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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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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话更深一些时,老樊自己的出身:原来,少年时代,他也是个希望能通过读书和科举获得功名前程的秀才。后来,因为被一个乡里恶霸欺负,便逃到少林寺拜师学武。出师后重回家乡,略试身手便一下子打死了那个地头蛇。为逃避官府缉拿,不得已才逃出家乡,开始了替天行道的营生。

    当雪如听他说起曾在少林寺学过功夫的话,便打听他师出少林的何门何院?学武拜的哪位高僧?谁知,不说则已,一说出来,两人更是喜出望外啦!原来,他与雪如的大哥竟然是少林寺同宗同门的弟子!

    这般一说明,彼此更觉亲近异常了。樊将军说,若按寺里的辈份相论,他还当叫大哥一声师叔的。当下就决定:一定要上门拜见一番师叔不可。

    于是,两下当即就定下了约见的日子。雪如告知大哥后,杜老大少不得令家人张忙一番,又请了山城的名人士绅和几位少林寺同宗的俗家师兄弟们做陪。这次酒席倒也颇为别致,除了酒,三四桌酒菜皆是用全素做成。大伙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聚了一番,叙谈了山寺和俗家几位师兄师弟、师父师叔乃至师爷等人的近况和下落。众人谈得尽兴,也饮得尽兴,直喝得昏天暗地方才罢休。

    由此,两人的关系自然更密切了。又是因年岁相同的缘故,故而两人单独在一起时,倒也不拘什么辈份,仍以兄弟之礼相处、相称。

    如此,樊将军在山城的日子里,一直都要雪如亲陪着。雪如就目下中国的局势,也对樊将军在用兵和布阵方面,提了一些颇为精辟的建议,直令行武多年的樊将军拍案称奇!他发现,这个新结交的朋友,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智囊人才!于是便开始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雪如跟他一起打天下了。

    雪如在诸多观念上,和反叛出身的樊大哥有着不同之处。他认为,眼下之中国,救亡图存的根本问题就是开化民智和倡兴工业,唯其如此,才能真正实现兴邦强国的大计。所以,每当樊将军提及让他和自己驰骋天下的话题时,雪如都顾左右而言它,不做正面回答。

    可是,求贤若渴的樊将军却是不依不饶,非要雪如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不可。雪如发现,这位行武的朋友,有那么一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劲儿。因而,一时倒弄得推也不是、允也不是了。

    为了两下关系的稳定,为了山城一方的安定,私下和翰昌商量后,雪如便答应了做樊将军的高级参议。只因有政府的官职在身,一般情况下他也不必跟着部队走南闯北,只在山城设一处军务督办所,主要公干是参与司令部重大军事行动的筹划和决断;同时,也负责靖国军在山城附近几个州县驻军军纪的整肃和监察。

    樊大哥在山城休整了十多天后,突然又接到了外面的紧急军令:他的主力队伍在豫北与吴大帅的北洋军接上了火,请立即增派援兵。

    这天下午,雪如来到樊大哥驻扎在嵩阳书院的临时司令部,第一次参与了军事部署和动兵决策。众人商定下:兵分两路,一个旅的兵力前面先行出发;另外一支兵力,明天夜里由樊大哥亲自带领,悄悄出发,绕道行军,对敌军形成强力合围之势,突然出击!

    会议结束后,两人在屋内继续抵膝而谈。

    阳光静静照在暮秋季节幽深的院里。偶尔,可听见风儿掠过后面太室山那高高的屏障,一路来在古老的书院,纷纷掀动着各处殿堂挑檐上的风铃,铃声摇响了空泛如梦的乐音。门外的砖坪上,有全副武装的卫兵在阳光下悠游着。旁边几个厢房里,可以听到士兵们在悄无声息地整理行装武器。除此之外,偌大的院子里寂无声息。而于这寂静中,仍旧可以感受到一种大战前的躁动气氛。

    樊大哥亲自为雪如添了茶,尔后望着雪如说:“老弟,临走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和你商量一下。”

    雪如说:“樊大哥尽管讲来。”

    樊大哥道:“我在山城的这些日子,觉得咱山城这地方的百姓对我樊老二也真是有情有义。所以,这次开拔之前,我想着给山城的父老乡亲们也办点什么事情,做为我的一份回报?老弟,你权且当我是沽名钓誉也行、收买人心也罢,你一直在地方,又是山城人,依你这个参议的高见,看看我该做一样什么事情,才能既有益于当代百姓,又能流芳于后世呢?”

