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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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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更深夜凉,渐渐地就觉着洞中的寒湿之气逼人愈甚起来。他把一床潮漉漉的棉被围在身上,仍然难抵寒冷。加上心内有事,故而翻来复去,难以入睡。

    半夜时分,刚刚迷朦了一会儿眼的他,忽然被什么动静惊醒了。这时,他听见有说话声传来,心内一惊:“要夜审了?”

    这时,就见有灯烛光亮渐渐地游到近前来。就着灯光,翰昌只见一个身穿青布马褂的人,带着两个小喽罗来查夜。听他说话的口气,像是山上一个不算小的头目。他举着马灯,朝里面照了照,对翰昌意味深长地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离去的时候,却把一个什么东西“啪”地一下子,扔到了翰昌的脚下!

    翰昌心中一阵狂喜,脸上却也不动声色。直等他们渐渐地走远、灯光也渐渐地暗下去时,他才急切地在脚边摸索起来,果然摸到了一样东西!

    凭感觉,他知道那是一盒洋火!

    他抖抖索索地,擦亮了一根,就着火光,只见那洋火匣子的洋画面上被人粘着一小片写着字的黄裱纸——是雪如那一笔熟悉的蝇头小楷:

    正谋营救,见机行事。

    弟雪如

    翰昌的眼眶蓦地湿润了!只觉着一股子热热的暖流立时涌遍了整个身心!

    天哪!如此重重密林幽谷,浩浩群山崇岭,自己刚刚失踪一天,就已经被他们打听到了下落!真无法料想,这一天时间里,他们是怎样的煎心焦首,跑了多少的路、动用了多少人马来寻找自己的!

    此时,翰昌把心彻底放下了。他长嘘了一口气,思虑了一番明天可能会出现的情景和应对方法。然后,又划了一根洋火,把身子下的一些麦草点着了,拢了一堆儿火熏了熏洞内的潮气,觉着身上多少有些暖和气了。如此,不觉就有些困意涌了上来,歪在那里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直到九点多钟时,翰昌才见外面踢踢踏踏地过来了几个人,打开栅门,叫起了他。然后按山上的规矩,在他的眼睛上蒙上了一条黑布,一路牵着他带出洞去。

    一阵怡人的山风清清爽爽地吹到了身上。霎时,翰昌便觉得有暖暖的太阳的气息抚在脸上、洒在身上,同时伴有花的气息和鸟的啼鸣同时送了过来。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被蒙得眼睛略有些湿润。他这样,继续被人领着朝前走去。待被人扶着跨过一道门槛时,太阳的感觉立时就隐去了,身上立马又有些森森的凉意了。

    当被人扯去眼罩时,翰昌睁开眼,渐渐看清了眼前的情景:这正是传说中典型的匪窟。看样子,好像是一座破庙的主殿。几尊年久失修的神像已经斑驳不堪,彩漆金泊早已被剥蚀殆尽。高高的神像下面,并排坐着三个活人。

    按中间为大的规矩,当间坐的当然应是主匪了。只见他有三十来岁,黑团脸儿、八字眉,五短的身材,着了一套皂布的夹衫夹裤。脸上的神情倒也没有太大的敌意,甚或有些憨厚的模样儿。

    这样的面相,倒与自己想象中凶煞恶神、呲牙咧嘴的样子大相径庭。

    再看两旁的二人,年岁好像比中间的那位略小了三几岁,右首那人满嘴龅牙,一身皱巴巴的黑绸裤褂。民国好几年了,除了整日不大出门的老太爷子以外,大街上、人堆儿里,有清朝尾巴的人已经很难得一见了。而这位,头顶上竟还卧着毛烘烘的一盘辫子。不知何故,这位竟是满脸怒气,两眼还恨歹歹、恶汹汹地瞪着自己。

    左首这位,黄白面庞,打扮比周围的人格外讲究些:宝石蓝团花长衫,琵琶襟的黑缎子马甲,胸前的纽扣上系着一条银光闪闪的表链。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正在用眼角悄悄打量着自己。估计,这位可能是山寨上的军师。

