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人知道,却再次忽略了一旁安静的我。
我知道——我多管闲事了,但在当时如果真的没人救他的话,就算不死,恐怕也要内伤好几年。至于这个仇恨,也一定会没完没了。于是我当个小鸡婆,叫了我的贴身翻译兼保母,和我一起下去救人。
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他的不领情,我了然于心,而我也不曾想过要他领情和感谢。我对保母做个简单的指示,她会意地将他偷偷扶进我的房间,而由于我是小孩,她是个初嫁人妇的太太,所以为了避嫌,他全身的伤势只好委由他所恨的梁家人动手为他治疗。
“哼!别假好心了,我不会领情的。我告诉你,终有一天,我一定会加倍讨回来。”温天丞怒极地威吓道。“你以为你故意装哑巴,故意装可怜,我就会放了梁家吗?不可能,我这辈哎哟,你故意的!”
“啪”一声,温天丞将全身的怒气发泄在我脸上。
我知道,他不是故意打我的。以一个成年男子来说,把怒气发泄在一个十二岁小女生身上,他是有罪的。但因为这件事由我的亲人而起,所以我把“算了!”两字送给他,当是我给他的赔罪礼。
在他充满懊悔的表情里,我知道他是一个正人君子。所以我不计较、也不害怕地走近他,继续为他擦药,直到伤口清理、包扎完为止。从头到尾,我没开口说一句话,他也没再开口,然后我安安静静的开了门,表示请他回家。
他识相的离开,趁梁家人没有发现之前。在他走出我的房间后,我回到书桌前写了一张纸条,当他走到我的窗口下时,我将字条摺成v字型丢给他,他看到了字条,也弯身将它捡走了。不过,当时我不知道他到底看了没有。
因为后来的十二年里,我们温梁两家彼此河水不犯井水,他走他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
如果,你捡起这张纸条!请你把它打开
这是一张摺成v安型纸条上的字,里面的内容是——
对不起,请原谅这一群自视甚高的梁家人,
骄傲蒙蔽了他们的眼睛,让他们看不到
你是一位真心的好人!
梁婷婷上
这是我十二岁时写给他的字条,也是我们在十二年后重逢时,他一眼就能认出我的凭藉。
“真心的好人!”
哼!温天丞略带不屑地翻动这张跟了他十二年的纸条,不知道当初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捡这张字条。他知道我是故意丢下去给他的,可能是希望他不要报复梁家的人,当时他心里也明明不想捡,手却这么自然的捡起来,而且一捡就保留到现在,这到底是什么心情?他真的一点也不明白。
或许他是愧疚于那一巴掌,也或许——
总之,当时的心情不可能是喜欢我的。因为他大我十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十二岁的黄毛丫头,何况这个小丫头还是一个有自闭症倾向的小孩。
温天丞眼光不自觉地瞄向他办公室对面的小女生。
她——柯筱昭,是他唯一妹妹的女儿。十二年前,他遭到梁家的羞辱回家后,痛下决心要当一个成功的富豪,所以他向好友孔文笙的家人借了一笔钱,以他优越的数学头脑,投入股票市场,浮啊沉沉了两年,他将在股票买卖中得到的钱,全数转往美国发展。
这一去就是八年,而他的妹妹就在这之中结婚、生女,并和他的母亲在同一年去世。当时他回国处理丧事时,曾和她有过短暂的相处,但并没有太注意她。
两年前,他回到台湾有两个目的,一是事业的合伙人不断催他回来整顿公司目前的营业方针。二是回来领养妹妹的女儿。
他不知道他们柯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总之,他的妹妹死后不久,他的妹婿也不明不白的被地下钱庄的人砍死,留下他的外甥女,却没有一个亲戚愿意照顾她,她的祖父母老了又没钱,所以辗转托人联络他,希望他回国领养这个外甥女。
面对这种情形,他感到有点麻烦,因为他单身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所以虽然愿意领善,却不知该如何照顾她,尤其是一个得了自闭症的孩子。他真的没有后悔领养她,但这两年来,他却烦透了。
第一次接触筱昭时,她的沉默、安静、怕生,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也就是我梁婷婷,不过筱昭比他当时认识我时还小,个性上也比较羞怯,再加上曾有被虐待的经验,极度畏惧任何陌生的人、事、物和环境,而我对于这些的表现是沉默、不喜欢,且有点神秘的冷眼旁观,两者之间是不相同的。
最初他领养筱昭时,对于她这种情形,以为是因为她在亲戚家寄住时,遭受到多数亲戚虐待的关系,所以产生畏惧陌生人和环境的心结。而当两人相处一年多时,她这种畏惧陌生人、陌生环境的恐惧感却日趋严重,且只要他让她落单,她就产生自虐的现象,让他不得不随时将她带在身边,免得她做出让他后悔莫及的事。
当然,她愿意和他相处并不表示她喜欢他。不过相对于陌生人而言,他毕竟是她的亲舅舅,在妹妹住院的那段日子,也曾在医院里和她和平相处,对她也没有像她爸爸或亲戚那般的讨厌她、骂她、打她所以她稍微能勉强忍受和他在一起,但这一点并不能让她开口叫他、喊他,通常她都是用她那双万能无敌手,朝她的目标比一比,就表示那是她的意思,至于懂不懂则随便他猜,猜对、猜错对她也无所谓,反正她一定是照自己的意思做,如果没有,她就缩在一旁,任他说尽好话、威胁、压迫等软硬兼施的沟通,她还是理也不理的缩在一旁。
对于这种情形,他真的完全被她打败了。
今年她已经八岁了,本该去上小学的她依旧如同这两年来一样,每天和他一起上下班和开会。并不是他不愿意安排她去上学,实是因为她根本无法上学,只要让她一个人待在陌生的地方,身旁又没她所熟识且愿意相处的人,那一个小时之后,就必须请医生急救,两个小时以后,他则可以赶去收尸。
他实在难以想像——一个六、七岁的小孩自杀,一个不知生命为何物、不知人生是什么的小孩居然会闹自杀!有过两次经验的他根本不敢再尝试第三次,不敢将她送往离他十公尺以上,且让她看不到他的地方。
唉!照顾她照顾得好累,偏偏又请不到人可以与她相处。第一年,他请有经验的保母,但没有一个对她有办法。第二年,他找上了家扶中心。一年来,他们介绍来好几个曾与自闭儿童相处的保母,但依然只有他在孤军奋斗。
温天丞想到这里,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苦笑。两年来,他请过的保母不下五十人,偏偏没有一个人可以打破筱昭“非他不可”的心结,不知受到她如此看重,是幸还是不幸?
