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个人面前时,采衣递出茶水,从怀袖中掏出一条沾了女子香气的秀帕,踮起脚尖,替大虾擦拭额角沾到的黑渍。“所有人都整整齐齐的回来,就你,弄得灰头土脸的。”
一旁大谢故意发出取笑声。
大虾很是难为情,想痹篇这种尴尬的动作,却又舍不得推开她,采衣妹妹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自己要是太粗鲁,让采衣妹妹撞伤了怎么办?“不、不要紧啦!只是碰脏了,等下我洗个澡就好,别把你的帕子弄脏。”
慌乱中,他抓下采衣的手,一发现自己握着那双柔弱无骨的高贵小手,吓得急忙挥开。
采衣掩去眼中的失落及一丝丝愤怒,静静的站到一旁。
“宝叔,这十个月来,村子里有发生什么大事吗?”喝了几口甘甜的茶水,韩子莫照惯例问起岛上的事务。
“少爷,村里有我跟采衣照顾着,怎么会有大事。”
“有没有可疑船只出现在炎岛附近?”曾经遭到出卖,韩子莫不得不问个清楚,就怕出现背叛者,泄漏炎岛踪迹。
宝叔拧眉细想,采衣则摇摇头道:“没有,炎岛周围都是浓雾环绕,外围的人根本不易发现,一般船只更不会想闯入浓雾中,不过”像想到什么似的,采衣犹豫了一下,迟疑着要不要开口。
“不过什么?”
“韩大哥,虽然你说过不得让外人上炎岛,但是我救了一位姑娘,她奄奄一息的抱着浮木漂到岸边,所以我带她回来,让她留下来养伤,这事宝叔也同意了。”
韩子莫知道采衣绝对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会做出决定。“这姑娘的身分你知道吗?”
“韩大哥可以放心,容儿是个了环,陪同主子出游时遭遇不善的海贼洗劫,船还让人烧了,所有人被逼得跳人海里;她已无亲无故,我和宝叔都认为可以让她落根在这里。”
韩子莫想了一下便点头。“好吧!就让她在炎岛上待着吧!”
“谢谢韩大哥,对了,采衣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可以让容儿,我是指那位姑娘去暖泉泡上几回吗?”
暖泉是他们炎岛上天然形成的泉池,每日泡上一个时辰,小病不到三日便好,甚至可以治疗筋骨酸痛等毛病。
容皓插话了“采衣,你知道暖泉周围还有更需要我们守护的东西在,如果不是全然信任的人,是不得踏入那一区的。”
“我明白,这也是我和宝叔一直顾忌的事。”采衣和宝叔互视,苦笑着“可是容儿的身子不好,暖泉有着治病的疗效,我想让容儿试试。”
“你和那姑娘相处才多久,何以这么为她着想?”
“是一种心怜吧!这姑娘挺可怜的,在她昏迷的头一个月里,我从她喃喃自语中,听了不少心酸难过的事情,想来她也是当年混乱世代下的受害者!
“她的爹得罪佞臣,同我们一样遭遇放徙,她爹为了换来自身安全,将她送给了当时受皇上宠信的左丞相,那年她才十岁。”
“那时候那姓左的老家伙都快六十了呀!”大虾错愕,要个十岁的女童做什么?
采衣轻轻叹了一声“左丞相恋好女童,她爹便用她讨好左丞相,躲过遭受迁徒的安排,只是家产全数没收,容儿幸运,逃出丞相府,还找到了住在僻陋郊区里的娘和哥哥。
“为了生活,三个人入林寻食物果腹,有一回,他们在林里撞见一头凶恶的熊,她娘选择抛下她做诱饵,好让自己和儿子逃出林去。”
听到此,所有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小姑娘还真悲惨,从怪老头那儿逃出后,这回却被送进能i大爷的嘴里。
“幸亏下了一场大雨,容儿又一次化险为夷的逃出熊掌,后来她兄长为了想要富裕的生活,便跟他娘商量妥当,把容儿卖入别人家去当了环,这次容儿不再逃了,安安定定的在他人府内当了环,可仍遭遇不平的对待!
