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天色澄霁,骄阳当空。
在蜀北剑阁一条宽阔的大道上,有五骑人马正在泼喇喇的疾驰着。
这条大道,两旁松柏参天,只见枝干挺拔,各得其势,而道路两旁,风景之幽美,更是难描难叙,十分宜人。
剑阁为一平原,该地民风淳朴,屋宇鳞次栉比,而世称“剑阁雄姿”、“剑阁天下险”者,乃是指剑门关而言。
剑门关又名大剑山,从远处仰望,只见危峰矗立,雄浑嵯峨,而登山之后,更是壁如刀削,艰险难行之极。
这时候,那五骑马正是望着大剑山疾驰而来的。
这五骑人马,当先一匹马雪白神骏,鞍辔鲜明,而在鞍上的锦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虽然他还是个弱冠少年,但却浓眉朗目,身形相当高大。
在他的背后的,是四个青衣汉子,这四人不是腰际悬挂佩刀,就是背上负着长剑,显然都是身怀武功的富家子。
五骑人马疾驰了一顿饭时光左右,才在大剑山南麓一座镇甸上停下来。
锦衣少年回头望那四个青衣汉子一眼,道:“这里就是望峰镇吗?”
一个背负长剑,满脸麻豆的青衣汉子点点头,道:“少爷,这里就是望峰镇了,但英雄馆在什么地方,还得打探打探才成。”
锦衣少年:“唔”的一声,忽然目光大亮,道:“不必问谁了,英雄馆就在前面。”
说着,两腿轻轻在马腹上一挟,白马立刻洒开大步,向前直冲出去。
锦衣少年也许是一时性急,未曾念及这里已是人来人往之地,他把马儿催得这么快,是很容易会产生危险的。
当然,有危险的绝不是他自己,而是镇上的途人。
那满面麻豆的汉子早已眉头大皱,正待高呼劝止,白马已把一个白发老者跌撞在地上。
锦衣少年急忙把马儿勒停,同时翻身下马扶起老者:“老丈,你没事吧?”
白发老者满面怒容,骂道;“你是从哪里来的龟儿子?瞧你这身衣着打扮,准是家里有点臭钱的纨垮子弟,但这里也是王法管治的地方,你若把我撞死了,恐怕并不怎么好玩。”
锦衣少年给他劈头便骂一句“龟儿子”不禁心中有气,但想到刚才把他撞倒了,那是自己不对在前,所以立刻就原谅了他,反而微笑说道:“老丈教训得对,我会记住了。”
“你记住了?你会记住些什么?”白发老者怒声道:“你是不是会记住自己是个龟儿子?”
锦衣少年怔了一怔,忖道:“这老人家不好惹,再给他缠下去想不做龟儿子也不行了。”
想到这里,立刻向老丈打了一个揖,说道:“既然老丈平安无事,在下也放心了,此刻在下还有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办,告辞了”
“告辞?我要到官府里告你一状才是真的!”白发老者忽然伸手抓住了锦衣少年的右臂,喝道:“你在闹市之内撞倒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儿,就想这样一走了之吗?”
锦衣少年悚然一惊,他吃惊并不是因为老者要“告他一状”而是因为老者竟然一下子就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在寻常人眼中看来,这一抓只是很普通的动作,但这锦衣少年乃武林世家子弟,他从八岁就开始苦练三十六路大擒拿、七十二式小擒拿大法,所以虽然如今还只是十七八岁年纪,但对于擒拿制敌功夫,已有相当不错的见识和基础,可是,他此际竟然没有看见白发老者怎样出手,一条右臂已给对方紧紧抓住。
他一惊之下,立时叫道:“老丈,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一面说,一面用力挣扎,但那老者五指如钳,他用尽了力气也无法挣脱出来。
到了这时候,锦衣少年终于知道这老者不是寻常之辈,而跟随着他的四个青衣汉子也大为紧张了,纷纷亮出了兵刃,喝令白发老者把锦衣少年释放。
白发老者冷冷一笑,道:“怪不得到处横冲直撞了,原来是仗着人多势众!”
