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罢,常杰这才说出一番事故。
阮天铎和塞北观音两人,绝未想到,竟因在良乡售了那颗珍珠,竟会再给他们招来麻烦。
塞北观音的这串珠子,是铁飞龙在青狼堡出事的前一天才给她的,原本是太行山巨盗钻天鹞子裴林给铁飞龙上寿的礼物,那钻天鹞子裴林,却又是在一月前,方始在涿县附近劫得,乃是江苏巡抚搜刮而来的民脂民膏,暗地送京,孝敬威远侯,无意中被钻天鹞子探听得,派人拦路劫去。
这串珠出事后,江苏巡抚虽不敢张扬,但威远侯却震怒了,一纸贴儿送给直隶巡抚,限令邻近的几个县份,克日破案,你想,凭你几个县城的马快捕头,怎能破得那钻天鹞子,尽管三日一小逼,五日一大逼,也不过苦了三班捕头,这串珍珠,早已被钻天鹞带到口北去了,哪里还有一点踪影,自此成了悬案,偏巧这日塞北观音与阮天铎来到良乡,因要购买坐骑,将这串珍珠摘下一颗来出售。
塞北观音当然不知道这串珍珠是钻天鹞子就在这附近劫来的,那珠宝店的人见两人气概不凡,虽是早已得到县衙知会,但并未当时想到这上头,因为出事不过才个多月风声仍紧,绝想不到会有人将这串珍珠来公开出售,等到了晚半天,那良乡县的捕快死马当做活马医,不过是随便前来打听,店主才偶然起疑,那时的生意买卖人最是怕事,若收买的这颗珍珠真是被劫的那串时,不要说通匪,就是收买匪贼的罪名也担当不起,那时倾家荡产,怕也不能了事,这才赶急将这颗珍珠送县衙。
本来仅凭这颗珠子,不要说县衙仅有形状大小色彩的记录,恐怕就是原物主也难认得出,就是有这么巧,北京城里走了两人,那九门提督已将两人画影图形,知会到县,捕头找那珠宝店的人来一认,不是这两人还有谁,既是连天子脚下也敢大闹的“大盗”那还会错得了,马上就派出捕快班头一搜,这才打听得出两人向南去了一天牛。
良乡县即一面禀报进京,一面五百里驿传,知会南方各县兜截。
那常杰自青狼堡毁了以后,第二天也曾打听那铁飞龙的下落,但毫无结果,但既知道是秦岭双魔夜袭时,凭自己的武功,要说是为铁飞龙报仇,那简直是梦想,寿庆是烟消云散了,呆在张家口也无颜面,只好悄悄地回到沧州。
过不多天,邱翔因事派人来请,常杰也不过是昨天才到,他有两个徒弟,一个名叫鲍玉,一个叫杜明,两人在青州衙门里当捕头,两人也是半天前才得到州里知会,已派人去各招商客栈查问过,恰好常杰即到来,两人心想,师傅和江湖人有往来,就向常杰打听,是否认识这么两个人,常杰想了半天,总没听说过绿林中有这么个女盗,一领儒衫,翩翩若佳公子的倒很快就想起了张家口福隆居门口那档子事,不过并未说出,常杰方别过两个徒弟。
谁知竟有这么巧,在街上就见到铁若兰,阮天铎一掉头,心里就明白宫面上追捕得很紧的,正是这两人,常杰虽是败在阮天铎手里过,但他心中很是佩服阮天铎的武功,这又知塞北观音正是两人之一,当然得救他们,这才将两人引到邱翔家来。
这邱翔并非是无名之辈,别说是这青州地面,就是直隶省,提起这邱翔来,谁都得翘大姆指,确是个没奢遮的男儿,不但武功好,而且很有孟尝之风,常杰如此这般一说,邱翔即一拍胸脯道:
“两位万安,既已进了我这个门,不要说有我这个老哥哥在,我邱翔亦绝不容官面上损及两位一根毫毛。”
其实阮天铎岂是真怕六扇门中的人,不过这一来,行止却不能随意了,而且随时有麻烦,岂不讨厌。
当时谢过了,这才把京中发生的事故说了一遍,常杰与邱翔也好生气愤不平,等到塞北观音说出这串珍珠的来历,大家这才知道事出有因,阮天铎面有愧色,常杰一看呵呵一笑道:“虽说这钻天鹞子裴林,取之不正,但这等不义之财,人人可得而受之,老弟无须介意,但老弟这般守正不阿,好教人敬佩。”
几人谈话间,仆人已拿了灯来,邱翔也早已命人安排了酒宴,谈话告了一个段落,邱翔即请大家入席,阮天铎和塞北观音也不客套,席间,常杰提起铁飞龙来,一听连塞北观音不知道铁飞龙的下落,心中非常慨叹,就道:
“我不怕当着铁姑娘的面说,我这位老哥哥平日行事,确有不当之处,我也曾劝过不少次数,只是忠言逆耳,可惜那一身绝世武功,没用到正途,就以眼前一件事来说,若不是我那老哥哥交不择人,怎会使铁姑娘和阮老弟蒙此不白之冤,但秦岭双魔,却是罪大恶极,此次和我那老哥翻脸成仇,毁了青狼堡,好教人气愤,又是惭愧不过,我虽在眼前,却毫无助力,但铁姑娘也不用难过,凭我那老哥哥一身武功,绝没有差池,我猜他定已隐身,苦练绝技去了,凭他那性格,这仇岂有不报之理,铁姑娘,你千万不要急苦。”
常杰这么一提铁飞龙,这顿酒饭那能吃得好,塞北观音不欢,大家也吃得无味,后来又说了些江湖上的事迹,谈论了一会武功,塞北观音始稍色霁,四人方才饭罢,蓦听得门外,有人将门环敲得来震天价响,大家都不由一惊,夜静,声传得远,这虽已是里院,听来仍十分惊人,邱翔和常杰心说:“怎么,真有不开眼的吗?”