    雪如点头思谋起来——这段时间,他正着手为那些有心上进、却无力出外继续深造的贫寒子弟办一所高等义学。可是,因山城教育经费有限,民国政府内忧外患,入不敷出,根本就别对其存任何指望;为这个事儿,他已经和另外几个热心的乡绅们一起,大伙捐了一大部分,剩下的一部分眼下尚无着落。如果樊将军这时能助一臂之力,高等义学的事就能敲定了。

    他对樊将军说:“樊兄,你可不要轻视了‘沽名钓誉’这四个字。俗话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觉得,愿为自己、为子孙在这个世上留下个好名声的人,在这个俗世上,已经算是十分难得的高尚了。樊兄且看当今的红尘乱世之中,能重名誉而轻钱利的又有几人呢?果然连名声也不看重的,以兄弟之见,这个人世间恐怕也只有两种:一是那些臭名昭著、无恶不作的寡廉鲜耻之徒,为了搜罗钱财,饱一己之私欲,哪怕是乡里近邻、爷娘亲友也要渔猎一番。他们当然是不会看重什么名、什么誉的!再一种就是,那些修隐世外的高洁之士,管它什么滚滚红尘、功名德绩,一心修炼的只是清静无为之境,极乐长生之道。”

    “而你我兄弟,本系凡尘中的大俗人,存着一段重名节、惜声誉、行道义、奉忠孝之心,能急人之难、扶人之困、救人之危之举,比之那些不肯拔一毛而利天下者,更或损人利己、图财害命、鱼肉乡里之辈,本当高扬举颂的事,你倒还有什么顾虑?我毫不忌讳,我这个人可是十分看重功名的。看来,樊兄果然是当过几天和尚、念过几天佛经的,虽系志在天下的英雄,倒比常人还讲究清名!老弟我是自愧弗如呵!”

    “不过,樊兄若有‘功在当世、泽被后人’的心愿,我倒还真能为你提供一个机会:你以为,办学如何?”

    樊将军问:“哦?办学?”

    “对!做什么事都莫过于办学!有史以来,教育最是一桩惠利当世、名传千秋、功德无量的善事。目下,我中华国力衰危,科技落后,正值大力倡兴教育、开化民智之际,我们有几个同仁志士,眼下正筹划着在山城筹办一所高等义学的事,这所义学的目的,是想为那些有心上进、又无力求学的贫寒子弟们提供一个深造的机遇。贫家子弟往往更懂得读书上进,将来也最有可能成为兴国救民的栋梁之材。所以,办好这项事业,意义是很远大的。如果樊兄也能参与捐资,助兄弟促成此事,山城百姓和这些学生们,自然会铭记将军的侠义和布泽,此其一;其二,将来这些学生毕了业,据其个人自愿,也可以充实到你的军队里去,做为具有高级素质的军官候选人,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么?”

    樊将军听到此处,眼睛一亮,蓦地站起来道:“嗯!好!好!就听你的,资助办学!我出两千块大洋!”

    樊将军武人出身,做事也爽快。他立即就让卫兵去叫军需过来,交待立马抬来两千块大洋,要雪如当面验收。

    “老弟,此事就全权拜托你去办理啦!”樊将军道。

    雪如道:“义不容辞!等学校建成后,我请你出面验收并主持开学典礼。今天,我先代表县署和全县百姓,谢谢你的义举!”