那满面麻豆的青衣汉子一挺长剑,喝道:“就算我家少爷适才鲁莽一点,但想在路上撞倒你老人家,恐怕还没那么容易罢?”
白发老者嘿嘿一笑,道:“这么说,莫非是我这个嫌命长的老儿故意撞到马蹄上去了?”
麻脸汉子沉声道:“大家都是明白人,心照不宣也罢!”
白发老者“哼”一声,道:“谁跟你们心照不宣啊?我现在就把这龟儿子抓去见官,谁敢跟上来,我一掌就毙了他!”
锦衣少年怒道:“就算真要带我见官,为什么不许他们跟来?”
白发老者喝道:“你懂个屁!”
锦衣少年惊怒交集.正要全力反抗,突觉背上灵台穴一麻,脑后哑穴也给戮闭,立时变得无法动弹,也无法叫出半个字来。
麻脸汉子面色一变,喝道:“老儿,你是什么人?竟敢掳劫我家少爷!”
白发老者“呸”一声,道:“谁说这是掳劫?你不懂事,还是少开尊口,你们快快滚回福州去好了!”
麻脸汉子虽已掣剑在手,但却一直投鼠忌器,未敢出手,此时听见老者“乖乖滚回福州”一语,心下更是骇然,道:“原来你早就知道咱们是甚么人!”
白发老者道:“你们四个狗奴才听住了,前面就是英雄馆,你们要去找人就去找个够,至于这小子,老儿会好好教训他了!”
麻脸汉子又大声喝道:“老匹夫,你若敢动我家少爷一根汗毛,将来一定死不全尸!”
白发老者哈哈一笑:“人若一死,臭皮囊就算四分五裂,天各一方那又如何?尔等混蛋,真是盲心盲眼,迂腐无知之极!”说着,挟起锦衣少年,转入一条横巷飞掠而去。
四个青衣汉子面如土色,也立刻展动身形紧追不舍,但那老者轻功奇高,虽然胁下挟着一个少年,但转眼之间已摆脱四人的追缠,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个青衣汉子紧迫了一程,有如瞎眼苍蝇一般乱碰乱撞,但哪里见得着两人的影子。
四人追了一会,都已汗出如浆,那麻脸汉子面色灰败,忽然叫其余三人停下来,道:“追,不是办法,就算追上了,咱们也没有本领把少爷抢回来.”
另一个使雁翎刀的青衣汉子喘着气,他满脸都是惶恐之色,闻言便道:“但少爷在这里给人掳走了,咱们怎样回去向岳庄主复命?”
麻脸汉子忽然一拳击向自己的额角,恨声说道:“岳庄主待俺恩重如山,倘若这次不能把少爷寻回,俺是再也不会回去了。”
其余三人都是面上动容,但麻脸汉子忽然又摇摇头,道:“不!俺不回去那是不成的,就算俺不走回福建,也要把这颗不中用的脑袋割下来,让三位兄弟带回家乡去”
使雁翎刀的青衣汉子陡地怪叫起来,大声道:“尉迟麻子,你是甚么话了?若要割脑袋,就大家一起割,咱们虽然不是甚么结拜兄弟,但十余年来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算这一次咱们背了黑锅,也决计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你若敢自萌短见,俺朱得胜矢誓相随,大家一起到阴曹地府再做朋友好了。”
朱得胜这么一说,其余两人也是齐声附和,大家一致认为今日之事,须由四人一起担当到底。
尉迟麻子大为感动,拍了拍其余两人的肩膊,叹道:“刘吉、谢山虎,你们真不愧是俺的好兄弟,但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咱们连那老头儿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唉少爷这一趟只怕”说到这里,只觉喉头梗塞,难过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刘吉皱了皱眉,忽然道:“咱们何不到英雄馆去?”
谢山虎一怔,道:“少爷已给人掳去了,咱们还到英雄馆干吗?”