    下面,随意地站着三四个人,俱都是斜着眼悄悄打量着他,偶尔交头接耳一番,窃窃私语着什么。

    见翰昌来到,三人对视了一下,中间的黑团脸儿站起身来,不卑不亢地抱拳一拱道:“县太爷驾到,失礼失礼!”话虽如此,口气却不算太谦卑。

    地上,并排摆着两个树轱辘子做的大杌子,军师模样的人站起来,微微一笑,指着两旁的杌凳道:“山上也没有啥龙座凤椅的,大人请将就着坐吧!”

    第一次面对传说中杀人如麻的众山匪,翰昌起初一阵心下确有些发慌。然而,他随即便命令自己镇定下来:杀人不过头点地!在这些人面前,越显得稀松,就越被人看不起。斗智归斗智,果真到了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那可是决不能在这些山毛贼子面前嬎软蛋、屙稀屎的!

    他暗自运了运气,不卑不亢地走到凳前,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杌子上——这种坐势,内行人一眼就能看出,准是位身上有点子功夫和底气的!

    坐定后,他抬起头,气势傲岸地与几个山大王对视相望。

    几个匪首见这位洋派的县太爷、山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学生官儿,狼穴虎口之中,竟还能够如此镇静,不怯不颤、气势轩昂,且还是一位内行,一时倒有些出乎意外了!

    几个匪首楞了一会儿,冷不丁地,坐在右首的龅牙猛地站起身来,拍了一下他前面的桌子喝道:“摆什么臭架子?给我捺下重打他娘的三十大板,先煞煞他这个贪官的焰气再说!”

    局势立时剑拔弩张起来!

    翰昌突地脸色一沉,只见他一挺身子站了起来叫道:“他妈的!该杀杀!该剐剐!少跟老子来这阴一套、阳一套的!老子不尿!”

    众匪一时倒全楞在那里了。过去,那些被抓上山来的地主老财、官家恶吏们,不管平时多么耀武扬威,一到了这里,没有一个不拉稀求饶的。

    众人的目光一时都盯在了中间八字眉的大王脸上。

    八字眉忙站起来,像是给两方劝架似地嗔道:“你这是干什么三弟?孟大人是我王石磙请到山上来的贵客,也是见过大天地、大世面的官家人,你拿吓唬尖酸流油土财主的那一套——不净是让人笑话么!”

    一边就走了下来,一脸憨厚地说:“孟大人请坐!请坐!他这个人呢,外号是‘炮筒子’,在俺这山上,是个有名的王八肚子——直肠子。孟大人,你大人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翰昌气呼呼地坐下了。

    自称王石磙的匪首又道:“真想不到,大人年纪轻轻的,竟也是个不怕死的英雄!兄弟我平生最看重的就是这样的橛子汉了!佩服!”

    翰昌一抱拳道:“承蒙好汉抬举!只是孟某初来乍到贵乡宝地,不知在何处得罪了众位好汉?今儿如此兴师动众地把孟某押上山寨,欲问何罪?”

    那自称王石磙的匪首道:“大人有所不知,此举兄弟们也是万不得已才为之的呀!把大人请上山来,实在是有事相求。弟兄们也在一起商议过了——若是到大人你的衙门里去说吧,只怕轮不着俺张嘴吭气儿,衙役们就一通乱棍子把俺给夯懵了。不得已所以才把你请到山上来说两句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事,只是想求求大人:在大人当官之任,对山上的弟兄们高抬贵手,不要追逼太甚就是了。说实话,弟兄们落到如今这兔子钻窝儿的地步,也是给人逼到这一步的。虽说有时饿扁了肚子,溜到山下去打口野食儿,也是情不得已的事儿。大人你有你的阳关道,可好歹也给俺这些草民留条独木小桥儿过过吧?大人若能答应下来,我立马亲自把大人送下山,连一根汗毛也不会动大人的。兄弟们从今往后也不敢忘了孟大人,逢年过节,弟兄们一定不忘到府上拜会,送上几筐弟兄们自己打的野鸡野兔、几篓自己摘的野果山菜表表心。”

