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望日。
还是这扇门,他在里面住了二十年,这一天却显得格外不同。
首先映人眼帘的大红喜字,还有铺天盖地的红色窗花让门从外观上刺激着胡隶京的双眼。还有那一声声如虎般的吼叫,也一再告诫他这扇门背后非同寻常的意义。
“我不要!我说了,我不要!不要”
他刚拉开房门,便有一只红色绣花鞋砸在了他的鼻梁上。这算什么意思?“虎彪彪!”
他大喝,没把她镇住,反让她来劲了“胡隶京,你快点带走这帮丫环,我不想穿鞋,也不要戴什么风冠,还有这条裙子太长了,穿着它我就没办法跳卜墙头。你快点跟她们说说啊!”她给他提出了一连串很难解决的问题,他却不能推委,用眼神示意一帮丫环离开,他关上门不在乎外人对他们这对未婚男女的议论。
拾起横尸在他脚边的那只红色绣花鞋,他去寻找另一只找到了,就挂在她脚上呢!她趿着那只鞋坐在圆凳上,双脚一前一后地摆动着,连带着房世飘满丁冬清脆的铃铛声。
她脚比起寻常女儿家算大了,叮套在绣花鞋里却娇俏得让他想捏在手心中“要是平日里也就算了,可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这些鞋啊、裙啊、凤冠之类的东西,你还是乖乖穿上吧!”毕竟“一生一次。”
“未必吧!”她甩掉头上的凤冠,它太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连身手都不再敏捷“等你成为真正的人,你一定会再次娶妻,娶一个真正的妻我是说平常人家的姑娘,穿着大红裙子,戴着比这个更重的凤冠,还穿着好看的绣花鞋的姑娘。”
她倒是替他把未来的路都预备齐全了,胡隶京捡起凤冠将它端端正正地放在她的手边,顺势蹲下身子拨了下她脚上摇摇欲坠的那只绣花鞋,然后拉下被她系在腰间的裙子,最后将两只绣花鞋归于一处,仔细地拢在她的脚边。
他替她打理好了一切,起码这样看起来她比较像个即将出嫁的女儿家。
等等!还有个地方需要修补一下。
胡隶京尽可能放轻手上的力道,缓缓捧起她的脸,
“刚刚丫环帮你涂胭脂的时候,要你别动你干吗乱动?”
虎彪彪极认真地想了想,是了!刚刚丫环用红彤彤像鹿血一样的乐曲抹上她的脸,她虽然不怕,却也难过地推开了丫环们的手这事他怎么知道?
“难道半妖还有这种预知功能?等我吸了你的妖性,不知道我会不会也通晓这种本事。”她瞪大的眼睛充满好奇,连左脸上的虎斑都光彩照人。
“对你来说,成亲只是意味着能变强,变成真正的妖精吗?”他用自己绸缎面料的衣袖拭去她脸上漾开的胭脂,顺便擦拭着她裸露在空气中的那块虎斑,红映上了他牙白的衣袖,清晰得好大一片。
他衣袖上的红就呈现在她的眼前,心好似漏跳了一拍,她茫然地擦拭着左脸上的虎斑,不晓得自己到底想擦掉什么“你呢?你和我成亲不也是为了成为人吗?在这之前,你甚至要我尽快离开胡府,离开阳朔镇,还说你永远不可能娶我。”
“那是因为因为”因为望日那晚,你用生命保护了我。
是怎样的感情让一个失去妖性与凡人无异的女子用命去保护一个失去理性的妖怪?他以为是爱,而她给出的答案只有一个:因为我们身上流着相似的血液。
对她来说,他只是世间唯一存在的同伴,只是能助她成为妖精的另一半吗?
这答案让胡隶京感到恐慌,如果世上存在另一个半妖,他在她心目中唯一的地位也就荡然无存了吧!