邱翔为防万一,就请阮天铎和塞北观音往厢房暂避。一抱拳道:“两位万安,容我出去看来。”
且说邱翔出来,门房虽有仆人,但因邱翔早招呼过了,未得吩咐,不许开门,邱翔出来,几个仆人都守在门边,邱翔一点头,仆人方始将门打开,一看,门外站的有男有女,有大有小,共是四人,为首一个虬髯汉子,一见邱翔亲自前来,即抱拳道:“邱爷,深夜打扰,请恕我们来得冒昧。”
邱翔看清来人后,即呵呵笑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裴二弟,怎么,裴姑娘和裴哥儿也到了,失迎!失迎!今天是什么风儿,把几位都给吹来了,快请。”
那虬髯汉子也哈哈笑道:“正要打扰。”
邱翔把几人让进屋来,并即回身请出阮天铎和塞北观音常杰三人,同在客厅内坐定,邱翔即为大家引见。
阮天铎与塞北观音方进客厅,即是一惊,原来正是在良乡客栈中所见的四人,等到邱翔一介绍,方知那虬髯汉子是太行山巨盗,钻天鹞子裴林之弟,名叫裴冲,江湖人称火麒麟,手中一口锯齿刀,囊里六只竹叶镖,均有惊人之技,虽是侧身绿林,但却始终守着侠义二字,因此江湖道上甚得佳誉,与邱翔也很有个不错。
另外一人是裴森手下一个得力头目,名叫双尾蝎董成,武功也很不弱。
那少女是裴林之女,名叫裴玉华,练得小巧轻功,无极剑也有几成火候。
那小孩儿叫裴骅,不但粉妆玉琢,逗人喜爱,今年不过才十一岁,即已练得一对外门怪兵刃,名叫子母离魂圈,这子母离魂圈经尺大小,内外皆刃,圈内护手处是一个带刃的月牙,施展开来全是进手招术,而且专锁拿对手兵器,别看他年幼,太行山那裴林手下有头有脸的头目,多不是他的敌手。
邱翔把几人介绍了,那火麒麟裴冲不待邱翔继续引见,即对塞北观音一拱手道:
“这位姑娘三月前我们即见过了,手中亮银软鞭确是了得,我裴冲是甘拜下风,只是未请教姑娘芳名。”
他这么一说,几人同是一怔,塞北观音更是莫名其妙,心说:“我这还是首次进关,谁与你会过?”
阮天铎虽是一怔,但马上从亮银软鞭悟出,这裴冲是认错人了,不由心里一喜,那胡锦雯使的方是亮银软鞭,胡锦雯与铁若兰长得相似,连自己当初还认错了,听裴冲适才之言,不过会得一面,当然是认错人无疑了,自己正在追寻胡锦雯的下落,这一有了她的消息,阮天铎怎地不喜。
阮天铎把裴冲这一误会说出,大家先还有些不信,塞北观音也才知道,难怪在良乡时,这几人要盯着她看了。
邱翔重又引见,向火麒麟裴冲说道:
“这位铁姑娘可不是外人,她的令尊铁飞龙,和令兄很有过不错,这是铁若兰铁姑娘。”又一指裴玉华道:“你们可得多亲近。”
邱翔这么一说,裴玉华和塞北观音都相视一笑,塞北观音回想在良乡时,几乎和她动手,更是抿着嘴笑,裴玉华却大方,马上就移近过去,和铁若兰坐到一块儿去了。
邱翔俟又替阮天铎和常杰都介绍过了,一间裴冲几人,都已在途中吃过饭了。邱翔方又问斐冲,这般行色,意欲何往。
那裴冲这才说出了一番事故。
这事还得从胡锦雯说起,自那夜在巴音毕戈,见阮天铎不是铁飞龙的敌手,心说:
“你要一败,我还能逃出毒手,必定再被追回无疑,死并不可怕,要是受辱,那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再者,胡锦雯已看出,阮天铎虽不是铁飞龙的敌手,但逃出去却还不难,只要是自己先逃走了,阮天铎也不会再和铁飞龙硬拚下去。
心里这么一想,趁铁飞龙正斗得紧急,蜈钩剑沈大刚等四人,又均全神贯注的当儿,就拧身上了屋,等到铁飞龙发觉一嚷,铁飞龙和沈大刚等五人跟踵上了屋,胡锦雯是逃命,早已奔出二十来丈远去了。
那巴音毕戈北东南三面都是草原,西面是沙漠,简直隐身之处亦无,胡锦雯眼看就要被擒,套句俗话,这叫吉人天相,巧遇东海百了神尼路过,那百了神尼的武功堪称武林独步,剑术有神,与诸葛天荪天都老人齐名。
其实这还是她很少出手的缘故,若论武功,百了神尼还在天都老人之上,百了神尼到蒙古来,是找诸葛天荪,不想扑了个空,她却不认识钟千里,见诸葛天荪不在草庐,即下了都兰哈拉山,连夜回东海而去,刚巧遇到胡锦雯逃到身边,百了神尼凝目如电,前面跑的这少女甚是秀美,后面追的五人,都是一脸戾气,仅此即已分得邪正,一招手,让过胡锦雯,横身拦着铁飞龙。
铁飞龙哪里知道面前这一老尼就是百了神尼,又是一生狂傲,目中无人,见她把胡锦雯放过,横身来拦阻自己,竟一句话不说,右手一流云飞袖,左手一排山印掌,猛向百了神尼打去,百了神尼先还想问清楚了再说,那知铁飞龙一到即双手齐下,饶是百了神尼涵养功夫到家,也不禁心中有气,僧袖一拂,运混元天罡气功,猛将铁飞龙掌袖之力,反震回去,百了神尼是纹丝未动,铁飞龙却被混元天罡气功震退了七八尺远。
你想那铁飞龙何等人物,百了神尼这一出手,还能不知道她是谁么?早已凉了半截,心想不好,若她知道我为何追赶胡锦雯,今夜我恐怕讨不了好去,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仍是一声不响,掉头如飞逃去。他一走,蜈钩剑沈大刚等四人还不没命的逃。
胡锦雯竟没想到老尼一伸手,就把那铁飞龙打跑了,先是惊,紧跟着一喜,忙向老尼跪倒,叩谢救命之恩,并请问老尼的法号。
百了神尼命胡锦雯起来,托着她的脸,迎着月光一看,心里不由一动,因为胡锦雯骨秀神清,资质禀赋均太好了,就问这几人追她怎的,胡锦雯详细的把身世一说,百了神尼就慨叹道:“人欲横流,竟至于此。”
胡锦雯见百了神尼动了愤慨,又见适才一举手,就击退了铁飞龙,知道老尼是非常人,忙即跪倒,恳求收录门墙。
百了神尼的武功虽是武林独步,但也和诸葛天荪一样,从未收徒,最大的原因是好的徒弟难得,适才一见胡锦雯,心中已是一动,这又一听说她有这般遭遇,一身血海深仇,而又孤苦无依,再经胡锦雯这一跪求,当时即首肯了。
百了神尼即命胡锦雯即刻随其南行,胡锦雯虽说心中甚是惦念那阮天铎,但自己是个年轻的姑娘,对这位新拜的师傅性情尚未摸清楚,要是说出想回去看望一个年轻的男人,和他话别,若师傅联想到其它地方去了,一怀疑不收自己为徒,失去这旷世机缘,岂不可惜,因此一咬牙,头也不回,就连夜随老尼去了。
经过北京时,胡锦雯想到乳母恩义,禀明了百了神尼,曾去拜别了卖花婆谢姥姥,百了神尼对她此举甚是嘉许,特别为她在北京停留了半日,但也当日即又动身南下。
胡锦雯自拜百了神尼为师后,因百了是个女尼,自己若仍是男装,反而倒有些不便了,此时跟随在百了神尼身边,也无所惧怕了,因此已改回了女装。