刘吉道:“正因为少爷给掳去了,咱们更加非要到英雄馆不可”
朱得胜也点了点头。道:“刘吉说得对,岳庄主是嘱咐咱们护送少爷到英雄馆会见一个和尚,那和尚说不定会有办法,把少爷救回来。”
尉迟麻子沉吟半晌,才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姑且试试看了。”
四人主意即决,便折回锦衣少年被掳之处,只见街道前面有块招牌伸了出来,上面用金漆写着“英雄馆”三个龙飞凤舞般的大字。
原来这“英雄馆”是一间酒楼,四人才踏进大门,便看见一个黄袍和尚,他正在捧着酒缸仰首大喝。
这和尚大概五十岁左右年记,长得魁武壮大,面有刀疤,连左边耳朵也似曾给利刀削过,只剩下了一小半肉块,和右边的一只肥大耳朵全不相衬。
尉迟麻子一见黄袍和尚这般容貌,便知道找对了地方,也找到了自己应该要找的人,他正要开口,黄袍和尚已把酒缸重重放在桌上,喝道:“有什么好看!没见过大和尚喝酒吗?”
尉迟麻子干咳一声,陪笑道:“大师切莫误会,小人是从福州来的。”
“福州?”黄袍和尚倏地目光一亮,说道:“你们是福州清泉庄岳冲霄派来的吗?”
尉迟麻子抱拳道:“是,小人正是岳庄主派来的,小人姓尉迟名过,但一般人都叫小人做尉迟麻子。”
黄袍和尚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道:“是尉迟达也好,尉迟麻子也好,洒家要见的是岳秋云,他在哪里?”
尉迟麻子吸了口气,道:“少爷不见了。”
黄袍和尚脸上忽然出现一股凌厉杀气,喝道:“你说什么?”
尉迟麻子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才道:“咱们刚来到这市镇,少爷便给一个老儿抓去了。”
黄袍和尚瞪大眼睛,接着左掌一拍桌子,那张看来还十分坚实的木桌竟然立刻就四分五裂地塌下去,连酒缸也被摔个稀烂:“他奶奶的,你敢耍弄洒家?你有几个鸟脑袋?”
尉迟麻子脸色铁青,但这一次却不再退缩,反而踏前一步,昂首道;“小人知道,这一次小人是犯了极严重的错失,但小人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大师若要惩处小人,尽管下手,小人决不眉头一皱。”
黄袍和尚“妈的”一声大叫,忽然一掌刮在他脸上:“你这小子,怎么句句说话都有‘小人’这两个字?”
朱得胜在旁瞧不过眼,忍不住怒声道:“大师,士可杀不可辱!”
黄袍和尚干笑两下,倏地伸手把朱得胜的雁翎刀从鞘里抽了出来:“你这口刀虽不怎么锋利,用来杀你这种饭桶还是绰绰有余。”
朱得胜面色陡变,怒喝道:“还我刀来!”
黄袍和尚哈哈一笑,忽见雁翎刀直一下,横一下的,竟然把朱得胜当场剖开四截!
刘吉、谢山虎同时面色大变,双双亮出兵刃,尉迟麻子立时喝道:“别胡来,你们都不是大师的对手。”
黄袍和尚冷冷一笑,道:“这么说,你们若打得过洒家,就会把洒家立刻乱刀宰了?”
尉迟麻子沉声道:“咱们四人就算全都死不足惜,但少爷给一个不明来历的老儿抓走,这件事情却是非同小可。”
黄袍和尚哼的一声,道:“那老儿是个怎样的东西?”
尉迟麻子说道:“年约七旬,鬃发俱白,衣着朴素,看来只是一个寻常的土老儿。”
黄袍和尚脸色一沉:“他奶奶的,像这种土老儿,随便到处都可以碰上七八十个!这岂不是等于白说吗?”
尉迟麻子道:“但小但我知道的就只有这许多。”他刚才挨了一记耳光,那“小人”二字便再也不敢出口。
黄袍和尚忽然哈哈一笑,盯着尉迟麻子道:“从清泉庄派来的四个饭桶,看来就只有你才有点用处。”
尉迟麻子道:“大师过奖了。”
黄袍和尚道:“你跟洒家走。”
尉迟麻子道:“走往哪里?”