于是,他选择了成亲。
这辈子,无论她走到大涯海角,无论她遇上什么样的人、妖,或是半妖,对他来说,她都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妻。
他迂腐,因为他是以人的方式被养大的。
“成了妖精,你想干什么?”他当着她的面从衣柜里取出喜服换上,那颜色和她身上穿的一般红。
“修炼,让自己变得更强。”虎彪彪放肆地看着他袒露在外的肌肤,结实而健硕,惜着他的身子再看他的脸,竟觉得那份美里融合更多的是英气。
一个扣子扣进一个结里,他逐一将衣衫扣上,同时将她贪婪的眼神扣在外面“变强以后你想干什么?”
“杀了老头子。”她答得极自然。
他的扣子却从结里脱落了出来“你爹?你要弑父?”
“那是你们凡人的说法,”她偏过头去,被手揉搓的虎斑已是通红一片,她却不觉得痛,好似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揉搓“在妖精的世界里,强者生存,不存在什么血缘关系老头子就是这么告诉我的。”他教会她的一切必将在他身上得以实现。
“他教会了你那么多,你如何能杀他?”
“他吃了我娘,我答应娘替她报仇的。”
她是半妖,娘是无力自保的凡人,老头子是强大的妖精,她答应了弱者要除掉强者,她必须完成誓言。
同样的道理,胡隶京答应了助她成为强大的妖精,他就不能反悔。
大红喜字是两个喜拼成的,龙凤烛台彼此成对,连桌上的合卺酒都放了两杯,唯有床卜的人只有一个。
不是凤冠霞帔的新娘,而是惆怅挣扎的新郎。
他只是去外面周旋了一圈宾客,回到新房她已褪下裙裾,穿着原先的鹿皮衣裳蹿上蹿下了。她这模样哪里像新娘,要不是胡隶京确定白己不是在做梦,还真有几分狐疑。
“这么快就脱了新娘的喜服?”她就如此着急变成妖精离开他吗?她越是如此,胡隶京越是犹豫。
她饿了,来不及说话先抓过盘子。也不用筷,上嘴唇拨弄着下嘴唇,一盘桂花莲子枣糕就被她卷进了腹“裙子太长,刚才磕头的时候就差点跌倒。好歹我也是半个妖精,有些法力,要是被裙子绊死会遭众妖精嘲笑的。”
原来如此,不是急着离开他啊!
“等吃饱后,我们就快点进行那事吧!我还想早点成为妖精呢!你知道吗?光是普通的修炼差不多就要花上凡人一生的时间。”
“咳咳咳”胡隶京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拿过桌上摆放的合卺酒,他一口气连喝三杯“虎彪彪,好歹我也算是你的丈夫,请你保留一点新嫁娘的羞涩好不好?”
她手一扬,一盘不知名的食物又进了她的腹中“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也没把我当成你妻,说不定等你除了身上的妖性,明儿个你就再娶一次。”
“不会。”他以人类无法完成的速度窜到她的身边,有力的双手抱住她的肩膀,他她的丈夫就站在她的面前“我不会再娶妻,不管你信不信,对我来说,你是唯一的。”
他严肃的表情震慑着她一贯平坦的心,眨巴眨巴眼睛,她听见铃铛在脚上摇曳的声音“对我来说,你也是唯一的,你是这世上我唯一遇见的半妖嘛!”她不敢给自己更多的期许,一个要做妖,一个要做人,他们的路从相遇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了分道扬镳的结局。
拿起酒壶,胡隶京将酒尽数灌进喉中,醇香女儿红却醉倒了他这个大男人“你是这世上唯—一个第一眼见到我妖性发作没有感到半点恐慌,反而靠近我,抱紧我,救我的人。即使是秦嫂,第一次见到我露出尖耳朵、利牙的时候也吓得半天没动弹呢!”
也许正因如此,她对他来说是特别的,于是注定了让他想用八抬大轿娶进门。
水乳交融、阴阳相配!
他认为极其神圣的那一刻对她来说却是急于完成的任务,她当真一点也不愿意留在他身边吗?
“虎彪彪,如果今晚今晚失败,我们必须以从前的模样活在这世上,你会你会留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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