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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箕豆相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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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青蝠冷冷道:“姓岳的是为范立亭的事来找我,老夫明白,但老夫得先说明,范立亭并没有败在老夫手下,姓范的虽已身故,但老夫不愿占这一点便宜?”

    岳多谦一惊道:“是么?”

    青蝠冷冷道:“那日老夫和他拼斗千招,他忽然瞥见老夫头巾上一物,登时脸色大变,猛出一奇式,生生抓去老夫头巾上之物,但也为老夫击中一掌,只能算是扯平,老夫敬他是条汉子,见他受伤,不再动手,掉头而去!”

    岳多谦心中狂喊道:“立亭弟,立亭弟,你为了岳家,竟冒险如此!”

    敢情范立亭当日误以为那宝珠是“铁骑令”上之物。

    青蝠微微一顿道:“老夫说明此事,并非怕事,乃是认为范立亭的功夫不在老夫之下,不愿占这桩小便宜,嘿,我已说明啦,不要再多说了”

    岳多谦心中思潮起伏,半晌说不出话来,范立亭虽非死于他手,但因此而死

    青蝠忽然又似想着一事,道:“上次在那首阳山上,这位萧老师曾问及岳老师那华山罗信章镖头是死于谁人,并似武断乃剑神胡笠所为,可有这回事?”

    萧一笑斗然一怔道:“有又怎样?”

    青蝠冷冷道:“萧老师别瞎指啦。是老夫所为!”

    萧一笑惊呼一声,岳多谦也不料他竟会自行说出,心中一震,萧一笑已历吼道:“你再说着——”

    青蝠冷然道:“老夫一剑血洗罗某全家,罗某是你姓萧的什么人,都冲着老夫来吧!”

    萧一笑猛然道:“胡立之,你,你是胡立之?”

    青蝠一怔,半晌才勉强点首道:“不错!”

    他可不知道为何萧一笑竟得知自己的姓名,不由怀疑的瞧瞧岳多谦。

    岳多谦明白他心中所思,也不解释,冷冷一哼。

    萧一笑斗然回头对岳多谦道:“怪不得岳大侠不说,原来如此——”

    岳多谦不置可否一哼。

    萧一笑大踏步上前道:“胡立之,偿命吧!”

    青蝠冷冷一嗤,就待动手。

    岳多谦心中一急,暗忖道:“不好,他俩若是先拚起来,今日之会便无形中破坏无疑——”

    一念及此,灵机一动,猛可向身边芷青打个手势。

    芷青明白爸爸的意思,上前数步道:“姓萧的等会儿,家父和这位青蝠约好先动手,你凭何从中扰乱?”

    萧一笑-怔,怒道:“干你什么事?”

    芷青明白他的脾气,故意冷冷道:“姓萧的工夫还差的远,别想和人家拼了——”

    萧一笑大怒回身道:“什么?”

    芷青冷然道:“当年范叔叔在鬼牙谷和你一战,不是手下留情,你岂能活到今日?”

    这一着果然利害,萧一笑生平最忌此事,一怒之下,双目赤红,一掌遥击过去,狂吼道:“放屁,先教训你一顿——”

    芷青一挥掌硬接下来,大笑道:“动手么,有种过来打吧!”

    萧一笑狂态,一个箭步急奔而去,他本是火爆性质,加上芷青一再相激,理性已失,芷青有意引开他,便向左方山石堆中走去。

    一刹时两人都走远了,岳多谦吁了一口气,暗念芷青的功夫应付萧一笑,一下不会出事,便放心的面对着青蝠冷然一嘿道:“如何?”

    青蝠明白他支开萧一笑,也自沉声说道:“来吧!”

    岳多谦恭恭敬敬提出碎王双环,略一捏抉衣衫,一挥而道:“阁下请先!”

    青蝠深知此战之重,不再客气,手中青锋一竖,阴沉沉的盯着岳多谦缓慢移动的身形,猛一弹出,同时间里,低低说声:“有僭!”