    翰昌略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听好汉说的倒也是真心话,孟某这里也就直说了吧:好汉不知,孟某生来也是最喜交结英雄好汉的人。嵩山好汉替天行道、打富济贫、抑强扶弱的侠义之举,孟某未来山城前就听人说起过。不过,你手下的个别弟兄做事也太有损好汉的名声了,好汉也应好好管束一下才是。否则,孟某人吃着国家的俸禄,能眼见着百姓有苦不管不问么?”

    话音未落,只见长着龅牙的匪首忽地两步蹦了下来,窜到翰昌身边,指着翰昌的鼻子道:“哦?听你孟大老爷这话音儿,真是不打算给我们留条活路儿了不是?你孟大老爷上得任来,四下里张贴官府的公告,说什么要把我们一网打尽?我老表被人打死,临了,弟兄们却连丧都不得发一发、哭两声、送他一程”

    说到此,听那龅牙喉咙眼里呜呜噜噜地,颇是有些伤心难咽的样子:“我们还没有跟你论理哩!如今,我家大哥如此低声下气的求你半晌,你竟是这般不识抬举的东西!大哥,与他说什么好话?一刀砍了岂不痛快!?”

    此时,只见那呜噜着的匪首眼珠子发红,脸上的肉四下里乱蹦达。说话间,头上毛烘烘的辫子忽地一下子滑落下来,在翰昌面前一悠一荡地发出一种多日不曾洗的怪味儿,令颇爱整洁的翰昌恶心的直想吐。翰昌咬着牙想:“妈的!老子有朝一日捉住你,非他妈的一刀革了你这根满清猪尾巴的命不可!”

    此时,一直坐在那里军师咳了一声走过来,拍拍龅牙的肩膀道:“三弟!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咱老表也不是死在人家孟大人手上的,你拿人家孟大人煞哪门子恶气啊?”

    说着,军师又转过脸来道:“他是个粗人,大人不必与他一般见识。鄙人这里倒有几句话,大人不知听没听过‘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一说?其实,兄弟们当初纵有一线生路,谁又肯上山做贼、遭人唾骂,让家中父母老少担惊受怕,成天提溜着脑袋活命呢?如今,兄弟们费尽艰险地把你请上山来,大哥又代表众位弟兄,低声下气地与大人说了这么多的软话,无非是想乘机和大人交个朋友,求大人给我们留条小路走走。说实话,我们若真是想杀你,昨天虽不敢说这个话,可今天你落到这个境地,要你的命,也就是咳嗽一声的事儿。就算官府派重兵把我们捉住,砍了头,我们这些草木之人,死了也就是死了。大人你可是金贵之躯、前程似锦哪!就算死我们一百个、一千个,也抵不住你的一条命金贵啊!”翰昌沉吟了一会儿道:“若果如英雄所说的,孟某现就有一条青石大路,给众位指出来,只不知好汉们肯不肯一试?”

    众人听了这话,一时都愣在那里时,坐在上面的王石磙这时却满怀兴趣地走过来,对翰昌抱拳拱手道:“哦?大人说的是什么样的一条青石大道?能否再说得明白一些,兄弟我倒有心听听。”

    翰昌微笑道:“那我先请问英雄一句话:英雄闯荡江湖已有几多岁月?是想带着弟兄们永远吃这一碗打打杀杀的要命饭呢?还是另有长远打算、最终想要成就一番正果呢?”