昨天家扶中心又打电话给他,表示有一个小姐愿意尝试这份工作,所以今天他叫那位小姐来公司面试看看。如果可以,他希望她能当筱昭全职的保母。不过大前提是筱昭愿意和她相处,且不是在非他不可的情况下。
温天丞低头看一看表,时间好像超过了,那位应征的保母居然迟到
“叩叩叩!”
“进来!”温天丞收好手中的纸条,应声后等待敲门的人进来。
“丞,你有空了吗?”
走进来的人不是他的秘书——李佳芳,也不是他要等的陌生保母,正是他的同窗好友加台湾股东——沈宇庭,他们和孔文笙三人在大学时代合称“金三角”虽然三人所读的科系不同——他读法律、庭读商学、笙则读物理,但他们三个人高中的情谊,在大学时却发挥得淋漓尽致,除非课排在不同的时段,否则在前头看到一人,后头绝对可以看到另外两人。
“什么事?”
“广告部的叶经理说,他已经找到了这次温柔花香宝宝产品系列的插画家,并且也和画家签好十二幅画的合约。不过他想问你,要不要看看对方的作品,并且和对方谈一下你对这次产品的构想和主要诉求的目标?”沈宇庭边走边说。
他看向一旁安静的筱昭,她也果然不出他所料,依然连抬头看他一眼也没有地继续看着她的书。
他将手中的作品和画家的简介交给伸来的手,身体自然而然地靠在董事长办公桌旁。“那个插画家目前已经来到公司了。”
温天丞对沈宇庭点了点头。沈宇庭拨通电话给叶经理,要叶经理直接将人带来。
“叶经理说他现在有事,所以早就请画家自己先过来了。”
之后温天丞和沈宇庭又谈了一些公事,他正打算看一看手中的作品时,沈宇庭转移了话题。
“还是没有突破性的进展?”沈宇庭朝筱昭的方向点了点头。
温天丞听到这句话,放下手里的第一张插图,回以苦笑,无奈地说:“有的话,我就不用苦恼了,唉!究竟有谁可以解救我,我愿意用一辈子来报答他。”他低头看着跑入眼里粉柔的插画,却感受不到画里的温柔进入他的心,因为他已经快被外甥女的事给烦死了。
“一辈子?丞,你打算对她的保母以身相许吗?”沈宇庭调侃道。
“以身相许?有何不可。就怕来的人没有这个能力让我以身相许,唉或许我”叹一口气,他正打算继续抱怨下去,却被电话声响打断了。
“董事长,家扶中心介绍的人已经来了,另外叶经理打电话来说,摄影部临时有事找他,所以他还要过一会儿才会赶来。”李秘书用著专业、精准的口吻透过话筒报告,眼睛则笑看着我和刚到的另外一位小姐。
其实我在沈宇庭来之前的几分钟就到了这里,但因为我还未准备好与这家公司的董事长见面,因此我请李秘书先不要通知,好让我在外面调适一下紧张的心情。而她的人很好,毫不为难的答应了我,于是我尽量安静地不打扰她工作,随意找了一张角落的椅子坐下。
不久之后,我见到沈宇庭走进来,但我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倒是他,却对我视而不见的直接走进董事长办公室,同时门也没有完全关紧密,所以他们在里面的对话,我隐隐约约的全听了进去。
“来了那就请她进来。”温天丞简单的回答。
李秘书本想问他要先请哪一位,但董事长却一点也不给她机会的挂上电话,于是她想,不如两个一起进去,让他自己决定先和谁谈。李秘书挂上电话决定好后,起身朝两位等待召见的小姐比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两位请跟我来。”
“谢谢!”来应征保母的邱郁方有礼的道谢,一旁的插画家——也就是我则对李秘书笑了笑,表示对她的感谢。
“不客气,请跟我来。”李秘书亲切地说,将我们两位小姐同时引进了董事长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