    刹时漫天青影,岳多谦身形好比矢箭,一退而进,双环轻矫,下盘已欺入战圈中心。

    青蝠冷冷一哼,手臂猛可一带,长剑登时弹回手中。

    岳多谦不料对方变招急速如此,右臂急沉,大玉环一式“玉碎清泉”猛可一封。

    这“玉碎清泉”一式,不是岳多谦生平绝技中一招,使用时真气须倒转八脉,是以威力奇猛,青蝠但觉手中一重,霎时间已奋力战出十余剑。

    但闻“叮”“叮”一阵清脆之声,青蝠的剑式一一被封出门外,攻势不由为之一挫。

    岳多谦毫不停留,左环顺势一摔而出,用的是“八方风雨”的招式,这一式是“夺命十二式”之首,但见玉影大盛,青光一敛,已将青蝠困在环中。

    青蝠但觉四周玉影衔绵而生,一急之下,振腕一挺长剑,压着剑锋,猛可一剑削出。

    这一剑威力好生奇异,斜奔岳多谦心口各大要穴。岳多谦直觉一瞬间主客易势,对方剑势大盛,自己心口大穴几乎都牢牢为对方所罩,心中一惊,百忙中右环一荡而起,大环先图自保,在胸前布出一张密网,而右环也借势发出内力,以铺攻势。

    胡立之一剑扭转局势,不守反攻,这一式简直有惊天动地之能、正是“胡家神剑”最后夺命三式之首-一“塞北飞花”

    青蝠但觉对手右环有一股古怪的力道自环缘发出,直袭自己左方,慌忙一立左臂,同时右剑也奋全力一挑而出。

    刹间金玉之声铿锵而作,两人足下一掠而过,巳自转了半圈,易位而立。

    君青在一旁,只觉爸爸环招之快,简直有些看不真切,但从青蝠剑式中,他又领悟了不少自己难以到达之处,心中一动,只觉心神已随那奥妙的剑式而转,竟生出不知身处何地之感。

    岳多谦和青蝠剑客都明白,要分出高下,至少已是千式之后,是以均存了速战速决之念,霎时环影剑光大作,一瞬便是百招。

    这百招中,岳多谦简直是以快打快,环招经常一发即收,很少有递满过的,都是一见敌人有封式,立刻变招,是以一时金玉之声俱无,竟未硬交一次。

    青蝠自然亦是如此,在这一百招中,他的剑法已使到十二成功力,但却不能越雷池半步。

    两人一分又合,仍采用以快打快的方式,不到一个时辰,巳拼斗近千招。

    岳多谦有两只兵刃,而青蝠的左掌却不时并立点出,实不逊于任何真刀实剑。

    君青在一旁看得简直如醉如痴,爸爸的威风是自己从未能想像到的,瞧他一环击出,泛出的内力足以使山石为之粉裂,从那双雪白的长眉上看来,爸爸的雄心似乎在那一轩之间流露无遗。

    转眼又是数百招,岳多谦蓦然后跃半步,酣战中青蝠岂会放过机会,一剑弹出,同时发起两腿,袭向岳多谦。

    岳多谦大吼一声,双环在这一瞬间,猛可一合,向前一推。

    这一推,去势好慢,但却隐带风雷之声,虽仅推出半寸,但激开气流,登时发出尖锐刺耳声。

    君青一惊,神智一清,紧张的不由立了起来。

    青蝠剑客面色一黯,情知这是岳多谦全身功力所集自己一剑不敢占锋,猛一沉剑,丁立一步。

    岳多谦紧险着上前一步,双环猛一合击“当”地发出一声碎玉摧冰之声,藉这一击之势,右环猛一扬,玉环闪处,激起漫天白影。

    说时迟,那时快,岳多谦左环一翻,在右环下成一个直角,猛然一翻,有若长江大河,竟在右环下穿出打上青蝠心口。

    青蝠那会不认识这一式,在岳多谦手中,已是第三次使用来对付自己了,正是那夺命十二式的最后三式:“三环套月”!

    青蝠一生共和岳多谦交手三次,而岳多谦第三次使出这一式祖传绝学,青蝠仍觉其中变化奥妙难解,好象和上二次又有了显著的不同。

    森森玉影中,青蝠但觉这一式仍是这样的高奥而至使自己不退后简直不成,他尽量设法在身前铺出一张剑网,然而他又觉得岳多谦的环式好比一柄巨斧,环缘呼啸而来,自己的剑网随时有破坏的可能。

    于是他努力将长剑斜压削出,想在玉环的侧方猛击,然而刹时他又感到岳家的碎玉双环又象是一枚巨大的铜球,是这样的巨大,沉重,自己毫无一丝把握将之带偏!

    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青蝠一抡长剑,剑身弧形而震,在本能而又极自然的情形下,青蝠放弃一切方法,仍采用那二次的老方法-一后退半步!

