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朋友叫耀武,耀武不姓耀,也不叫武,他两兄弟,弟弟叫建军,他叫建国,王建国。
中国人重名多,我的朋友里叫建国的也多,建国搞艺术的,许是他觉得叫建国太平常了,和他的职业不般配,于是他改称耀武。耀武扬威的耀,武松的武,猛一听怪艺术的,细一忖忒俗,耀武扬威的武松。
兄弟俩名字普通,职业倒挺特别的,建国介绍过了,玩艺术的,不过他基本停留在室内,建军更猛,室外,办了一个畜牧农场,养猪的。
我所要说的不是养猪的建军,而是室内的建国,耀武。
耀武喜爱艺术,且基本具备了一些艺术家的气质,长头发、棒球帽、络腮胡、宽松外套、时而沉思时而痴呆的眼神、满手的烟臭。
耀武有一个太太一个女儿,太太公务员,女儿小学六年级。
耀武除了玩艺术不食人间烟火外,平时饮食起居基本还是应该划到正常人一列的。他开了一家小公司,玩得是艺术,当然公司主营业务还是艺术,设计装潢。公司小,名字起得大,中华,跟一种卷烟同品牌,估计与他从小的梦想有关。
小公司大名字外加玩艺术,注定这不是一家赚钱的公司,九几年开的业,建军也是那一年养的猪,反正是建军的猪爷爷传了好几十代了,耀武的艺术公司长得还没怎么样。建军开着佳美,指挥手下二十几号人赶着上万头猪,耀先生还是骑着破电驴,到处收钱躲钱。
耀先生今天的地步,说实话,朋友们都有责任。朋友说,耀武,玩花板赚钱,你搞些花板吧。花板是老家俱上的雕嵌,这东西,费时费劲费钱,那阵子,耀武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收了一批花板,重新包装,准备推向市场。我们这帮狗友听说了,立马杀将过去,耀武拿我们当知音似的:看上喜欢的背几块去。于是我们背了几块去。一传十,十传百,说耀武有花板,于是大伙都背了几块去,剩下的,也都是挑剩的,很凄惨的样子,缩在一角,跟耀武一样。
当然耀武的这帮朋友也不尽是狐朋狗友,只是多半在某一点上臭味相投罢了,像我就是同他有一个共同点,喝酒。爱喝酒的人在一起什么场合都可以,我们就经常在他弟弟建军的养猪场里喝,因为那有烤乳猪。起初建军不同意,说乳猪是专门一种品种,不是刚生出的就称为乳猪。我们坚持:那专门一种品种谁稀罕啊,我们就是要吃刚生出来的那种烤乳猪。里面最坚持的属耀武,建军见耀武那么坚持,也只好随他哥哥。建军其实挺崇拜他哥哥的,大伙有饭局,一坐一圈,先要主宾相互介绍,介绍到耀武,总是说,耀武先生,艺术家。轮到建军,王建军,好听点王总,畜牧公司经理,难听点养猪专业户。
难是难听点,可猪倌是越做越大,开起了佳美,耀先生一头艺术家的气质,还是开着小电驴。
说耀先生没有一点经济头脑是不公平的,他前年买了三百平方没人要的房子,说是没人要是因为这房子大是大却没一点用处,是三楼吧,却不能住人,没有卫生设施,是框架结构吧,下面又没有停车位,当不了写字间,整个鸡肋。耀先生就是买了这样一个单位,他做什么用呢,开茶楼,你们不是说我眼神痴呆吗,我就开一间茶楼给你们看看。生意怎么样,四个字,惨不忍睹。
但耀先生就靠这间茶楼发了小财,他买这个单位时东拼西凑总共花了二十一万,房市每年变着法儿涨,现在他的三百平方值一百五十万。这回轮到建军羡慕耀武了。
茶楼开到第一年年底就歇了,现在他把它作为公司的艺术仓库,仓库一旦挨上艺术二字,也不能幸免,三百平方放了几张花板,一些没人要的东西,还有蜘蛛,还住了几个人,当然是没地方住的人。
其实耀武这几年过得不容易,挺艰辛的,从公司开张到现在,买房背了三十几万的债,九十年代末期他便不怎么艺术了,每天不是收钱,就是躲钱,十个电话,八个是关于钱的。钱这东西,铜臭。铜臭与酸臭是最不融合的,玩艺术的最忌讳这个,耀武就是这样艰辛地生活。
我们劝耀武,把那大房子卖了,还债过好日子。耀武起初也无奈,在太太严厉地指责下,才不情愿地让我们把三百平方卖了,可中介所的牌子刚挂上,他就反悔了,死活不肯卖,说还会涨,一年涨十万,再等几年。
朋友们都说,你现在四十好几了,应该是人生最辉煌生活最惬意的时光,不应该这样,就算它涨到一个亿,难道你七十岁了去享受吗?
他依旧目光痴呆地说,我活了小半辈子也没给女儿老婆带来些什么,我要让它再多赚点,涨足二百万,好让她们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