹般地好起来,因为我拒绝做任何会迫使我们接受那个卑鄙小人哪怕是一分钱的事,永远,永远。”
“我明白了。”
“那你也会明白,现在我为什么不愿意碰他的钱,现在我既不病又不饿。事实上,我目前拒绝得更快的不是他的钱,而是他想让我去棕榈海滩的邀请,这个邀请只是让他的良心好过一点。”她转过身,面向料理台,从一个柜子里取出了两只咖啡杯。
“一个奇迹。”
保罗沉默不语,等者她怒气平息,而好奇心浮出水面。他以为她得花上几分钟来转变她的情绪,但是在这点上他低估了她。“卡特雷诺兹派你来这儿改变我的主意吗?”她质问道。“你是在为联邦调查局执行公务,还是,你有可能趁假期在为他干些私活?”
她的这个提法完全没有根据,但是这让保罗知道了她有很聪明的想象力,而且有无穷的力量能在她自己的逻辑思路上跳跃前进。遗憾的是,就他为她所设想的角色而言,他并不认为这两个特质能够给他带来任何好处。
“调查局感兴趣的是雷诺兹的一些业务,还有一些他的商业伴。”他回答道,完全不理会她的责难。“最近我们得到一些消息,显示他和某些犯罪事件有关,但是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直接参与其中,或者甚至并不知情。”
尽管她对于她父亲确实漠不关心,但保罗注意到,当她意识到他很可能是个罪犯的时候,她整个人都顿住了。他希望并且期待她会对这样一条消息感到高兴、满足,他可以理解,但是她并没有,很明显她不相信他会是这样的。不过,很快,她恢复了常态,冲他带着歉意淡淡一笑,然后把咖啡注入杯中托着盘子来到了桌边。
“你认为他卷入了什么类型的事件?”
“我没权利说。”
“我不明白这些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她边说边轻巧地坐到了他对面的椅子上“你不能认为我参与了他做的任何事。”她又说道,声音中充满了十分的诚意,保罗不由得笑了。
“我们不这样认为。直到几星期前,你对我们还构不成任何兴趣。我们在旧金山有一个线人,和他关系挺近,他透露给我们关于你的一些情况,以及他想和你联系的打算。不过可惜的是,我们再也没法接触那个线人了。”
“为什么不?”
“他死了。”
“自然死亡?”思珑一门心思地继续问,不自觉地又回到了她的探员身份,毕竟她受过练。
李察森几乎不被人察觉的迟疑甚至在他说话前就告诉了她答案。“不。”
正当思珑还在惊讶于此的时候,李察森又继续说“我们以经监视了他,但是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说服法官授权我们窃听他的电话。雷诺兹在旧金山有着非常显眼的办公室,但是我们感兴趣的那些商业交易都在别处进行,很可能是在家里。他既谨慎又聪明。他即将前往棕榈海滩,我们希望他在那儿时,有人可以在他附近。”
“我。”思珑的心一沉,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不是你。是我。明天,我希望你能突然回心转意,给雷诺兹打电话。告诉他你决定找个机会多了解他一些,你会和他在棕榈海滩碰面。”
“这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他看似无邪地瞅了她一眼,但事实上一点也不。“很自然,你想要带上一个朋友,这样你就不会在新环境中感到孤单和敏感。你可以和这个人一块儿打发掉那些你和你新找到的父亲不在一起的时间。”
他的这个提议让思珑吃了一惊,她斜倚在椅子的靠背上,注视着他。“那个朋友就是你?”“当然。”
“当然。”她茫然地重复着。”
如果雷诺兹反对你带朋友来,就对他说我们原打算一起度一个两星期的假,你不打算改变计划,除非我能一起来。他会让步的。他在棕榈海滩的别墅有三十个房间,所以多一个客人不算什么。而且,现在他所处的地位不能向你施加任何约束。”
一阵浓重的倦意向思珑袭来。“我得考虑一会儿。”
“你可以明天答复我。”他定下了时间;随后,他看了一眼他的表,喝了几口滚烫的咖啡,起身拿起他的夹克衫。“我得回宾馆打个电话。我早上会来这儿。你明天休息,所以我们有时间可以一起炮制出一个故事,让这儿和棕榈海滩的每一个人都能满意。思珑,你不能把这件事的真相告诉任何一个人,尤其包括萨拉吉布,罗依英格索,和杰斯普。”
思珑听他说“尤其”包括了那些人,觉得有些奇怪和不安,不过他又说。“那也包括你的母亲”这让思珑又觉得好了些。
“我不想过分强调严守秘密的必要。”他也穿过客厅,边继续说道“这儿谁都不能被认为是值得信任的,等我们到了棕榈海滩也一样。整件事的风险比你想象的来得大。”
“我还没有同意和你一起去棕榈海滩。”思珑在前门处一板一眼地提醒他道。“而且,明天在这儿见面不是个好主意。萨拉会向你问个没完,我母亲会劝说我去棕榈海滩,尽管我已经在答录机上留了口信,说我绝不会去。明早,她们俩第一件事多半就是出现在这儿。”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在哪儿见面?”