    岳多谦玉环一击走空,但紧接着又是一震,左环平盖压击而下,右环横里一扫。

    青蝠直觉三十年前的往事-一闪过,那一个可怕的寒夜,岳多谦也是使用这两式,逼使自己一连后退七七四十九步,

    而后那三枚玉环

    而三十年后岳家祖传的碎玉环招里,最后十二式“夺命神招”在这里又再度发出最大的能力,青蝠只觉眼前是一片玉影,自己虽尽力扫出一排剑式,但那巨大的余力使自己不断的后退——后退——

    岳多谦轻轻伸开自己的右手,那三枚玉环轻轻跳了起来,这是岳家最后的工夫了,铁马岳多谦生平也只曾动用过一次!

    局势的骤变引得君青站在当地,青蝠用最后一剑挥出了玉环的包围。

    岳多谦轻轻吸了一口气,仰头的时候,顺便瞥了一下阴寒的天-一

    忽然他瞥见一个少年没声息的站在场边,那正是芷青,岳多谦忽然有一种在幼儿前的慈感,然而立即被那一阵干云的豪气所冲散。

    岳多谦正确的将右环交向左手,冷冰冰的道:“你有种试一试这个么?”

    青蝠奋力站定身形,不假思索信口而出:“有何不敢?”

    这两句问答刹时在雪地中传出老远老远,芷青和君青同时都是一震,他们骤然感到一阵熟悉的感觉,是的,那日夜里,爸爸说的故事,三十年前,青蝠剑客不也是如此回答么?

    岳多谦的中指一扬,第一枚翠黄的玉环在指尖处升起,滑活的打了个圈儿,只见他右臂一震,猛可食姆两指一弹,嘶地一声,环而奔出!

    “岳家三环”-一“岳家三环”

    岳家的后代在默默的期待着。

    青蝠剑客面部的肌肉在一刹时间收缩起来,长剑持重的举着。

    环儿在空中走一个最普通的弧线,青蝠只觉这一个环儿的来势,要比岳多谦临敌中那一招都要来得猛烈,以他的目力,竟有点模糊起来,到底——这环儿奔的上?中?左?右?

    环儿的弧线斗然变快,青蝠在这生死一瞬间吃力的扫出一剑,剑身逼出的真气,直直将周身半丈外完全封围。

    “嘶”一声,环儿竟然穿破那层层剑气中,青蝠剑客急嘶一声,长剑斗然倒转,剑尖指向腹部,猛可向外一挑。

    “叮”一声,这一挑好不准确,剑尖正好扫着那玉环的外缘,拖着清清一声,玉环登时被带歪准头。

    青蝠长剑震动未休,岳多谦冷冷道:“接招!”

    青蝠来不及抬眼,但觉周身压力大增,第二环已自临身不及三丈!

    青蝠凭空一剑刺出,全身平平向地上一卧——

    绿光闪处,穿脱剑网

    芷青,君青根本没有瞧到第二枚玉环是如何出手的,岳多谦冷酷看着青蝠斜斜的身形,猛可一沉手掌。

    那枚黄色玉环不可思议的有如一件兵刃,随着这一压,登时向下一窜,激射青蝠。

    青幅直到现在,仍没有看清这枚玉环的来势。他直觉感到那枚环儿已当头而下,一如三十年前。

    电光火石间,这三十年来旦夕不忘的一式又重临上空,青蝠的脑海中登时闪过千万种防守的的方法,那是三十年日夜思虑的结果。

    这些结果都一度为他所依赖,然而到这一刹那,真环实式出现,他直觉一切都无能破解。

    本能地,他一剑顶出,剑气嘶嘶发出,又使用上次的旧招,然而棋差一着,剑气的尖锋距那环儿仅仅半分,那环儿扫过大名鼎鼎的青蝠的“泥丸”要穴。

    三十年前,那一粒胡家的神珠在头上承受到这一击,留下了岳家三环的第一个印痕,三十年后,这一枚神珠没有放在头上,岳多谦的内力,借导在玉环下,悉数击入他的“泥丸”宫内,在体中震断了主脉!

    青蝠吃力的跌在地上,一片空白侵蚀了他的心灵,猛然一跃,却是一个踉跄,他明白,这一身功夫是废去了。

    岳多谦冷静的肃立着,右手中指尖上顶着那一枚仍十曾出手的白玉环,又一次,几乎逼他使用了呢!