黄袍和尚道:“当然是去找岳秋云。”说着,忽然连挥四刀。
这四刀,两下横,两下直,只见血浆进溅,竟然又把刘吉和谢山虎双双剖为四截。
英雄馆里的顾客和伙计见他竟然接二连三地行凶,无不吓得魂飞魄散,胆子细小的早已走得无影无踪,而胆子较大一点的也远远站开,谁也不敢接近凶案现场。但在黄袍和尚附近,还是有几个人未曾离去,这些人并不是胆量特别大,而是给吓得手脚酸软了,他们不但跑不动走不开,甚至有些连屎尿也给吓了出来,又哪里还敢动弹?
若是换在平时,尉迟麻子就算明知武功远不如人,也非要拔剑跟这恶僧拚命不可,但现在他虽然面色煞白,连额上青筋也一条一条凸了出来,但他还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地强忍下去。
黄袍和尚举手投足之间,便轻易地杀了三人,然后又瞪着尉迟麻子道:“你怕不怕?”
尉迟麻子道:“我若说不怕,大师会相信吗?”
黄袍和尚格格怪笑,道:“但比起那些连裤裆都湿透的家伙,你已可算是镇定得令人出奇。”
尉迟麻子道:“他们不是武林中人,但我自从懂事以来,便一直过着刀头舐血的武人生涯。”
“有种!”黄袍和尚又是一声大笑,道:“学武的人,未学打人先学挨揍,未曾杀敌便要随时有战死阵中的准备,倘若畏首畏尾,贪生怕死,就算练成了绝世武功,也一定成不了什么气候。”
尉迟麻子心中暗想:“这恶僧虽然凶残,但这几句话却是至理明言。”
黄袍和尚向地上支离破碎的死尸残骸一指,说道:“你跟这三个饭桶认识了多久?“
尉迟麻子道:“多者二十年,少者也十五六年光景。”
黄袍和尚道:“如此说来,他们都是你的多年老友了?”
尉迟麻子道:“不错。”
黄袍和尚道:“你想不想为他们报仇?”
尉迟麻子道:“想。”
黄袍和尚姆指一竖,赞道:“好,洒家就是喜欢你这种人,现在你跟着洒家走!咱们一起去找岳秋云,只要有机会,你不妨在途中杀了洒家为他们报仇!”
尉迟麻子摇摇头,道:“我武功低微,岂有什么机会?”
黄袍和尚道:“那不一定,常言有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明打你固然不及洒家,但你可以在背后暗算,甚至可以施放毒药和暗器!”
尉迟麻子又摇摇头,道:“明人不做暗事,要我暗箭伤人,我宁死不干!”
黄袍和尚一怔,继而大笑,道:“好一头蠢驴,咱们走,三天之内若找不到岳秋云,你我都休想再活下去了。”
尉迟麻子闻言,不禁一呆,付道;“若找不着少爷,就算你不杀我,我也不想再活下去,但你这恶僧为什么也会活不成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想到这里,忽然又暗忖道:“岳庄主为什么要少爷千里迢迢赶到蜀北会见这凶僧?那老儿又是何方神圣,竟然会在最后关头劫走了少爷?”
尉迟麻子虽然不能算是蠢材,但这几点疑问,他就算再想三昼三夜,也恐怕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现在,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跟着黄袍和尚去找岳秋云少爷。
岳秋云给那老者点了穴道,可说是完全身不由己。
他觉得自己仿佛已变成了别人的玩偶,白发老者有绝对的权力把他随意摆布。
岳秋云不由暗暗苦笑。
在清泉庄,他是庄主岳冲霄唯一的儿子,从来只有他摆布别人的份儿,又有谁敢对岳少爷稍为无礼?
但这一天,他给这老儿骂做“龟儿子”又给老儿点了穴道,像是木头一样被他搬来搬去
难道这就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岳秋云不知道。
他只是知道,父亲这次叫自己出门,是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去办的。
岳冲霄给他一封信,并严令他不得在途中拆阅。
“当你到了望峰镇英雄馆,而又见到了半耳神僧后,才可把这封信拆阅!”