“再不就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又被卖到另一处去做苦力;总之,容儿的身子就是那时候变差的。”采衣叹了口气“因为没有任何让她有期待活下去的念头,所以她完全没有求生意志,放任自己的身子变差下去;韩大哥,我对这样的姑娘感到心怜,希望有能力帮她。”
韩子莫抿着唇,神色之中有着沉思。“让我想想,或者等我见了你口中的姑娘之后再回答你。”
采衣明白,打算待会儿晚膳时就拉容儿出来见人。
“好了,既然没什么要事,你们也各自回去清理吧!”韩子莫解散了大家,一个人独坐在主屋的藤椅上,盯着掌中茶水莫名的发起怔。
退出来的宝叔实在忍不住发问:“阿皓,少爷怎么了?”怏怏不乐的,神情还有点落寞。
“在想一个人。”容皓耸肩。
自从某个意外后,韩子莫这表情在船上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想人?”宝叔皱起眉,忽地想到什么“跟你们迟迟归来有关吗?”
“有关,就是为了找寻那个人。”
“找人?”宝叔更不仅了。
“没事的,宝叔,让子莫一个人静静就好,至于其它的,日子还长得很,我再同你慢慢说。”
就是猫主人还失了一只小老鼠,这会儿因为不知鼠儿的生死下落,猫儿急疯了,不停在海上抓狂似的搜索。
大海捞针是何等的困难,更何况一个弱女子要如何在海中求生?恐怕早已凶多吉少了。
夜深人静,韩子莫总会一个人默默面朝海王号停靠的方向蹙眉分神,这一站,没有一个时辰绝不离去。
采衣想引荐的容儿姑娘,他一回也没见着,听说她的身子不适,在床上窝了好几天。
见不见那名姑娘,他一点都无所谓,只是对方的境况却令他想起另一个孱弱需要保护的女人
如果不是顾及船上一帮累坏的兄弟,还有炎岛上需要物资的岛民,他知道自己除非找到烙在心底的人影,不然他是不会回来的。
笑容是个聪明的女子,懂着如何救自己,他相信她还活着
懊死!再聪明,她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在随时都会吞噬她的大海里求生
僵硬的脸上不再有狂妄的神采,而是数不尽的自责和懊悔,拳握紧了又放开。
他知道笑容绝不会因船身摇晃而失足摔落海中,这当中一定有着什么原因,直到小昭在某一晚偷偷潜入他的房内,告知他那天在船尾发生的一切,他才惊觉原来路少凡背叛了他!
五个月了,想起笑容恳求他不要抛下她的那一幕,他没有一次不懊悔、不痛恨自己,如果当时带着笑容,她绝对不会遭遇到这样的不幸。
是他的大意!
明月突然让乌云盖住,窸窸你的雨点落下,炎岛不常落雨,但只要一下,一定是倾盆大雨。
韩子莫就站在大雨里,任凭雨水打在身上,想起笑容犯头疼的样子,心就一阵拧痛。
早已经把笑容搁在心里特别的位置里,重要到他不想失去她,那时候又为什么放开她求助的手!
他找得好灰心、好无力,几乎快要绝望了。
突然一声惊慌夹带着奔跑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
“快!快一点,小翠,我们得赶在容儿头痛前赶到。”
韩子莫瞧见采衣撑着伞,气喘吁吁的从另一头跑来。
“啊!韩大哥!”采衣这才注意到漆黑的深夜中还有个人。
全身湿透的韩子莫正用一种下解的眼神盯着忽忽而行的她。“采衣,雨这么大,你这么忽忙,是要上哪?”
“我、我得去容儿那”
忽地,一声悲凄的喊叫声从遥远的那一端发出,韩子莫朝那头一望。
那方向就是那名唤作容儿的女子所住的独立小屋。
采衣白了脸“糟了,已经开始了!”
“什么开始了?”
“没功夫跟韩大哥解释了。”采衣拎着裙摆,准备小跑步过去,一个转身,她向他求助“韩大哥,你同我一块儿去吧!容儿每次头痛起来,都会弄伤自己,我想我需要你的帮忙。”
韩子莫的眼中闪过一抹不可思议的神情,头痛?!
脚步不由自王的跟了上,他追问着“什么头痛?你说清楚一点。”
“就是我提过的,容儿她的病呀!容儿一遇雨天就犯头疼,听说这是她从小就开始有的毛病,以前是小痛,那一晚在岸边捡到她,她几乎让大海摧残得只剩下一口气!
“可能就是如此,她的头疾更严重,一遇到雨天,她便痛到无法控制地乱摔东西,甚至还会伤害自己我希望韩大哥同我一起去,因为你的力气大,可以帮我压住抓狂的容儿,让我绑住她。”
看着小翠手中取出的白布条,韩子莫的心狠狠一扯。
有可能吗?采衣口中的容儿会是他找了许久的笑容吗?