    青蝠为难的看着岳多谦,喃喃道:“好!好。”

    岳多谦抬头瞧着那悠悠白云,内心中思潮起伏不定,范立亭的往事在头脑中一闪而过——

    青蝠拾起长剑,一端支着身体,双目散漫着,只觉那一片无边的空白在心中滋长,蓦然,他瞧见有一个小小的东西在脚尖前,定神一看,正是那枚细窄的绿玉指环!

    他心中一震,不自觉间说道:“岳家三环,三环无敌——”

    刹时他想起了三十年前的失败,又想起了三十年的苦练,然而,这一切均为这枚绿王指环所击碎,飘扬到遥远的地方!

    他只觉得一切的豪气都逝之而去,他明白这后果,终于,他坚强的一反身,慢慢走了开去。

    岳多谦瞧着他的背影,两颗精莹的泪珠在眼眶中滚动,只觉视帘一片模糊,他竭力控制着矛盾的情绪,不让泪水流出来,当他成功的作到后,青蝠剑客胡立之蹒跚的身形巳消失在雪地里。

    岳多谦回转身来,瞧着自己的儿子,也许是这一下发生的出于突然,君青面上一片茫然。

    目光移到芷青的脸上,岳多谦找到了一丝放心的笑容在他的脸孔上,蓦然,芷青一个跄踉,踣倒地上。

    岳多谦心神一震,整个身子平平稳稳滑了过去,紧接着,君青也扑了过来。

    岳多谦轻轻抚一下芷青的命门,吁了一口气道:“芷青,不要紧!”

    芷青脸色苍白的点点头道:“我知道,爸!——”

    君青焦急的问道:“大哥,大哥”

    岳多谦轻轻道:“君青,你过去把那二枚指环儿拾回来——”

    君青只觉心中一震,慌忙走了过去。

    岳多谦拍拍芷青道:“淤血塞阻心脉,不要紧,芷青,你方才为何不散气于血?”

    芷青点点头低声道:“我知道,爸,我怕在场边倒下会分散您的注意,而又忍不住要硬延着看——”

    岳多谦慈祥的笑道:“好孩子!快将气血散开,爸爸为你活血——”

    芷青一惊道:“活血?那岂不要消耗真力么?爸爸,还有金戈——”

    岳多谦不待他说完,伸手一拍,点中了命门,内力源源导入,刹时已使淤血散开。

    芷青缓缓睁开双眼,只见父亲盘膝而坐,头上蒸气直冒,心中不由一急,暗暗忖道:“希望能不影响爸爸对付金戈的实力!”

    君青轻轻走过来,岳多谦蓦然一跃而起,道:“芷青,笑震天南怎么?”

    芷青振奋的答道:“我和他连对四十掌,不分上下,最后我使出寒砧摧木掌力全力一击,结果我当场吐出鲜血,而他也一跤坐在地上——

    岳多谦吁口气道:“好孩子。好孩子!”

    芷青又道:“登时他气愤说什么姓萧的连岳家的小孩也胜不了,没有脸在江湖上走动,便一怒而去-一”

    岳多谦噢了一声道:“这倒好,省却不少麻烦!”

    正交谈间,蓦然人影一晃,路角边赶上两个人来,君青很快,欢呼一声,奔了上去!——

    芷青抬头一看,原来是一方,卓方也到了。岳多谦微微一笑道:“也好,岳家的事情大家都到场啦!”

    一方卓方早已奔上来的叫“爸爸”高兴的说不出话来,岳多谦忽然想起那次首场大战失败的情形,不由激动的拉着两个儿的手——

    蓦然,山坳角处传来一声低沉有力的冷笑——

    岳多谦呼的一声转过身来,大家只觉眼前一亮,一个光头老人昂然站在七步之外,于中一支光耀闪烁的金戈,在雪地上显得无比刺目。

    岳多谦心中微微一震,他白髯簌然地朗声道:“艾兄请了——”

    金戈艾长一把手中的长戈在雪地上顿了一顿,这支金色大戈在首阳山麓曾杀得青蝠剑客长剑出手,他微微笑道:“岳铁马今日方见大显威风,艾某佩服不已。”

    岳多谦知他巳把方才和青蝠相斗之情形看去,当下微微一笑,并不打话。

    艾长一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来,他一言不发,把那油纸包放在地上,沉声道:“铁骑令旗,岳兄今日拿回去吧!”