他父亲的说话,如今言犹在耳,但谁也想不到,就在他快要来到英雄馆的时候,突然杀出了一个神秘莫测,也凶残得离奇的老者,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掳走了。
岳秋云心想:“这老儿会不会是父亲的仇家?嗯,多半错不了,但他又怎样知道我会来到剑阁望峰镇?”
他越想越想不通,想了一回,白发老者已把他带到一条三岔路上。
在这条三岔路前,每一条路上都停放着一辆马车,白发老者把岳秋云抛进左边一条岔路的马车上,然后就喝叫一声,说道:“开车!”
他下令“开车”并不只是一辆马车开动,而是三辆马车都同时疾驰而去。
岳秋云心中一凛,忖道:“这老儿原来早有预谋,而且计划得还很周密哩!”
想到这里,不禁又是凉了一截,他以前曾听父亲说过,说敌人的计划越是周详,被擒获之人也就一定难脱身。
马车行驶大约两个时辰左右,才停了下来,不久,那白发老者又把岳秋云揪出车外,原来马车已来到一条大河旁边。
这时候,河边已有一艘装有蓬顶的鱼舟停泊着,白发老者忽然解开了岳秋云身上的穴道,说:“你自己上船,别让明珠笑话。”
岳秋云甫解穴道,便怒叫起来:“你是什么人?是不是要绑架本少爷向我爹勒索?”
白发老者“呸”一声,怒声道:“你以为你老子有点铜臭便很了不起?就算他把整座清泉庄送给老夫,老夫也绝不稀罕呢!”
岳秋云大声道:“这么说,你是跟家父有仇了?”
白发老者冷冷一笑,道:“你再穷叫,老夫就先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岳秋云一挺胸膛,喝:“你敢?”
白发老者啐了一口,骂道:“你现在已是网中之鱼,甍中之鳖,休说把你舌头割掉,便是把你一刀阉”
说到这个“阉”字,老者倏地住口,接着居然一个耳光掴在自己的脸上。
岳秋云一呆,心想:“你说要阉我便说个够好了,怎么忽然说不下去,还自己打自己作甚?”
但他转目向那渔舟上望去,便已明白这个老者何以有此奇怪的一着。
原来在那渔舟之上,负责划橹的是个妙龄少女,只见她穿着一袭湖水绿色的衣裳,体态婀娜多姿甚是动人,但这时候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却直瞪着白发老者,显然正在怪责他太粗俗,说话不堪入耳。
白发老者虽然对岳秋云凶巴巴的,但对这绿裳少女却似是十分忌惮,见她面有怒容,连忙陪笑说:“爷爷一时嘴快,说错了粗话,该打!该打!”说着,又打了自己两下耳光。
那绿裳少女见他连打自己三下,忽然“卟哧”一笑,道:“怪不得婆婆以前常骂你是个傻芋,真是一点也没骂错!”
白发老者干咳一声,道:“不要提你婆婆了,她喜欢做老尼姑就让她做个够,但你爷爷决不会做和尚来陪她。”
绿裳少女忽然寒着睑,道:“是你把她气得要出家为尼的,婆婆说,你贪花好色,六十多岁人还逛窑子”说到这里,原本一片冰寒的俏脸已变得羞红起来。
“啐!啐!啐!”白发老者连啐三下,道:“往事不消提!往事不消提!”
岳秋云听见这对爷孙的对话,不禁越听越觉得稀奇,那绿裳少女忽然跺了跺脚:“你们再不上船,我可要走啦!”