这日两人来到望都县以南的清风店附近,这清风店可是在太行山麓,正是钻天鹞子裴林这伙人出没之所,碰巧那日裴冲正率领了一般喽罗在拦劫一个由京回藉的贪官,刚要得手,百了神尼和胡锦雯适时来到,胡锦雯见有强人打劫行旅,因从小就恨铁飞龙这般江湖绿林人物,当时取出亮银软鞭,就上前阻扰,和火麒麟裴冲打在一起。
胡锦雯的这根亮银软鞭上很下了点工夫,蜈钩剑沈大刚也算得是口北的高手了,也曾输在这条软鞭下,哪知裴冲手中锯齿刀亦是不弱,两人对上手,竟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一时分不出强弱来,百了神尼又存了考究胡锦雯武功根底之心,在一旁袖手而观,这一来,两人对上手的工夫可就大了,兀自分不出胜负,这当儿,那被劫的贪官,见来了救星,早已急急如漏网之鱼,赶着车驮溜了。
裴冲一看,又是急,又是气沮,点子已经跑了,这一个少女自己也战她不下,看一旁那老尼,两眼开阖间,更是神光爆射,武功定必更是惊人,即使自己赢得这个少女,也斗不过老尼,她既然前来阻扰,自然是侠义道中人无疑,不如趁早把话讲好,也许还能落个整头整脸。
哪知他心里这么一盘算,心神稍分,手中锯齿刀略慢,被胡锦雯银软鞭一紧,几乎伤在软鞭之下,这才赶急跳出圈子,把话说明,而且不由胡锦雯不信,因为一路行来,均未听讲过有强人出没,那裴冲所提起的钻天鹞子,胡锦雯在青狼堡时,也曾有过耳闻,确也可称得起是个侠盗,经裴冲这一说明,胡锦雯也就不为已甚。虽说如此,但眼看到手的赃财,已被逃出手去了。
从胡锦雯出头干涉,到两人收兵器罢战,百了神尼一直在旁不言不动,因为不但要考究她武功,同时也要看看她的心性如何,这一见她还分得邪正,适可而止,不由也点头嘉许,这才带着胡锦雯向江南而去。
因此,火麒麟裴冲与胡锦雯有过这一面之缘,裴冲后来回山后一说,顶感兴趣的还是那裴玉华,正惋惜和她无缘相见,哪知几月后,在良乡县碰到铁若兰,裴冲误认作胡锦雯了,这才有客栈门口,引得裴玉华盯着眼瞧她。
裴冲把这误会的原因说明,邱翔与常杰都是惊叹不已,不但世间上会有这么相像的两人,而且连裴冲都不是敌手,这胡锦雯的武功就可想而知了,阮天铎却空欢喜一场,最初以为有了胡锦雯的下落,哪知还是空,好在既然从北京下来已两次发现行踪,自然也不难寻找了,只是不知这神尼是何人,若是能知道这神尼是谁,那就好办了。
不言阮天铎在心中计算,且说裴冲说完以后,邱翔才又问裴冲,他们四人连袂而行,意欲何往。
裴冲未说,先朝阮天铎和塞北观音望了一眼。然后才说道:
“邱爷,我因为你是个血性朋友,我们这次深夜到你这里来,并非便道相访,而是有求而来,想请邱爷你助一臂之力。”
邱翔就道:“裴二弟,这里却不是外人,有话尽管说,只要力所能及,为朋友哪怕两肋插刀,我邱翔绝不含糊,绝不退缩。”
火麒麟这才说道:“若得邱爷你这千金一诺,那就好办了。邱爷,你知道我那兄长失陷在江宁府么?”
裴冲此言一出,大家都惊诧非常,那钻天鹞子裴林是北五省有数的人物,不知怎会失陷,这六扇门中,竟还有高人么?
裴冲接着又道:
“但详细情形,我们还不知,我也不过是几天前,才接到飞鸽传书,仅简单提到我那兄长失陷,但却并非是六扇门中所为,而是败在两个女人之手,其中一人正是我们适才所说的那个胡姑娘,不知怎么再又与我那兄长为敌,不过我想,恐我那兄长的一身武功,尚且败了,我们还不是白饶么?
故而赶急下山,想多约两位朋友前往,那知都不巧,通没在家,这才到邱爷这里来,邱爷是有家有室的人,我们绝不敢把祸事向邱爷头上套,不过我想邱爷平素也相信得过,我们虽也一般儿占山立寨,但可是自耕而食,自织而衣,与平常百姓无异,有时虽也伸手作案,但劫的都是不义之财,到手后也多半散之于民,并非留着自己享受。”
“这次我那兄长到江宁府去,更非远出作案,而是为了月前所劫那串珍珠,事后北起良乡,南到保定府,这沿途十个县份六扇门中的哥儿们,尤其是涿县的捕快班头,不但是三日一小逼,五日一大逼,而且连父母老婆儿女都下了狱,我们哪里忍心,我和我那兄长一商量,常言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才带了两个弟兄,南下江宁府,因这串珍珠是江苏巡抚搜刮的民脂民膏,事由他起的,哪知他这一去,还不到半月,即已传来消息,那飞鸽传书上亦未说是失陷在六扇门中,我想定是另有情由,这次我等前往,也不一定与官府为敌,所以才连夜前来,请邱爷伸出援手。”
邱翔闻言,即道:
“裴二哥,你这不是见外了么,我要不知道你哥儿俩的为人,我们还交不到一起呢!现在不管令兄是失陷何处,我虽没有惊人技艺,但摇旗呐喊凑个数,想还可以,不要说你看得起我,到我这里来了,就是你不来,我知道了这回事,也绝不能袖手,裴二弟,现在你什么也不要说了,救人如救火,你们休息一夜,我们明儿一早起身。”
说罢,回头又对阮天铎和塞北观音一拱手道:
“适才听两位之言,使亮银软鞭的那位姑娘,和两位都有个认识,我想这事其中定有个误会,两位不是都要到江南么?若两位能助一臂之力,我和我这位裴二弟自是感激不尽,若两位不愿趟这混水,我们也正好同道,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凡是会武功的人,听说有打斗,还有不技痒的么?塞北观音尤其听说对方是两个女人,女人争强好胜之心,有时比男人更强,更听说有胡锦雯在内,反而恨不得马上动身才好,而且和裴玉华又是一见投缘,就不待阮天铎答言,即站起身来,说:
“邱爷,裴老英雄这次下江宁,是因那串珍珠而起,而这串珍珠却又送给了我爹爹,不要说邱爷还看得起我们,就是邱爷没有吩咐,我们也义不容辞,而且我们又是顺路,我们一准跟随就是了。”
塞北观音已经这么说了,阮天铎自是不能反对,而且这一来得知胡锦雯又有下落,当然也要急着前往了,再者,这裴冲所说除胡锦雯外,另外还有一个女人,照他那说法,自然不是说那神尼,那么要是那另一个女人是薛云娘,那不更是一举两便么!因此,阮天铎虽然没有说出口,心里反倒比谁都急,恨不得马上动身才好。
那裴冲不知阮天铎有惊人武功,还没有什么,邱翔听他们答应同往,不胜之喜,即对裴冲道:“裴二弟,你这趟没白来,只要这位阮天铎和铁姑娘应允前往,可比你去请十位八位高手还强。”
回头对常杰道:“老哥哥你是否也愿走一遭呢?”