    说着缓缓把金戈举在当胸。

    岳多谦知道那油纸包内的就是岳家昔日威震天下的铁骑之令,金戈的话,等于说只要你胜了你就拿去,他望着那纸包,心中激动着,那激动中又带着一些微微的惴然——

    因为他自知内力已损耗了不少,他暗中深深提了一口气,在这大战前,每一秒钟他都要用来恢复他的真力。

    金戈轻轻把戈头斜上转了一圈,这是他的起手礼,当日在对敌青烟剑客之时,他也是这一个起手之势。

    岳多谦知道时候已经到了,他准备了六十年,为的就是这一刹那,现在,时候到了,

    于是他缓缓扬起了手,黄色的玉环跳到了指尖上,如陀螺地旋转着。

    艾长一心里也明白,在他和岳铁马之间,那些拳脚兵刃的招式都巳用不着了,要决胜负,只在这三环之间。

    他把全身功力运入百骸,他小心凛凛地要在那神鬼莫测的三环中夺得胜利。

    黄色的玉环愈旋愈快,忽然岳多谦拇指一扣中指尖“嘶”的一声弹出,那黄玉环脱手而去。

    金戈一动也不动,只凝神注视着那疾飞而至的玉环儿,手中的金戈微微换了一个方向,金色的戈头映着地上的雪光闪动了一下。

    岳多谦打出第一环,身躯向后幌了一下,同时轻轻嘘了一口气,站在一边的一方等人骸然低声呼了一声,敢情他们也发觉岳多谦内力不继。

    那环儿从空中忽然斜飞下来,绕过一个弧度飞到金戈的胸前,那环儿来势不算太快,却似深重无比,挟着一股劲风呜呜而至。

    金戈艾长一依然不动分毫,直到那玉环飞到身前不及一寸,他陡然暴吼一声,金光闪处,那长大笨重的金戈却猛然疾比闪电一穿而至,但闻得“叮”的一声,那双玉环已被他的戈头金戈挑住。

    艾长一只觉斗然上间,一股强劲的内力由那小环沿着戈杆传了上来,他又是闻声吐气一喝,内力突发,那小环在金光闪闪的戈尖上愈进不得,如陀螺一般旋转起来,那环缘愈磨愈利,愈转愈快,竟把那戈尖深深的勒掉一圈,艾长一内劲斗发“拍”的一声,那套在戈尖之环应声被崩成粉碎,洒了一天黄粉!

    岳多谦右手再扬,绿色的玉环又跳到指尖上旋转,艾长-一抖金戈,退了两步,换了一个方向。

    岳多谦手指弹出,发出“嘶”的一声,他自己又是身躯一颤!

    这一回艾长一却是大反静态,那绿色玉环在空中一曲一折地飞了过来,环儿每一变动,他的身形都是一变,快得无”以复加,似乎紧张已极,那支金戈竟比短剑还要灵地在他身前化成了一片金光!

    艾长一已经施出了艾家戈法中的“天罗逃刑”的功夫,委实称得上滴水不入,可惜艾长一绝少出现江湖,也从没有使过这手绝学,是以在场无人识得。

    绿色玉环“呜”的一声飞到有艾长一面前,霎时之间,猛可发出一阵有如赤红烙铁泼上冷水一般的“兹兹”之声,那小小绿环竟然硬生生从那片金光中一挤而入!

    艾长一骸然呼气,他双肩直竖,猛可向后仰倒,呼的一声那绿环宛如活物,跟着转弯射向他的唇上死穴!

    只见金戈艾长“呼”的一口气吹出,这口气在他十成功力鼓足之下,竞如有形之物,整个周遭大气为之一旋——

    “拍”的一声,第二枚绿环落在白雪之上!

    岳家兄弟虽在紧张万方之中,也忍不住惊呼出来——

    岳多谦长吸了一口气,他闭上了双口,但瞬时又张了开来,他不知道自己所剩的功力到底够不够发出最后前一环,也是最耗功力的一环。

    他也知道,如果能力不逮,勉强硬为的话,那无异是逼使自己进入“血江崩溃”之危,但是他不能不拼!

    于是岳铁马第三次扬起了右手!

    中指上仅剩的白玉环儿又开始旋转了,这枚指粗白玉环带在岳铁马的手上已有五六十年,而这是第一次正式采用来攻击敌人!