岳秋云正待要说“不上船”白发老者已在他背后推了一掌。
这一掌劲力奇猛,但却绝无伤人之意,只是把岳秋云“送”上渔舟而已。
绿裳少女撇了撇嘴,冷笑道:“爷爷就只会欺负这些小孩子,婆婆若看见了一定很不高兴。”
岳秋云心中有气,忖道:“你又有多大年纪了?比起本少爷,只怕还要差一两岁哩!”但这时候他是“楚囚”之身,自然没有心情来加以反驳。
两人登上了渔舟,绿裳少女便把渔舟顺着流水望南而行,而在舟行不久之后,她又唱起清亮的山歌来。
这一带的河水,只是浩浩漫漫,荡然自如地顺势回环流下的,在这晴空万里,秋高气爽之际乘舟听曲,本该是人生一大乐事。
但岳秋云现在的心境,却是无法愉快起来,他并没有感到恐惧,只是觉得事情来得太突然,也太古怪,就算这白发老者没有杀害自己之意,这种遭遇也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绿衣少女一面摇橹,一面唱着流畅悦耳的山歌,又不时偷偷地向岳秋云的脸庞望过去。
有一次,岳秋云也仰着脸瞧了她一眼,而且两人恰好目光接触,但两人却又同时拧开了脸,不敢再互望下去。
绿裳少女一口气连唱了三首快慢不同的山歌,白发老者才呵呵一笑,道:“好漂亮的嗓子,就算是你婆婆再年轻五十岁,也唱不出你十分之一的神韵来!”
绿衣少女“哼”-声,说:“你这些说话,我会记住的。”
白发老者捋着颚下银须,道:“你又要向尼姑婆婆搬能是非吗?这又有什么好玩?”
绿裳少女道:“你当然不好玩,但我好玩嘛!”
白发老者连连摇头,叹道:“都是你婆婆把你宠坏了,要不得!要不得!像你这样的丫头,将来怎找得着婆家啊?”
绿裳少女又是俏脸一红,道:“谁说女孩子一定要出嫁的!”
白发老者道:“当然,有些野丫头是一辈子也嫁不出去的,但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女孩子都要嫁人呀。”
绿裳少女道:“我偏不嫁,嫁不出去固然不嫁,就算有八百个婆家找上门来,我也不嫁。”
白发老者笑了笑道:“我的乖孙女儿,你可不是想到尼姑庵里陪你婆婆罢?”
绿裳少女摇摇头,道:“做尼姑要刮光脑袋,我决不如此奉陪。”
白发老者一怔,道:“你又不想当尼姑,为什么不嫁?”
绿裳少女顽皮地一笑,说:“我要一辈子陪在你身边,把你老人家气得福如东海,老当益壮!如何?”
自发老者“呵呵”一笑,道:“你这野丫头,不把爷爷气上西天极乐世界已算是阿弥陀佛!”
绿裳少女不再理睬他,又再唱起嘹亮的山歌来。
白发老者见孙女儿不再跟自己答腔,便又向岳秋云打量起来。
岳秋云故意把脸孔侧开,却听见白发老者冷笑道:“这种娘娘腔的态度,是岳老儿亲自传授给你的吗?”
岳秋云挺着胸膛,大声道:“本少爷是堂堂男子汉,如今落在你手里,要剐要杀任悉尊便,何来这许多废话。”
白发老者道:“老夫几时说过要杀你了?”
岳秋云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白发老者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道:“岳少爷,江湖上人心险诈,你年纪轻轻能知道了多少?你现在心中自然正在大骂老夫,但日后”
说到这里,忽听绿裳少女惊呼道:“爷爷,水王帮的强盗在前面劫船哩!”
白发老者脸色一变,向船首前方望去,果然看见有两艘大船靠聚在一起,而其中一艘大船船桅之上,还悬挂着几面黑色的大旗。
在这几面黑旗中间,都用金线绣上了一具骷髅骨,看来更是显得阴森诡秘,邪门十足。
白发老者哼的一声,把绿裳少女推开:“你坐下去,让爷爷来摇橹。”
他这一推力道不轻,绿裳少女猝然不防,身子一侧便呛踉地跌了下去。
而她这一跌之下,便挨在岳秋云的身上,岳秋云吃了一惊,忙说道:“姑娘小心——”
绿裳少女急忙爬了起来,道:“你是谁?懂不懂武功?”
岳秋云迟疑了半晌,才说:“我是从福建来的。”
绿裳少女“唉”的一声,说:“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懂不懂武功!”