木屋愈来愈近,他的心却也愈跳愈剧烈,同样地,里面的嘶吼也愈来愈清晰,他不敢想象如果真是笑容,是多大的痛楚让她哭喊成这样,此时此刻,她正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
另一条路上,宝叔也忽忽赶来,几人就在容儿屋外碰头。
“少爷,你怎么也来了?”
韩子莫点丫头,眼神却离不开那扇紧闭的木门。
“宝叔,你带葯来了吗?”采衣盯着宝叔两手。
“没,还在煎着呢!我是听了容儿的声音,才赶过来看看她的情况,我交代下去,替容儿蒸了一笼她最爱的肉包子,你试着用这个哄哄她,看她能不能恢复点理智?”
采衣螓首一点,没注意到身旁的男人脸上的表情一震,她向小翠要来绑手用的布条,才准备向韩子莫说些什么,不料里头又传来一声尖叫
“啊,好痛!我的头好痛~~”
采衣傻眼,向来临危不乱的韩大哥竟心急如焚的破门而入。
她发怔了一下,急忙驱步跟进。
入眼的是将近半毁的室内,桌椅翻倒,破瓷碗散布在地面上,一个衣衫凌乱,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坐在一堆碎片中,捂着头呜呜大叫着,好不容易养白的左手腕上已有了割伤。
“容儿!”采衣着急的想将容儿拉出危险的碎片中。
“采衣,不要过去!”韩子莫用手臂挡着她前进,音沉如铁的声音里夹带几丝抖音“那里都是碎片,你小心过去弄伤自己。”
“可是容儿”
“我来!”韩子莫取走采衣手上的布条,朝小手小脚满是伤痕的容儿缓缓走去。
每走一步,听见她的哭声,都让他的心也跟着疼痛起来。
他小心翼翼的跪下身,圈住她的腰肢,抓抬起她布满痛楚的脸,熟悉的面孔让他的心不知该喜还是该痛。
苍白的脸蛋上沁着涔涔冷汗,红唇被咬出血丝,那双眼他不会认错,这正是他的笑容。
“别坐在地上,我扶你上床躺着好不好?”检视她被瓷碗割伤的手腕,他的眼神泛着心疼。
笑容看不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她只知道她头痛得想杀人,统统滚开!不要碰她!
“走开!统统走开!”一阵痛让她忍不住举拳胡乱挥舞,她受不了,好痛!
韩子莫仍然强力将她拖起,她用力推着他、打着他、踢着他,可韩子莫却仍紧紧抓紧她下放手,任她失了理智的攻击着。
原本该是绑人的白布条就这么落了地,韩子莫将她抱进怀中,用自己的拥抱限定住她自残的举动。
头痛难耐,笑容硬生生咬上限制她行动的阻碍物,她使命的咬,发狂似的想破坏她所能碰到的东西,因为她受不了脑袋里的刺痛。
他轻声慰哄,声音却不自觉带着难以忍受的抖音“乖,忍着点,很快就不痛了。”
他很痛,不是肩上让人咬伤的痛,而是心里的阵阵疼痛。
心痛着笑容被病痛虐待成这样,这一次,他抓住她了,绝对绝对不会再放开她了。
“啊~~”
她不停尖叫和挣扎,被弄伤的男人却丝毫不放开她,一直到她筋疲力尽,头痛终于不再啃食她的脑袋,才全身冒着冷汗让韩子莫抱上了床。
“痛,我的头好痛!”她仍是魇语不断。
韩子莫空出一只手接来采衣送上前的布帕,擦拭着笑容脸上的冷汗,采衣则静静站在韩子莫身侧,盯着他哄着容儿的一举一动,他沉痛的表情让她看了也难受。
“嘘!你快快睡一觉,醒来头就不会疼了。”他一遍遍哄着,每当她喊痛,便在她耳边轻柔低语:每当她痛得挣扎,他便将她抱入怀中,一直待她熬过了疼痛,才让她躺回。
“小笑,忍着点,等不痛了,我就带你到陆上买肉包,你爱吃多少就多少好不好?”
笑容掀了掀沉重的眼皮,好像认出了这般口气是何人
“韩、韩子莫吗”毫无意识的念了几个宇,笑容沉沉晕过去。
将近一个时辰的折磨,头痛终于离开了笑容,屋内的采衣和宝叔跟着松了一门
但靠在床边的男人却丝毫无法放松紧绷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