    金戈艾长一全力破去岳多谦的第二枚玉环,不敢丝毫怠慢,一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有很多功夫,是自己所始料不及的,他不能明了为何这玉环在戈影中能一次而入?

    他紧张的注视着岳多谦,只见对方右手一扬,那一枚雪白的玉环巳脱手而飞。

    有了两次经验,他不得不把“岳家三环”再重新作一番估计,丈许长的金戈猛然一昂,双目如鹰,瞪视那环儿的来势。

    岳多谦如释重担的发出最后一环,全身一颤,功力只剩下六成左右,岳家的子弟,包括芷青在内,根本没有瞧见这一环是如何出手的。

    玉环势奔若电,在金戈这等大行家眼内,自无可看得出内藏深奥的手法,

    环儿每一偏转,便攻向自己的死穴,生像是岳多谦的内力已附于其上,丈许的金戈不停的挥舞,无非是针对那每一下玉环的攻势。

    玉环越来越近,黄金的戈身上一下都发出鸣鸣怪响,刹时间,艾长一立足之处,方圆半文,白雪熔化为水。

    艾长一光头冒出蒸气,精纯的内力已孤注一掷,那绵密的戈影排排而生,照说玉环不可能攻入戈内。

    刹时玉环一转,金戈只觉自己周身三十六大要穴全在这一刹那间受到控制,玉环随时有偏袭的可能,情急之下,双目尽赤,大吼一声,戈儿斗然一震——

    说是迟,那时快,玉环已破网而人,好比世间一等利刃去刺破一块金板,却不发山一点儿声息。

    金戈艾长一斗然毕直仰面倒在地上,双足钉立,全身重量在双足上,身子和地与平行,这种功夫,实是罕见,然而那白色玉环一跳而下。

    说时迟,那时快,艾长一长戈斗然倒转,金光一阵幌动,戈尖竟尔抵住自己的胸腹。

    玉环一掠而下,艾长一双手一板,戈尖反挑而出,这一式之险,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连岳多谦这等功夫,好不由惊呼出声!

    这一式是艾家祖传的救命守式,唤称“十方风雷”艾长一自成名江湖,从来用这式,这时被迫,搜尽脑海也只想出此式;一挑之下,劲风呜呜然,玉环已被挑起半分,又端端正正套入戈尖。

    艾长一金戈一动,但觉戈上的内力如山,一泄而入,在这救命守式使出后,对方的内力,已攻入半尺以内。

    艾长-勉强挑起长戈,玉环巳飞快的滑至长戈中间,他大吼一声,想用内力去崩裂它,然而,喀的一声,黄金的戈身齐腰而断,玉环余力不衰,又割破了艾长一的衣袂。

    艾长-一呆,怔了半晌,猛可上踏步,扬掌待发。

    岳多谦三环一出,功力减半,他万料不到最后一环仍未将金戈击在地上,见金戈一动,全力提起真力,跄踉地前跨两步,左右双手一横一直,正是“云槌”的起手式。

    他明知自己此时动力不济,但他准备拼着最后五成功力用这一招与敌俱伤。

    金戈怒目扬臂上前二步,左右各手持半截断戈,但是却猛可一停,仰天哈哈大笑!

    岳多谦一怔,只见金戈狂笑道:“艾某岂是出尔反尔之人,哈,哈——”

    笑声未落,金戈抱拳一礼,沉声道:“后会有期!”

    他奋臂一扬,那带头的半截金戈直飞向山壁,夺的一声立在山壁之上,直没入三尺之深!那尾杆的半截却挟着一股锐风飞落万丈山下!

    艾长一掉转头来,就在山壁上直飞上去,一步步如纵天之梯,快捷无比地消失在首阳山巅!

    岳多谦仰望山巅,那艾长一身形消失处的白雪皑皑,然后他的视线慢慢地收了回来,落在地上;那放在白雪上的油纸包。

    他缓步上前,拾起了纸包,正当他要打开那纸包的时候,忽然他像旋风一股旋转过身来-一

    果然身后十丈远处奔来两个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一个美艳绝俗的少女。

    那老者扬手叫道:“恭喜岳老兄,方才岳老兄大演神威,岳家三环毕竟是无敌天下的——”

    岳多谦抱拳道:“白兄,别来无恙,大慰吾怀-一”

    一方和卓方同时还如巨雷轰顶,那眼带幽怨的姑娘正是白冰,他们曾试过一切方法,但是他们明白知道,即使他们能够忘记她,但是那份感情是无法赶除的了,好像火铁烙在肉身上的印痕一般,随着年代的过去,那是增加它深刻和清晰罢了。

    岳多谦和白玄霜的寒喧,他们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直到他们发现白冰激动的眼光完全落在躺在地上的大哥脸上——

    白玄霜的声音显示他内心的激动,他坚决而伤感地道:“万佛令牌没有寻得之前,老朽是无暇顾他的了”

    接着,他们看见岳多谦严肃地走了过来,他抖手打开了手中的油纸包,一面陈旧的小旗掏了出来!