常杰呵呵笑道:“邱老弟,只要阮公子伸手,添我一个,你们不怕累赘么?”
邱翔知这位老哥哥自张家口回来以后,已无当年豪迈之气了,这也难怪他,六十多岁的人,纵横江湖一生,竟败在这么个小伙子手里,怎能不消沉,怎还会再去争强斗狠,邱翔就道:“这样也好,老哥哥才回来不久,也该歇歇了,老哥哥不去,我这个家也正好请老哥哥多多照顾,只是可惜少了个大好帮手。”
常杰知邱翔是替他脸上贴金,闻言一笑道:
“年老不以筋骨为能,我是老得不中用了,若说是看家么?我这几根老骨头倒还可以胜任,老兄弟你放心去罢。”说罢,又是几个哈哈。
邱翔这时一看,天早了,这才替大家安排憩歇,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连邱翔可就是一共七匹马,仆人早已备好了鞍等在门口,大家吃早点时,可不见了常杰,直到早点吃罢,才见常杰急急进来,邱翔即一拱手道:“老哥哥辛苦了。”
常杰道:“什么话,你倒跟我客气起来了。我那两个徒弟幸好还卖我这个老面子,只是我还得陪诸位过沧州,只要出得直隶,大概也不要紧。”
邱翔道:“老哥哥,那么还是得劳动你了。”
常杰道:“抡刀动枪,我算是不敢称能,若是这点力我也不能尽,那我这几十岁算是白活了。”
阮天铎知他们说官面上的事,这常杰和邱翔这份热心,实在令人可感,要不是他两人,昨夜还真不知怎么过,忙向两人谢了又谢。
邱翔又命仆人再备一匹马来,即刻离开青州,果然出城毫无阻挡,一共八匹马,蹄开得得,迳向沧州而去。
当日沿途无事,黄昏时候即已到达沧州,果然这常杰和邱翔两人,在这一带名头高大,路上还不觉得怎的,这一进了沧州城,街上倒有一半的行人,见到两人,不是拱手侍立,就是哈腰让道,全都十分尊敬,常杰与邱翔可没狂傲之态,也是一路拱手打哈哈,阮天铎一见这情形,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自己在张家口福隆居门口,不该不分贤愚,使得这老武师几乎英名扫地,不由在心里暗自警惕,以后若未证明是十罪不恕,怙恶不悛之徒,绝不应遽下杀手。
阮天铎这一自我警惕,后来不但在武功上,而且亦凭德威,造就了他一世英名,此是后话。
且说当天晚上,七人在常杰家中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仍由常杰把他们送到沧州与南皮交界之处,方始别过七人而返,从此往南,只要一天多即出直隶界,这里已算是直隶省边远之地,有邱翔的名望盖著,常杰自是放心,不会出什么意外。
常杰折返沧州后,七人午后即到了南皮,见时间尚早,又恐发生枝节,即绕城迳奔东光而去。
几人可是都在加紧赶路,一日走了两日的路程,翌日中午,即已到了安陵,这安陵可就算是直隶与山东交界之处了,过了安陵,即属山东管辖,阮天铎与塞北观音那档子事,就算不要紧了。
几人中,阮天铎和塞北观音还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可是邱翔却不同了,因为话说得太满,青沧地带,官面上又追得不太紧,放自己一个面子还没问题,若京里有人追下来,自己可没这能耐压下去,因此一路都耽着心,这一到了安陵,这个心才算放下了,纵或前途再有意外,也就不怕了,不但不算丢脸,而且也可放手干。
邱翔心里一松,来到安陵又是打尖的时候,这镇甸还真不小,酒楼客栈林立,邱翔就让大家进入一家酒店,那意思是,现在可以放开心思喝酒了,七人中不过仅有邱翔、裴冲、双尾蝎董成三人喜喝酒,也为现在已是打尖的时候了,进得酒店,这儿可是卖酒兼卖菜饭,邱翔仍以主人身份,要了酒菜,举起酒杯,方说一声请,蓦听得一声报君知响亮。
这种算命卖卜的,不论是南七北五各省,道儿上是最常见的,三人自顾喝酒,都未在意,那裴骅年幼,最是好玩,裴玉华随着爹爹叔伯们,也常在江湖道上行走,也没觉得什么,塞北观音是初入江湖,第一次见到,可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就连吃喝都忘了,和裴骅两人注上了意。
一看,敢情算命卖卜的是这么个样儿,高不满四尺五寸,一头乱发,满脸满身,不是油就是泥,油泥不分,那衣服就看不出是甚颜色了,而且还是这里破了一个洞,那里拖着一块,补丁更是重重叠叠,那脸上可就有了光彩了,是那油泥太厚,所以发了光,可是有点特别,看年纪,这算命的怕不有五六十岁,竟还生得一付好牙,又整齐又白,和他那付样儿好不相称。
这相命的又将报君知一敲,铛的一声响亮,就说了:
“各位,看相吧!算命吧!算流年八字,看吉凶祸福。算官非口舌,算贼星顺逆,算那位今朝死,明天亡,算你逃不掉,躲不过,算你何时入监牢。”
那火麒麟裴冲,双尾蝎董成,和邱翔三人,都是久走江湖的人物,不单是走遍了南七北五各省,而且里蒙外蒙,内藏外藏,大小金川,没有去过的,也沾过边儿,不管是三教九流,江湖上的门槛都精,先头听那算命的道白儿,还不曾离谱,后来竟越听越不像话,口不离贼,而且那有说算人家何时人监牢,这成了什么话,尤其是火麒麟裴冲和双尾蝎董成两人,算命的这话可就犯讳了,两人本来就是安窑立寨的山大王么?两人不约而同的把酒杯一放,可就注上意了。
阮天铎虽说是光明正大,行得端立得稳,但刚好最近才遇到不顺心的事,硬给自己和塞北观音铁若兰两人,按上了贼名,而且官面上还在追捕自己两人,这算命的话也听得明白,当然也心里犯疑,也停箸而视。
不过阮天铎别看年轻,却有涵养功夫,转头向店堂里一看,意思是看是不是这算命的话是向别人而发,可是这店堂里的座儿本来就不多,客人更少,虽然有几个人,可都是生意买卖人,而且都在自顾自的喝酒吃饭,对那算命的通没注意,自然这叫做“未作亏心事,敲门心不惊。”
这一来阮天铎可就注意了,准知算命的话,是对自己这几人而发。
果然,大家一掉头,那算命的冲着大家一乐,报君知又铛地一声,就走过来,而且又说了,说:
“命相由天生,算卜指迷津,英雄不久困,避凶是坦程,各位,看相算命啦,相金随意,千金不多,一文不少,贫穷赠送,富贵加增,若是各位么,哈哈,既是大秤分金银,可得加倍赏我老头儿的酒资,我老头儿别的本事没有,若是说看气色,指点各位趋吉避凶,可真还十拿九稳。”
算命的老头儿这一说,裴冲可就气往上撞,知道这老头儿绝不是算命看相的,定是冲着自己而来,皆因久走江湖,就难免结怨,老头儿说大秤分金银,这不是指自己是贼么?哪能不心中有气,裴冲本来就是个烈性子,不然怎么外号叫火麒麟呢?哪里还忍而得住,拍的一声,两手一按桌缘,就要往起站,眼看就要发作。
这里就看出阮天铎的涵养功夫来了,别看他年轻,一肚子的书可没白读,阮天铎是坐在裴冲的旁边,既已看出这算命的老头儿来得有异,但是敌是友尚未分清之前,不应冒失动手,见裴冲作势要起立发作,即伸手一按裴冲肩头,同时也掉头面对着算命的,含笑点头道:“老先生,我们这儿没有要看相的,你请吧!”