    说着,雪如站起来,向樊将军十分庄重地鞠了一躬,并抱拳一拱。

    “哎哎!自家兄弟,你还给我来这个客套?折煞我啦!你快坐下,我还有话说呢!今儿你一说起办高等义学的事,倒勾起我另多了一件事相求呢!”

    “樊大哥请讲!”

    “愚兄忽然生出一个想法,不知能成不能成?”

    雪如道:“讲出来再商量。”

    “我想,能不能在你那个高等义学开办的同时,再开一个青年军官培训班?这个班是专门为我的队伍培养军官人才的。有愿意前来考取的考生,只要是身上有些武功,另外多少通些文墨诗词、脑子灵泛的年轻人就行。这个班的学生,读书期间的一切费用全部由我承担就按副排级军官的待遇吧。”

    樊将军接着说:“这个班的开的科,不仅要有普通班的国语、常识、算术,更主要还要开设一些兵法、武术、操练及武器使用和其它训练课,比如骑马演习啦什么的。另外捎带着,也把我队伍里排级以上的军官给统统训练一遍,跟着也学些兵书啦、文化啦啥的。至于军事教员么,可以让司令部的人轮流来兼任。这个班的费用,你也大约估算一下需要多少,我另外支付。除了国语、算术、常识等这些普通文化课以外,其它的,与你那个普通班不搅。不知老弟意下如何?”

    雪如不禁暗暗惊叹:这个老樊!竟敢想着自己办一处军武学堂呢!

    两人正在商议高等义学的事情,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吵吵嚷嚷地。老樊喝了一声:“外面怎么回事?”话音刚落,一个小个子的卫兵便跑进来报告说:“报告司令!有几个百姓闯进军营喊冤告状!还说非要见司令不可。咋也轰不走!”

    樊将军沉着脸问:“状告何人?”

    卫兵道:“状告兵差支应局的经办。”

    这兵差支应局,原是县署下面的一个设置。后来,两下通过协商,就变通为由樊军司令部派遣几个人、地方配合的形式了。谁知,这样一来,虽说县署在征集军粮军饷时,不再与百姓发生直接冲突了,可因他们这些人不再受制于地方,做事竟有些嚣张起来。下面的村镇对此事早有微言,雪如一直想对樊将军提及此事的。因见他就要离开山城打大仗了,才决定先把此事放一放,等以后有机会再说。谁知,今儿百姓竟自己告上门来了。雪如这时在一旁对老樊低声耳语了两句,樊将军的脸色立马变了,厉喝一声:“放进来!”

    相继涌进门来的,是几个衣衫褴褛的乡民。

    这季节,眼见已是入冬的天气了,雪如看他们却是一色的打着赤脚。因常年赤脚走山路的缘故,所有的脚皆是一色的粗砺宽大。其中,有一个年纪稍小些的,浑身打着哆嗦,见雪如很注意地看他们的脚,便惶乱地把自己那双满是泥污的脚躲躲闪闪地缩到别的脚后,从人缝里探着头来,又惊怕又好奇地偷偷打量雪如和樊将军等人。

    这群乡民中,领头的那个人看样子有二、三十岁,生着一副大刀眉,一脸的灰头土脑,脸上还带有几道伤痕。身上的破棉袄,早已看不出原来的底色,上面大大小小地摞满了不同颜色的补丁。

    他们进得门来,见是两三个官长模样的人端坐在那里,也不敢立马就说话。在大刀眉的带领下,一群乡民扑扑通通地全都跪了下去。几个人先爬在地上磕了一串头后,才跪直了说:“青天大老爷,请给草民做主啊!”樊将军和雪如忙让他们起来慢慢讲话。大刀眉领着站了起来,看看樊将军,又看看雪如和另外一位参谋官。雪如对大刀眉点点头,指了指樊将军道:“老乡,这位就是樊钟秀司令。你们不要害怕,有什么委屈只管对他讲来。”