    织锦的底,铁灰色的骏马在旗帜上奋蹄欲飞!那旗杆顶上的明珠,形色的确和那胡家的明珠十分相似,就为了这,可怜范立亭丧了性命!

    岳多谦喟然望着这历尽沧桑的铁骑令,躺在地上的芷青也睁大了眼睛。

    岳多谦缓缓弯下腰来,对芷青道:“芷青,这是你的了!”

    芷青抖然之间,宛如触电一般跃立起来,岳多谦伸手按住他,把那令旗递在芷青手中,他微笑着道:“老的一辈也该休息一下了,是么?”

    芷青双手接过岳家的令符,他激动地发现父亲的眼角上噙着两颗泪珠。那是欢欣还是伤感?他一生只盼望望这场胜利,如今他得到了,但是他却感到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值得他争取的了,他暗中道:“从此,武林中将不会出现岳多谦的名字了。”

    白冰望着芷青轻轻地问白玄霜:“爹,他受了伤?”

    岳多谦望了望芷青,对白冰道:“不妨事的。”

    白冰对芷青说一句话,但是芷青却像是了无知觉地望着夭空,她咽了一下口水她觉得,自己象是要哭出来一般,喃喃地低声道:“天啊,难道他根本不知道我在爱他?”

    耳边传来白玄霜爽朗地声音:“岳老哥无敌三环威震环宇,小弟可谓眼福不浅——”

    他说到这里,牵着女儿的手,缓缓道:“小弟先走一步,咱们就此别过——”

    岳多谦拱了拱手,朗声道:“后会有期——”

    其实他心中却正在想:“从此,我将埋身名山深谷之中,我们是后会无期的了——”

    于是他有些激动地叫道:“白兄多自珍重!”

    自玄霜挥了挥手,带着白冰去了,一方和卓方竭力克制住自己,但是他们却忍不住不约而同地斜瞥向白冰,白冰的目光却完全落在躺在地上的芷青身上,而芷青的双眼,却正痴然地望天空悠悠的浮云。

    白冰轻轻地对自己说:“别了,别了”

    两滴泪珠挂在她美丽的脸颊上。

    岳多谦轻轻抱起了芷青,他安详地望着几个孩子,他的声音平静得紧,这使卓方想起,当日爸爸败给青蝠时,他在孩子面前也是如此的平静。

    “孩子,禾甘菜香,倦鸟知返,我们回终南山去吧。”

    他抱着芷青大踏步往山下走去。

    正当他们走出山脚,只见迎面一个年轻和尚骑驴走了过来,那和尚走到一棵大树下,跳下驴来,便盘膝坐下,一语不发。

    岳多谦不禁奇怪地望了那和尚一眼,那和尚忽然朗声吟道:“吾年三十九,是非终日有,

    不为自己身,只为多开口,

    何立自东来,我向西边走,

    若非佛力大,岂不落人手?”

    岳多谦听得不由一愕,他喃喃道:“何立自东来,我向西边走喂,何立是谁?”

    那青年和尚双目一睁,手指山下一个飞马狂奔上山的人道:“何立来啦,何立来啦,他是秦太师的家将。”

    岳多谦不觉一惊,暗道:“秦太师?秦桧?”

    那和尚双目一闭道:“告诉施主们一个消息,国失于城,宝国军节度使岳元帅就要遇害”

    岳多谦大吃一惊,正待追问,只见那青年和尚又低声念道:“何立自东来,我向西边走,

    若非佛力大,岂不落人手?”

    这是那山下之人巳自赶到,那人是个胖子,拔刀喝道:“大胆妖憎,岳贼党羽,竟敢信口雌黄,妄论丞相是非,还不跟我何立回去伏罪?”

    那年青和尚朗笑一声。吟道:“若非佛力大,岂不落人手?”