那算命的矮老头却不理这个喳儿,冲着阮天铎咧嘴一笑,说:“这位公子好个像貌,虽非富贵中人,却是个秀逸的格局,更是长寿之像,将来怕不是仙佛一流人物。”
随又用手一指邱翔道:
“这一位却又不同,不但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而且三山得配,五岳朝中,中央戊巳土,土能生金,正是一个大富之像,老运更佳。”
几人一听,这矮老头满嘴江湖人术语,语中并无怪异之处,心说:“难道大家都走了眼么?”
大家方在怀疑,那矮老头却用手一指火麒麟裴冲和双尾蝎董成道:
“至于这两位,我老头子可就不敢奉承了,仅从眼前来说,只怕即有血光之灾。”
裴冲本来早就要发作的,被阮天铎一拦,方勉强压抑着怒火,闻言那还忍耐得住,即一声大喝道:“住嘴!”随又冷笑道:
“我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是姑娘是小子,抱出来瞧瞧,今天不管你冲着我们哪位来的,我姓裴的绝不含糊,你也别装呆卖傻了,你要是活得不耐烦,我姓裴的刀下定会令你趁心如意。”
矮巷头哈哈一笑,报君知又铛的一声响亮,说:
“那敢情好,我正是活腻了,来来来,久闻火麒麟手中锯齿刀,囊中竹叶镖甚是了得,我老头子正要领教。”
矮老头说罢,回身一招手,身形一晃,好快,像一缕轻烟似的,已到了街心。
裴冲一见,果然这矮老头子是冲自己来的,适才他这一窜,已看出矮老头子武功惊人,但箭已在弦,话已说满,哪能退缩,右手一按桌面,嗖的一声,也平跃出去,再又一个箭步,也跟踵到了街上。
裴冲这一追出,大家哪还能再吃喝。首先裴玉华和裴骅两人就蹦出去了,双尾蝎董成也亮出兵刃,跟踵而出,阮天铎和塞北观音当然也坐不住了,邱翔知道这一斗上了,一时绝完不了,掏出一锭银子,向桌上一扔,跟随大家来到店外。
大家出来有个先后,等到邱翔去到街心时,火麒麟裴冲已经和那矮老头搭上话了。
邱翔就听那矮老头道:“好哇!都出来了,好,连你们这七条命定要饶上,可怨不得我老头子手辣心狠,要送命,这里可不是地方,不怕死的,就随我来。”
矮老头说罢,一转身就向街那头跑下去了,别看他那么大年纪,跑起来还是真快,晃眼已出去了十来丈远,火麒麟裴冲一塌腰,就要往下追,邱翔心思密不要说这老头子来得有异,既然找上来了,定然来者不善,怕裴冲不是敌手,忙道:“裴二弟,且慢,大家先上马再追。”
火麒麟裴冲何尝不知道这老头子是个高人,仅适才施展的那手轻功,自己就得甘拜下风,而且老头子这一跑,是否前面没有埋伏,更不得而知,七人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好在这是打尖,七匹马都在外,大家都翻身上马,裴骅这孩子一抖马缰,人虽小,胆却大,首先就跑-下去了,常言道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裴玉华和裴冲怕他涉险,顾不得这是中午,街上人正多的时候,都两腿一夹马腹,就追了下去。邱翔、阮天铎、塞北观音和董成四人,也不敢怠慢,放马跟去。
安陵这镇甸不大,瞬眼七人已出了街口,一看,那老头儿正在前面跑,裴骅这小孩子初生不犊不怕虎,一面纵马紧追,一面就把子母魂圈撤出来了,裴玉华也亮出宝剑,追来追去,忒也作怪,看那老头子是在前面慢跑,但七匹奔马却追不上,始终是隔了一二十丈远,阮天铎暗暗心惊,自己的轻功已是不弱,但若要和这矮老头比,怕也赛不过他去。
七人追来追去,早已离开了大道,又过了顿饭工夫,蓦见前面有一个大树林,好大的林子,看两面,怕不有十好里方圆,那矮老头跑到林子前面,就站住了,又听得报君知铛的一声响亮,矮老头也已掉转身来,哈哈一笑说:
“各位,这就到了地头了,适才打扰了午饭,大概都未吃得痛快,来来来,有胆量的,不怕死的,请进来,没别的,我老头儿准备了火烧麒麟,黄焖蝎子,聊表敬意。”
矮老头话一完,报君知又是铛的一声响,没见他作势,仅身形一晃,即已闪身入林去了,瞬眼已无踪迹。
这时七匹马也已到了林边,火麒麟裴冲和双尾蝎董成一听矮老头口齿损人,气得怪叫,一勒马缰,马已人立而止,连声长嘶里,七人都已纵落马背,火麒麟裴冲与双尾蝎董成,虽说气得来浑身发颤,但久走江湖,这个禁忌那有不明白的,那就叫“逢林莫入”火麒麟裴冲的锯齿刀,双尾蝎董成的大砍刀,都撤出来了,可是眼看着矮老头进了林子,却不敢进去,立在当地发楞。
那裴骅可就不同了,初生牛犊不惧虎,本来就是小孩儿么?哪懂得江湖禁忌,就在火麒麟裴冲,和双尾董成两人发楞的当儿,猛地一摆手中一对子母离魂圈,一拧腰,刷地一声,就蹦出去,别看他年小,轻身功夫竟也有几分火候,两个起落,已进了林子。
火麒麟裴冲刚要喝止,霍地耳边风声飒然,一条人影,恰似投林飞鸟,脚不沾尘,已落在裴骅前面,原来是阮天铎也蹦进去了,这一跃,竟有四五丈远近,火麒麟裴冲心里这份佩服,这份难过,就别提了,在青州之时,邱翔为裴冲引见阮天铎时,说:
“裴二弟,你这趟没白来,有这阮公子帮助,比你去请十位八位高手还强。”
那时裴冲一看阮天铎,温文儒雅,一介书生么!就算会武功,还能好到哪里去,哪知这时,见人家露的这手儿,自己简直就望尘莫及,再说,那矮老头戏弄的是自己和双尾蝎两人,可是自己两人竟不敢闯进林去,人家却毫无惧色,这份胆量更是教人佩服,忙一挫腰,锯齿刀护着面门,也跟踵进了林子,双尾蝎董成是一般心思,也未怠慢,紧跟着裴冲之后,也跑进去了。
四人这一进了林子,邱翔可是老成持重,一看两位姑娘,长剑都撤出了,那意思是也要跟进,即忙道:
“有阮公子前去,绝无差池,两位姑娘且慢,若林子里有埋伏,前面有险,我们进去也是白饶,未虑进,先虑退,这几匹马我们得拴好了,先拢住,两位姑娘两分左右进去,前面有险,我们也好打个接应。”
塞北观音和裴玉华两人一听,这话不错,忙拢好马,才两人一分,塞北观音在右,裴玉华从左,邱翔居中,嗖嗖嗖,三人分作三路,就进了林子,容得三人一路隐身,一面搜索往前趟,里面早已动上手了,三人进林子趟了二十来丈远,即已听到金铁交鸣之声,并夹着报君知铛铛的连响,三人到得临近一看,可不是斗上了。
只见阮天铎挥着折扇,那矮老头却未亮出兵器,仍是手中一面报君知,两人兔起鹘落,攻则若惊霆迅雷,守则似江海凝光,正打得难分难解,只是两人都气足神闲,乍合倏分之际,折扇碰着报君知,铛的一声响,矮老头必是一声呵呵,阮天铎也嘴角含笑,手中折扇也是刷地一声张开,还掮了两扇,两人脚下步位却丝毫未乱,蓦一看,哪里是在打斗,就和那玩笑差不多。
三人再一看,那矮老头仍还是一个人,哪里有什么埋伏,反而那火麒麟裴冲、双尾蝎董成、小孩儿裴骅三人,三面一站,恰好把矮老头围在核心,三人一到,就不好意思往上围了,在旁边一站,几人可都是行家,别看场子里两人都气定神闲,攻守都有如儿戏,乍合倏地又已分开,可是一招一式,都有雷霆万钧之力。
尤其是裴冲久走江湖,看得明白,不由先心中连喊惭愧,若是自己上去,怕和那矮老头子走上十招也难,这就不由对阮天铎更是敬佩,看他年纪轻轻,却竟有如此精纯的武功。这才知道,邱翔的话果然不差,真可抵得十位八位高手。
火麒麟正在心中愧叹,场子里的阮天铎和矮老头两人,仍在比比划划,报君知铛铛响亮,只是已有变化,阮天铎还是气定神间,嘴角含笑,那矮老头先前是报君知铛的一声响就跟着哈哈一笑,这会子不笑了,不但不笑,而且一脸肃容,竟是全神贯注,现出紧张来,并不似先前那么轻敌了,斗着斗着,猛听报君知铛地一声暴响,场子里人影一幌,两人已倏地一分,随听矮老头呵呵大笑道:“果然天都老人扇招精奇,我追云叟是甘拜下风,老弟这点年纪,竟有如此造诣,好叫人佩服。”
矮老头这么一说,火麒麟裴冲首先大吃一惊,敢情面前这个矮老头,竟是河朔二矮之一的追云叟。
这追云叟在江湖中名头高大,和凌虚子谷逸并称河朔二矮,火麒麟裴冲早已有过耳闻,不但有过耳闻,简直如雷贯耳,江湖宵小,绿林魁首,莫不闻名丧胆,有那倒霉的碰上了他,你连想得个痛快的死也是不能,必令你受够了罪,才让你慢慢死去,两人一般疾恶如仇,游戏风尘,可是神龙见首,想找他的人找不到,要躲他的人,却偏偏到处都遇上,火麒麟裴冲是久闻其名,可是却未见过。
没想到这个矮得像侏儒的糟老头儿,就是追云叟,你想裴冲怎的不惊,不但惊,而且怕,因为知道河朔二矮专与绿林中人为敌,自己虽说行为上不失侠义本色,但总还是吃的绿林饭,要是这追云叟不分皂白,真是冲着自己来的,恐怕今天要吃苦头。
不言火麒麟裴冲疑惧,阮天铎听追云叟说罢,趋前两步,一躬到地,道:“原来是老前辈,适才不知,还请多多原谅。”
追云叟又呵呵笑道:“老弟,你可真有两下。这还是我,要是别人,怕真还敌不过你这把扇子,我说呢,诸葛老儿一向嘴硬,说是不收徒弟,原来老弟确是生有异禀,不然诸葛老儿怎会连他这耍猴儿的家伙也不要了,给了你,我也是几天前方始见你那师傅,才听到说起,日前我在青州见到你,就想要试试你,看诸葛老儿藏了私没有,这么一看,我倒是多虑了,好好好,有了你们出来,我们这几根老骨头也真该憩憩了。”
阮天铎恭立一旁,等他说完了,本来早就听两位师傅说过,和河朔二老都有交情,这一听追云叟称呼自己的师傅左一声诸葛老儿,右一声诸葛老儿,更知他们交情定是不错,也就更加恭敬,说道:“老前辈这般谬赞,好生教我惭愧,以后还望老前辈多赐教益。”
阮天铎在客套,那追云叟却已对裴冲呵呵一笑,说:“寨主爷你可多多包涵,这倒不是戏耍你们,不如此,今天怎能把你们即刻引离是非之地,你们倒有雅兴,官面上追捕你们这般紧急,而且追兵瞬眼即至,你们却喝起酒来了。我老头儿一得信,赶紧就跑两条腿和四条腿拚,可真不是好滋味,好,我白给我们相天命不算,为了把你们引离险地,酒也没落到一口,反而给你们追得上气不接下气,要不是这位相公爷手下留情,我老头儿今天差点儿没归西。”
追云叟这么一说,大家全是一惊,那邱翔就不但是惊而且心里难过,这还没出直隶境界呢?还是给别人追上来了,火麒麟裴冲虽也是吃惊,但一颗心却反而放下了,原来这追云叟并非冲着自己来的,更非是和自己为仇作对,而是好意,只为玩世不恭,游戏三昧惯了,邱翔闻言,即趋前恭恭敬敬地一揖道:“萍水相逢,即劳老前辈这般关注,千里示警,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你道这追云叟怎出此言,追兵之说究何所指,追云叟乃是成了名的侠客,此言绝非虚妄,那年头虽说天下承平,但征讨安南之师,凯旋才不过数月,而且用兵累年,朝庭之中也并非重文轻武,官兵之中也很有些杰出人才,尤其那靖远将军薛季伦,出任九门提督后,更将军队中的精锐留在身边。
故此这北京城的提督衙门,很有几个人物,其中有两个原也是江湖中人,一个名叫笑弥陀曹华,一个叫黑风蛇刘云,武功均有相当造诣,原是在山西吃绿林饭的,后来放下屠刀,被薛季伦收在身边,到现在已有五六年了。
那笑弥陀曹华人生得矮胖,轻功不见出色,可是手中点穴镢招术精奇,专点人身三十六大穴,七十二小穴,在山西时万儿很不小。
黑风蛇刘云人如其名,一身黑皮,虬筋粟肉,累累坟起,轻身功夫很好,奔跃之间,有似黑蛇御风,快捷溜滑无比,手中折铁刀亦是不弱,两人弃邪归正后,在薛季伦军前很效了点力,平定安南,薛季伦得两人之功甚多,因此靖远将军出任九门提督,即将两人带在身边。