    大刀眉听了雪如的话,眼看着樊将军说:“樊司令,俺几个是栗坪的,今儿大清早摸黑往城里赶,专一是来送军粮的。俺今天告的是那个收粮的先生,他昧着良心在秤上做私。俺们几个在村里,当着一村老少爷们的眼看着,明明称好的足足十石粮食,可运到城里来,怎么就变成了九石半了?不是俺不想忍这口气,回去叫俺咋向各位老少爷儿们交待哩?听说,这次交粮,被坑秤的也不止俺这一个村。君赵的人说,他们也是这样被不明不白地就短了半石多的粮食。他们不敢吭,俺气不愤、上前问了几句,说这些粮食先不入库,再用人家粮行的大秤过过究竟少了多少,谁知,那几个收粮的先生就让两个扛枪的兵打俺。说俺这是想聚众闹事,说再敢多说一句,就捆到樊司令这儿来给崩了。可俺在山里面也听说过樊司令你的大名,都传着你是杀富济贫的宋江再世哩!所以,俺几个才打听到你在这儿,到这儿告御状来了。请将军为小民做主!”

    那个年岁小的和另一个年岁大些的,在人群中抬起破棉袄袖子擦起泪来。雪如在一旁听了,心里便觉得这位年轻的乡民真是有胆有识的主儿。先是能有胆量和主意,敢直接找樊将军告状,这就不像是一般懦弱农民的举止。更何况,一个普通的乡下人,在一位传说中的“山大王”面前,竟能叙述得如此暗藏机智,更是不多见的啊!

    看来,今儿也活该兵差支应局的那些人倒霉。明知樊将军还没有离开山城,还敢继续妄为,这不自找死么?

    “多行不义必自毙”看来,今儿他们也真是作到头儿了。

    再仔细看看这位领头说话的乡民,原来顶多也不过二十岁出点头儿。只因日子艰难,人长得老相了些。乍一看,倒像是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

    樊将军听了,一张脸登时发青了:“日他先人!老子的名声生生叫这些乌龟王八蛋们给毁了!”

    一边铁着脸,一边对着外面大叫:“来人哪——!”

    随声跑进来两个卫兵,樊将军令叫军法处的长官来,命令他们立即带人下去查办。

    几个乡民见樊将军如此,扑通一下子全都跪下了:“谢谢青天大老爷!”

    雪如扶着他们站起来:“各位父老乡亲,你们面前的这位将军,尊奉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他带兵打仗,就是为了平定天下不平事的。以后你们有什么委屈,都可以直接找他报告。我保证,你们做事只要占理,一定会得到公正廉明的了断!”

    雪如的一番话,让几个乡民一个劲地点头,眼光中满是崇敬和感动。

    一旁的樊将军听了,不由被激生出了一种大济天下百姓的豪侠之气来。又感叹雪如不显山、不露水地替他做了这样一番宣扬。

    众人去后,樊大哥仍旧还在那里气咻咻地骂着:“王八孙!不是这几个乡民来告状,日它奶奶地,真想不到有人竟敢在老子的眼皮子底下作恶!还打着老子的旗号?”

    雪如说:“其实,好些长官的名声,恰恰就是毁在底下那些狐假虎威的贪官污吏身上了。比方说,这会儿,就算你手下一个普通的士兵、一位普通的官吏,做了一样有损于百姓的坏事,百姓不知他们姓甚名谁,可是人人都知道你是谁,都知道他们是你手下的兵,自然会说,‘还是老樊的人干的。’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的事情可不稀罕。”

    樊将军点头称是,当即就请雪如以这个为题,改天专门给他的部下上一堂训话课。另外,他要雪如立即承担起督察的职权,并在县城四处发布公告广而告之:今后,只要他的队伍和手下,有胆敢借他的名义欺压、讹诈百姓的,受害者一律可以直接到他这里或杜参议的靖国军驻山城军务督办公署告状。一经证实,立即军法处置。不管他是谁!哪怕他是我老樊的亲娘舅,我也决不姑息迁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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