“今晚我们遇见的那个地方怎么样在沙丘边?”
保罗并没有回答,他把肩膀套进夹克衫,细细地看着眼前这个正等着他回答的年轻女子。在过去的一小时里,她非常冷静而有效地同一个她以为是武装袭击者的男人周旋,只有片刻的时间作调整,她就适应了化敌为有的需要。几分钟之前,他看着她调整心态,接受了她的名人父亲可能是个罪犯的事实。虽然她个子不高,外表柔弱,但是她体态健硕,头脑机智。|尽管如此,他看得出,这一天让她够受的。她看上去紧张并且筋疲力尽,对于攫取了她的活力和热力,他竟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犯罪感。他试着想让她轻松一点。“你在沙丘见到我的时候,能不能稍微温柔一点?”他干巴巴地问道。
“你会再攻击我吗?”她毫不示弱,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
“我没有攻击你,我跌倒了。”
“我更喜欢我的说法。”她得意地对他说,保罗尽管有他的担心,但还是笑了。
他穿过她的前院,但是,他的高兴劲被他的忧虑赶跑了,他担心在棕榈海滩她会给他带来麻烦。起初,他否定了在这种复杂的、需要掩饰身份的计划中起用她的念头。他看见过足够多愚蠢的、没经验的、腐败的小城警官,所以对他们毫无信任感可言。而这个表现出非同一般机智和廉洁的年轻的完美主义者,看上去就像一个精力充沛的大学啦啦队长,也不能让他百分百放心。
他一点也不担心她会拒绝和他一起去棕榈海滩。就他在联邦调查局档案中读到的关于思珑雷诺兹的一切,加上他自己的个人观察,他肯定她会去棕榈海滩。那种使一个八岁女孩宁愿选择花生牛油而不是去向他父亲要钱的固执、现在同样会强迫她收起她的骄傲,扭转她一生关于正直和道德的信条而向她在棕榈海滩的父亲走去。
海景旅馆事实上看不到海景,只能望见一些栖息在房顶上的海鸥,但是那儿有一个游泳池,有一个开到凌晨两点的咖啡吧,和有线电视。所有这些设施在凌晨一点保罗把车停在正门入口处的时候仍旧开放着。
大堂里,电视机的频道调到了cnn,但声音被咖啡吧里电唱机的音量给淹没了,吧台边六七个人仍在喝酒,并不去舞池撒欢。他穿过后门,步行在游泳池边上,几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正在打水球,不断地掀起一阵阵骂骂咧咧的声浪。
当他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电话铃正巧在响。出于习惯而不是需要,他让电话铃继续响,自顾自地把门锁上双保险,检查了一遍,又拉上窗帘。接着,他走到床边,接起了电话。用手机打来电话的是保罗相识已久的一个特工,过去的两天他一直在贝尔港帮助保罗调查思珑雷诺兹。“怎么样?”那个特工急切地问道。“我看见你和她在海滩上的一个派对上。她会合作吗?”
“她会合作的。”保罗答道。他把听筒架在肩膀上,弯下身将空调的开关拨到最高,一股冷冷的散发着霉味的空气向他迎面袭来。
“我以为在明早之前你不会和她联系。”
“我改主意了。”
“什么时候?”