    那何立下马舞刀上前,岳多谦待要喝止,那何立却已大叫一声,退了三步,岳多谦问道:“怎么?”

    那何立道:“和尚巳死了。”

    岳多谦上前一摸,只见和尚笑容仍在,身巳僵硬,实已圆寂了。他想到和尚所吟的诗句,不禁心中一凛,暗赞道:“这和尚年纪轻轻,却是异人。”

    岳多谦伸手一把抓住何立,冷冷道:“我知道你是秦桧的家将,你方所才说的‘岳贼’可是岳飞?”

    何立忽觉手上如加了一道铁匝,又热又痛,手中握着刀却是动也不能动,当下骇得面如死灰,结结巴巴道:“大王饶命,是是是岳飞不管小人的事”

    那青年和尚所说“国失干城”四个字飘入岳多谦脑海中,他反手一推,何立跌倒地上,他喝声:“快走!”

    抱着芷青一步飞跨,人在七丈之外,一方追赶上去,问爸爸道:“到临安去?”

    岳多谦道:“不错,咱们快!”

    大宋高宗绍兴十二年的最后一天。

    临安被笼罩在大雪中,而银白的雪野被吞噬在黑夜里。

    这是大年夜,在往年,虽然在这四更夜半,临安城中的灯火会通宵达旦的,但是如今,正是所谓国破家亡,寄旅异乡的游子又有何乐可作?

    城垣上守夜的卫兵也懒洋洋地靠在阁柱上,忽然他眼前一花,黑暗中似乎觉得有几条人影一掠而过,他揉了揉眼睛,定神一看,却又不见什么了。

    岳多谦扶着伤势未痊的芷青,带着他三个儿子,从城垣上一掠而过,现在,他们在屋脊上飞奔。

    今夜的临安似乎还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氛,岳多谦奔过了两重街屋,远远望去,皇宫的屋宇依稀可见,街心静荡荡的,忽然一阵依依晤晤的声音,街角一个醉汉走了过来,那厮手中还抱着一只酒壶,嘴里不断地哼着不成曲的小调。

    岳多谦轻轻地跳了下来,他一拍醉汉肩膀,那醉汉却哼道:“朋友,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咱们干一杯”

    岳多谦问道:“朋友,天牢在那里?”

    那醉汉伸手向东一指,又依依晤晤地哼唱起来。

    岳多谦一招手,飞快地横过马路,向东而去。

    一转过几条胡同,他们又跃上屋背,这时忽然一阵嘈杂的人声传来。那声浪似乎充满着愤慨和悲壮,岳多谦怔了一怔,加速向前奔去,就在这时,忽然那前面传来惊呼之声,岳多谦仰首一看,也是惊咦一声——

    芷青等人一齐抬头仰首,只见西天一颗带角金星划过长空,陨落下来,岳多谦暗中一凛,一个不祥之兆闪过心头——

    蓦然——

    “霹雳”一声,一个焦雷突然响起,一片黑云如千军万马般飞到头顶之上,霎时在严寒的大雪中,竟然下起倾盆大雨,同时狂风怒号,有如虎啸猿蹄。

    岳多谦吃了一大惊,他沉声喝道:“快走!”

    五条人影飞快地在大雨中掠过,转向东方,只见眼前一亮。

    成千的人默然地在街上移动,有如一条黑色的长龙,大雨打在他们的身上,宛如未觉,岳多谦望了望,他们的方向正是向着天牢,他暗中长叹一声“唉,晚了,岳飞休矣!”

    他们从房屋上飞快地奔向天牢,远远只听见有人在喊着:“风波亭,风波亭!”

    从屋脊,他已能看见狱前的布示板上贴着大幅白纸,上面写着“奉旨,斩决人犯岳飞”

    他们五人不约而同暗叹一声:“完了!”

    岳多谦眼前浮出了国失干城四个字,芷青脑海中却飘过岳飞那直捣黄龙而痛饮的豪态,他一跺脚,屋背上的瓦顿时裂了数块。

    他们缓缓地转过身来,对着街心那一条缓缓移动的长龙,那是孤臣孽子无言的抗议,像是愤怒的大江,滚滚地流着。

    有人开始低声唱起,霎时大伙儿合了起来,那歌声愈来愈高昂,愈来愈悲壮,高昂的极处,反倒成了浑厚的一片,在狂风暴雨中低沉地汹涌着——

    待从头收拾旧河山,朝天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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