阮天铎与塞北观音两人大闹北京城,先前谍报不实,以为是普通江湖人,故未出动,哪知等到前往天星栈围捕的官兵败回,而且伤亡很多,两人检查官兵所受之伤,就知阮天铎与塞北观音并非等闲之辈,两人这才出动,但晚间仍是棋输一着,阮天铎与塞北观音轻轻易易地即脱困去了,但若无紫燕儿裘隐娘的调虎离山,两人要想走得这么干净利落,却也不能。
这一来,靖远将军薛季伦可就震怒了,笑弥陀曹华和黑风蛇刘云也觉面上无光,这才画影图形,追拿两人,恰好第三天即得良乡县的呈报,发现两人已过良乡南下,黑风蛇与笑弥陀两人一得到消息,马上即将提督衙门的好手调集了几位,连夜出京,按站换马,日夜蹑踪攒程,到东光肘,已是前后脚之差,幸好阮天铎等是绕城而过,若在东光打尖,怕不就要遇上。
那追云叟旬日前在太行小下巧遇天都老人诸葛天荪和钟千里两人,三人都是老相识,全系侠义道中有名人物,难得相逢,杯酒之间,就谈起了各人别后得意事,因此追云叟知道两人调理出了一个好徒弟,三人分手,诸葛天荪和钟千里继续往南,追云叟要畅游燕赵,哪知几天后,追云叟还未抵都门,即遇到黑风蛇刘云和笑弥陀曹华两人,笑弥陀以前虽说吃过绿林饭,但却未曾作恶。
黑风蛇可就不同了,而且还是追云叟掌下的游魂,黑风蛇之所以改邪归正,最大的原因怕了这位魔头,两人投到薛季伦麾下,追云叟却不知道,这一见他们快马奔驰,行色匆匆,以为又是作坏事了,心说:“好小子,我这次再容你逃出手去,我追云叟从此隐姓埋名。”
因此就暗暗地追上了,想看看他们要玩什么花头。
不过半天工夫,追云叟可就看出些端倪来了,因为几人按驿站换马,一个劲儿的向下赶,就知他们已入了公门,不然怎能在驿站换马,追云叟这一发现,本来就想不再追了的,但继而一想,虽然他们已投入公门,但若要为恶,恐怕比在绿林中更甚,更容易了,既然已经追了这么远,倒要看看他们贼心改了没有。
不大工夫,到了良乡,黑风蛇和笑弥陀直入县衙,和良乡县捕头晤谈。你想追云叟是何等工夫,饶你是白天,也暗入了县衙,将他们谈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追云叟得知他们此行是追捕大闹京城和劫珠的巨盗,而这巨盗并非别人,而是旬日前诸葛天荪和钟千里方在夸赞的爱徒,追云叟就不由有气,心说:
“好,你两个老头儿教的好徒弟,我追云叟不知道,也还罢了,既已知道,对不起,我要替你们清理门户。”
追云叟心里有气,可就跑在笑弥陀和黑风蛇几人的前头,方到青州,竟给追云叟赶上了,刚好见到常杰鬼鬼祟祟地把两人引走,追云叟就随后跟着,阮天铎和塞北观音明着入邱翔家,追云叟也暗中进去了,等到阮天铎向常杰等说明原委,追云叟不禁流了一身冷汗,心说:“若我听信了黑风蛇之言,贸然出手,不要说诸葛天荪和钟千里两个老儿不饶我,这大错铸成,我也别想在江湖中混了。”
追云叟这一明白了底蕴,自然就要反过来帮阮天铎,其实要凭武功,追云叟要阻止追骑,还不易如反掌,但他却想要考究考究阮天铎的武功和心性,到底如何好法,因此仅在暗中跟着几人。
到东光时阮天铎等前脚刚绕城而过,后面追骑就已到了,容待七人抵达安陵,邱翔以为这就算出了直隶省,不要紧了,心里一松,把几人往酒店里让,就在这个工夫,黑风蛇和笑弥陀已离东光追赶下来了,七人绝没想到会有京城的高手追来。还想在安陵好生吃喝一顿呢?追云叟可是知道得清楚,一想,不好,若容他们在这大街之中动上手,难免要伤及无辜,不如把他们引到郊外再说,但追骑瞬眼即至,时间已不能待了,这才现身,激怒几人,将他们引到这林子里来。
追云叟不但游戏三昧,而且存心要试试阮天铎的武功,所以到了地头也不说破,哪知和阮天铎动上手,先还以游戏的态度,心说:“饶你是诸葛老儿和钟千里的徒弟,你总共才多大岁数,还能好到哪里去。”
追云叟这一看轻了阮天铎,竟连遇险招,哪里还敢大意,这才将游戏的态度收起,认真和阮天铎过招,哪知仍未讨得半点便宜,阮天铎见战不下这个矮老头,不由性起,施展出天都老人精研的绝招,左手骈指如戟,游蜂戏蕊,猛向追云叟胸骨下二寸的玄机穴点去,追云叟还不是点穴的圣手,心说,你这不是叫班门弄斧么?施展三十六手擒拿中的骊龙探爪,一斜身,就扣阮天铎的脉门。
阮天铎就知他有这一手,本来这手是虚抬,微微一笑,右手描金折扇快如电光石火,向追云叟左肩井环穴点到,阮天铎这一手看是两招,但左手慢,右手快,因此也如同一招一般,阮天铎描金折扇点出,刚好追云叟一斜身,还不等于向上凑么?这还是遇到追云叟,不然也躲不过这一招。
到底姜是老的辣,追云叟不是一斜身了么,赶急一伏腰,报君知犀牛望月,猛往上近,这才有铛的一声暴响,这一险招是躲过了,但按理说追云叟还是输了一招,因为追云叟是成了名的英雄,要靠兵器来硬接,就得算输招,因此就斜窜出去,这才哈哈一笑道:“果然天都老人扇招精奇。”
阮天铎和追云叟过招,实也暗自心惊,还真没有想到会有以报君知来作兵器的,虽说追云叟遇了险招,但这还是人家轻敌的缘故,真正对敌,自己绝胜不了人家,因此心中佩服,又因追云叟是两位师傅的好友,故此急忙躬身为礼。
追云叟把黑风蛇刘云和笑弥陀曹华率领京中捕头追赶前来的话一说,大家才明白追云叟是善意而来示警,大家就向追云叟致谢。
追云叟这才道:
“你们七人七匹马奔出安陵,行踪何等明显,恐怕那黑风蛇等即将追来此地,若凭武功,当然无须惧怕他们,但他二人既已弃邪归正,而此行又是奉命差遣,事又由误会而起,等他们来时,你们应手下留情,但好说绝是不了,你们虽不怕他们,但若走到哪里,他们缠到哪里,总是讨厌,等他们来时,你们先给他们一点颜色,再由我来替你们将这误会解说清楚,你们以为如何?”