    石磙在大殿里转悠了两圈,然后走过来,紧挨翰昌身边的树轱辘子坐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手抚下巴、拧着眉头思索一会儿,叹气道:“咳!不瞒大人,兄弟是八年前被人陷害,不得已才困在了山上的。说心里话,兄弟我做梦也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个正果。可是,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俺实在是害怕被人哄下山去,一窝儿给捂了啊。”

    翰昌笑了起来:“好汉所虑极是!换了我处在你的境地,也会有这份担心。只是,不知诸位听说过樊老二、胡狼哥两位英雄的名字没有?诸位若有心,我倒可以为你们引荐一下。”

    几人沉默不语了。

    其实,他们哪个不认得那“豫西第一匪”的樊老二?当年,他在方圆百里的山头上,是众人公认的老大,当初他下山之际,也曾三番两次地派人来请过他们。只怪那时自己见识短浅,怕下了山没有什么好下场。谁知,当初跟着他下山的各山头的大王,听说如今至少也闹了个营长团长的,有吃有喝,扬眉吐气。有心这会儿再去投奔人家吧,恐怕这张脸还比不上人家的屁股值钱哩!

    翰昌见他们一个个默不做声的情形,心下更有了些数儿。于是一脸诚恳地劝说:“孟某初来乍到,势单力薄,也有心招兵买马,保黎民百姓过上几天的安生日子。我看众位好汉都是有胆有识的,想必个个俱是身怀绝技之躯,兼有替天行道之志。众位好汉若愿意屈就,青龙出山,助翰昌一臂之力,为国民政府和山城百姓效力一番,咱弟兄们同心携力,在山城开创它一方清明自治之地,留青史一行名姓,从此也算上告慰了列祖列宗、下顾及了父母妻小,不比这整日成年地窝在山沟里的日子扬眉吐气么?”

    王石磙脸上露出了喜色:“孟大人果真?”转而又有些犹豫了:“嗳!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若真有福气下山跟随大人左右,那岂不是老母猪掉到泔水缸里——要吃有得吃、要喝有得喝么?只是只是,这山上还有百十号弟兄,容兄弟在山上与众位弟兄从长计议一番,再下山去告知大人,不知道还中用不中?”

    龅牙在一旁冷笑道:“嘁!石磙哥,要去你自己去,我可是不去!咦!算计哩还怪美哩!到时候,咱弟兄们一下山,让人家滚汤泼到老鼠窝儿里——一伙儿给浇了?还不胜喂少室山上的老狼哩!”

    翰昌道:“山上弟兄众多,若有不愿下山的,也不强求!人各有志么。若不想受公事的拘束,翰昌只要在山城这方土地上为官一日,还可再另想办法,帮助众位过渡生计。只要弃暗投明,所有旧日之事一概不咎。翰昌保证不让一个兄弟受委屈。”

    龅牙听翰昌这般一说,脸色也渐渐活泛起来,却仍旧地嘴硬:“兄弟若只认定在山上的日子痛快,就是不愿意下山穿你那牛鼻棍儿、戴你那马笼嘴儿,大人能奈我何?”

    翰昌笑道:“那我就派人不时与你送些米粮谷种上来,交个绿林好汉的朋友。万一将来兄弟有被人诬陷的一天,也到山上来给你老兄当个军师混个饭吃!只怕是日子久了,你愿意待在山上,嫂夫人她还不愿在这荒山野岭终其一生呢!若她一时带着侄子跑下山去,你那时再扯急慌忙地下山去找,岂不落下个怕老婆的名声,被众弟兄们笑话么?”

    龅牙听翰昌如此一调侃,呲了呲满嘴牙花子的大龅牙,露出难得一见的傻笑来。

    王石磙听了翰昌的话,一时动了真情,嘴角有些打颤地道:“若真是这样,我在这里先替众位弟兄谢大人的恩德啦!”说着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给翰昌做了一个长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连连抱歉道:“咳!咳!你看看我这个人,真是撅屁股望天——有眼无珠儿啊!这里太腌臜了!请大人换个干净地方,咱弟兄们再说话如何?”

    “腌臜个啥?我看这聚义厅还不赖哩!”翰昌大大咧咧地说。

    众人不依,一定要扶他换个地方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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