岳秋云吸一口气,道:“我姓岳,叫岳秋云,我爹是武林中人,我在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练武。”
绿裳少女似乎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样好一点,我还以为你一点功夫都不懂哩。”
岳秋云凝注着这绿裳少女,只觉得她艳如春桃,美丽之极,不由心中一荡,便也问着说:“你又叫什么名字?”
绿裳少女道:“我叫杨明珠,他是我爷爷。”
岳秋云看了白发老者一眼,怫然道:“你爷爷是个蛮不讲理的老家伙!”
杨明珠笑道:“我婆婆也是经常那样说的。”
白发老者陡地怪叫起来,说道:“老夫再蛮不讲理,也蛮不过水王帮这些强盗呢!”
这时候,渔舟已经迅速地接近了前面两艘大船,白发老者突然长啸一声,接着身形暴起,从渔舟飞跃上挂着黑旗的大船上。
船上立刻有人厉声喝叫:“何方老儿,是不是他妈的活腻了——”
叫骂之声未已,只听得“卟通”一声,已有一个黑衣汉子从船上给抛了下去,一直跌进河水之中。
杨明珠望了岳秋云一眼,道:“打起来啦!”
岳秋云急道:“还等什么,快去帮你爷爷!”说着,从靴旁拔出一柄锋利的匕首,便要上船去助战。
杨明珠微微一笑,道:“我爷爷把你弄得啼笑皆非,你不是很憎厌他的吗?”
岳秋云眉毛一扬,道:“你爷爷虽然可恶,但最少他不会杀人越货。”
杨明珠笑道:“如此看来,你还不算得上胡涂透顶,但水王帮的强盗都很凶残,你要助战就得狠下心肠,不能稍有妇人之仁。”
岳秋云道:“这个自然,我会把他们打得爬不起来的。”
杨明珠道:“你从前杀过人没有?”
岳秋云摇摇头,道:“没有,你问这个干吗?”
杨明珠叹了口气,道:“我早就知道这一问是多余的,你是金枝玉叶的大少爷,自然一辈子没有遇上过真正的恶人,但你可知道真正的大恶人是怎样的吧?他们凶残如兽,枧人命如草芥,爷爷常说,遇上这些虎豹豺狼,是万万不能手慢心软的,否则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毫不客气的把你一口噬掉!”
岳秋云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多谢杨姑娘指点,在下会记住了。”
话犹未了,大船上忽然有两道黑影先后飞泻下来。
岳秋云脸色一变,倏地喝道:“你们都是强盗吗?”
从大船上跳下来的,是两个穿着黑袍的中年人,这两人听见岳秋云如此一问,不由齐声狂笑,其中一个身材瘦削的在狂笑之余说道:“咱们怎么会是强盗?咱们是仁义君子,一代名侠,现时正在替天行道,要把这里所有的蠢材全都宰了拿去喂鱼!”
另外一个身材微胖的黑袍人接着说道:“只有把世界上所有的蠢材都杀得干干净净,整个江湖才能变成聪明人的天下,你这小子虽然看来身上有点油水,但头脑却比猪罗更笨得多,不杀留来何用?”
那瘦削的黑袍人桀桀一笑:“老霍,快把这浑小子宰了,但千万不要伤了那妞儿。”
身材微胖的黑袍人怪笑道:“老胡放心,这妞儿如花似玉,俺又怎舍得把她伤了?”
杨明珠气得为之花容失色,岳秋云却说:“杨姑娘不必惊怕,有岳少爷在这里,我决不会让他们沾你一根头发!”
“他妈的!”那个叫老霍的黑袍人怒骂道:“这小子竟然想充英雄,真叫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说着,一刀便向岳秋云迎头砍下。
岳秋云手里只有短小的匕首,不敢硬接对方这一刀,只好侧身向左闪避,但这时候他并不是在陆地作战,而是身在渔舟之上,他如此急骤闪躲,渔舟立刻便剧烈摇晃起来。
岳秋云虽然自幼便开始练武,但临敌战斗经验却极浅薄,尤其是在船上跟贼人动手,更是从来未曾有过类似的经历,这时候在渔舟急剧摇晃之下,差点便没有立刻跌落河水之中。
总算他下盘功夫还练得颇有根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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