追云叟这么一说,当然是万全之策,那还有不同意的,方在道好,蓦听得蹄声由远而近,眨眼已穿林而来,大家回视,追云叟已没了踪迹,来的竟有七八匹马,方来至切近,已向左右分,抄围过来,同时均已翻下马。
大家一看,正面两个劲装汉子,一个矮胖,一个稍长黝黑,不言可知,那矮胖的一人,定是笑弥陀曹华无疑,稍长黝黑的那人,当然是黑风蛇了,只见那黑风蛇刘云,方一纵身跃下马背,已经背上撤下折铁刀,用刀一指,先冷笑,发话道:“看你们还逃到那里去,是英雄好汉就该敢作敢当,官司你们打啦,别让我哥儿们动手,自讨苦吃。”
七人中,论能耐,得数阮天铎,但若论江湖历练,可还让火麒麟裴冲,这裴冲刚要站出去答话,好家伙,这才是初生之犊不怕虎,倏地眼前人影一幌,那裴骅已跳出去了,只见他双手的子母离魂圈一错,呛啷啷一声金铁交鸣,随着左手子母离魂圈护胸,右手圈向黑风蛇一指,别看他才十二岁,可是神气十足,也鼻孔里一哼,说:
“别吹大气了,你们才脱掉贼皮几天,就诬蔑人家,看你这样儿就不是好东西,你不是牛高马大吗?只要你赢得小爷手中这对圈,再说大话不迟。”
火麒麟裴冲一看裴骅跳了出去,心里可就急了,心说:
“这总是平日娇纵惯了他,纵有能耐,你总共才多大年纪,这场面举手就得论生死,岂是和在山寨一般,大家让着你,是打着玩儿的吗?”
火麒麟裴冲刚要喝止,那捕快中有一个名叫贾威的,可就看出便宜来了,准知道对面这些主儿,没有一个好惹的,凭能耐,有自知之明,准不是人家的敌手,但自己千里追来,若连一手儿也不露,可没法交待,他可想得挺好,见裴骅跳出来了,也就和火麒麟一般想法,你年龄有多大,纵有能耐还能好到哪儿去,这贾威生怕别人抢了这便宜去,忙一摆手中铁尺,纵身出来,对黑风蛇刘云说:
“头儿,我这叫笨鸟儿先飞,打旗儿的先上,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娃娃,若还要头儿你来伸手,我们这份粮吃得也太没意思了,头儿,你给我看着,让我先来拿这个小贼。”
裴骅一听贾威叫他小贼,腮帮子一鼓,两眼一瞪,心说:“我要不给你一点苦头,你也不知道厉害。”
一声不响,小腰肢儿一拧,身形矮下一尺去,左手子母离魂一晃,猛往前一窜,不等脚站实地,左手圈往上一撩,刺小腹,连攻并护顶门,右手子母离魂圈猛向贾威双胫截去,不但身形快,同时出手也快若闪电,贾威正在想:“你不是个孩子吗?你还能强到哪里去。”
他这一轻敌,正在耀武扬威,满心想到露脸,自个儿心里在乐,裴骅已快速攻到,贾威想挫腰退避是万来不及了,迫得手忙脚乱,裴骅本来就矮,拧腰跃进更矮下一尺去,虽说他出手是一招两式,攻的可部下盘,贾威要破上面这只圈,双胫当时就得废了,救得双胫,小腹准得洞穿,难为他忙乱中还知道攻敌之必救,铁尺不接不架,猛向裴骅头上砸去。
也许是他情急拚命,这一着果然被他用上了,裴骅眼看这一招两式就要将贾威放倒,心中方在一喜,贾威铁尺也猛向头上砸来,裴骅招式可就不能递满了,若不收招,贾威自是没命,可是自己也完了,不由心里骂道:“好你个大个儿,不要脸!”
心里虽是骂,可不容他不收招,裴骅身材小巧,又是贼猾不过,左脚霍地一上步,身形同时已扭转,裴骅见贾威人高马大,竟使出这耍赖招术,把他恨极了,身子虽在扭转,双手的子母离魂圈可是同时在抹,划了一个弧形,刚翻身,圈已递出,简直快极了。
这工夫,贾威的铁尺还不曾收回来哩,躲得第一招,这第二招那还再躲得过,迫得手中铁尺翻腕上撩,裴骅一见,心里就高兴,这子母离魂圈专能锁拿敌人兵刃,左手圈微抬,陡转,猛撇,贾威的铁尺方被锁住,右手圈可就同时递满了,只听嗳唷,扑通,贾威右小腿肚子上,已划了一寸深的一条口子,铁尺出手,人也栽倒在地。
这边六人一见,除了裴玉华知这小兄弟准没错,在微微含笑外,大家绝没想到,这小孩儿不但狠,而且竟有这么精纯的功夫,都惊得咦了一声。
那边可不同了,这不过才出来个小孩儿么?哪知两招不到,贾威竟已受伤,又是惊,又是怒,群起一声暴吼,一摆手中兵刃,就要窜上前去,转眼就要展开一场血战,小侠这就要大战捕头,扬名露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