“也许是她从背后踢我屁股的时候。不,我想是在那一刻之后,当她拿着一把九毫米口径手枪指着我。”
他的朋友哈哈笑了起来。“她让你就范了?你在开玩笑!”
“不,我没有。如果你指望和我的友谊能继续的话,别再提这茬。”尽管他的语气粗鲁,但是保罗对于今晚的遭遇还是不禁莞尔,那个天真的、毫无经验的、体重不超过一百十磅的女警官竟然能在他的头上动土。
“我今晚听到了三声枪响。她在警官学院得了那么些神射手奖章,我真奇怪她怎么没伤到你一丝一毫。”
“她没朝我开枪。她已经把她认为是在人潮汹涌的海滩上的武装袭击者逼到了角落,而且她知道她的同伴在三百码开外的地方。她不愿冒险单手缴我的枪,因为这最终可能伤及无辜的路人,于是她向空中开了枪,发信号请求增援。在她那方面,这个举动是明智的。精明,审时度势,而且有想象。
他顿了顿,支起一个枕头靠在床头,在床上伸展开四肢,继续说“在她的增援力量于几分钟后到达前,她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份,而且很快明白了我需要她做的,她担当起了她需要扮演的角色,并且顺利地完成了。想想所有的事,”他最后又说“都显示出她惊人的手段和适应性。”
“那她听上去完全适合你的任务。”
保罗把头朝后仰了仰,闭上眼,心里仍有自己的担忧“我不想发展到那步。”
“你是不是还在担心,一旦她到了雷诺兹在棕榈海滩的豪华寓所,被他的财富还有富有的朋友们包围,她就会被诱惑,不再和你保持同一阵营?”
“在今晚同她谈了以后,我想说,这极端地不可能。”
“那么,到底是什么问题?你自己也承认她聪明,能随机应变,而且是一个比你更出色的射手。”他见他的朋友并没有欣然同意他的观点,又欢快地继续说“我想有一点我们不能否
认,那就是她碰巧还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和一双健美的小腿。”接下来的一阵沉默很能说明问题,于是他话音中的幽默消失了。“保罗,我们涸葡定,她是廉洁的,你不认为她可以被收买,现在你又发现她很聪明。见鬼,到底是什么让你烦心?”
“让我烦心的是她是一个女童子军。很明显她之所以成为一个警察是因为她想帮助别人。她从树上取回风筝,在街上找小狈,然后她坚持不下班,好安慰那个房子被大火夷为平地的上了年纪的西班牙女人。在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在靠花生牛油度日,还是去向她父亲要钱之间作选择,她选择了花生牛油。她骨子里是个理想主义者,而这就是她让我烦心的地方。”
“你说什么?”
“你知道什么是理想主义者吗?”
“知道,但是我想听听你的定义,因为直到十秒钟之前,我还以为理想主义是难得的美德。”
“也许是,但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理想主义者有一个奇怪的习惯,他们自己决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们只听他们自己的声音,他们根据自己的判断行动。除非理想主义本身趋于缓和,否则它不会向任何权势低头,除了它自己。理想主义者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不具杀伤力的加农炮,但是在眼下这样一个敏感的事件中,一个天真的像思珑雷诺兹这样的理想主义者可以成为一个核弹头。”
“真有哲学高度,我明白了,你是担心在怎么想的问题上,她不会听你的?”
“完全正确。”
萨拉来到自家的门前,就同乔纳森道了晚安。然后她洗了个热水澡,试图用蒸汽赶走因杰斯的嘲笑而感到的阵阵寒意。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两人之间的言辞交锋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之后不久就爆发了,她已经习惯用时不时的反击来保护自己了。但是今晚,他太过火了。他已经变得残忍和野蛮。更糟的是,他的话里有一些是事实,这让她更难受。
当门铃响起的时候,她正在用毛巾擦干她的头发。带着几分狐疑和小心,她把自己裹在一件长袍里,来到客厅,透过窗帘往外瞅了瞅,接着走到了门口。一辆贝尔港的巡逻警车停在了她门前的路边。彼德一定是打算把他的派对继续开到这儿来了,想到这里,她疲惫地笑了笑,其他人很快就会陆续到达了。
她打开门,笑容突然消失了。杰斯杰斯普正站在她的门廊下,他的黑发乱蓬蓬的,好像他用手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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