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这个地方。大猩猩晚上来了。”
她想了想。不。
芒罗问道:“她说什么?”
埃利奥特回答:“她说‘不’。是的,埃米,他们真的来了。”
埃米沉默了片刻,然后用手语示意:东西来了。
芒罗又问她说了什么。
“她说:‘东西来了。’”埃利奥特把埃米接着做出的其他手语都翻译给他们听。
罗斯问道:“什么东西,埃米?”
坏东西。
芒罗问道:“埃米,他们是大猩猩吗?”
不是大猩猩,是坏东西。许多坏东西来森林来。呼吸谈话。来晚上来。
芒罗问道:“埃米,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埃米向四周的丛林环顾了一下。这里。这个坏地方老地方东西来了。
罗斯问道:“埃米,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们是动物吗?”
埃利奥特告诉他们埃米不知道“动物”这个概念。他解释道:“她认为人类是动物。”他又问埃米:“这些坏东西是人吗?埃米,他们是人吗?”
不。
芒罗问道:“是猴子?”
不。坏东西。不睡觉晚上。
芒罗问道:“她的话能相信吗?”
什么意思?
“能,”埃利奥特说“完全可以相信。”
“她知道什么是大猩猩吗?”
埃米打手势说:埃米好猩猩。
“是的,你是好猩猩,”埃利奥特说“她说她是个好猩猩。”
芒罗皱着眉头。“这么说她知道什么是大猩猩,可她不是又说这些东西不是大猩猩吗?”
“她是这么说的。”
2.缺少的部分
埃利奥特让罗斯在城外对准营地架起摄像机。录像机启动后,他领着埃米到营地边上去看已成废墟的建筑物。他想让埃米看看这座失落的城,因为这是她梦中的现实——他想记录下她此刻的反应。但事情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埃米没有任何反应。
她脸上毫无表情,身体很放松。她没有打手势。如果说有反应,那就是她显得有些厌倦,由于不能与埃利奥特再次表现出的热情形成共鸣而有些痛苦。埃利奥特仔细地观察着她。她原地不动,没有压抑自己的感情。她什么也没做,只是表情平静地注视着城堡。
“埃米知道这个地方吗?”
知道。
“埃米告诉彼得这是什么地方。”
坏地方老地方。
“梦里的地方吗?”
这坏地方。
“为什么是坏地方,埃米?”
坏地方老地方。
“是的,但是为什么,埃米?”
埃米害怕。
她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害怕的神色。她蹲在他身旁的地上,两眼紧盯着前方,非常平静。
“埃米为什么害怕?”
埃米想吃。
“埃米为什么害怕?”
她不愿意回答。和往常一样,在感到非常厌烦的时候,她就不回答问题。埃利奥特无法激起她进一步讨论梦的兴趣。她像在旧金山时一样对此闭口不谈。当他让她与他们一道去废城时,她平静地拒绝了。可是对于埃利奥特去城堡的事她似乎并不担心。她高高兴兴地与他们挥手告别,然后又去向卡希加要东西吃。
直到探险结束回到伯克利后,埃利奥特才能解释这一使人困惑的事情。他从弗洛伊德1887年出版的梦的解析中得到了解释。
病人难得碰到与所梦见情景相同的现实。无论是一幢巨大的建筑物、一个人,还是一个非常熟悉的情景,梦者的主观反应是完全相同的。但梦中的情感内容——无论是害怕、高兴,还是神秘——都会因见到现实而被冲淡我们也许能肯定,梦者所表现出的明显的厌倦并不说明梦中的内容是虚假的。当梦中内容是真实的时候,梦者可能会强烈地感到厌倦。梦者内心深处意识到他无法改变他所感受到的环境,因此他发现自已被疲劳、厌倦和冷淡所困扰。在一个必须解决的名副其实的问题面前,他会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进行隐瞒。
几个月后,埃利奥特将得出的结论是:埃米的迟钝只不过表明了她内心深处的情感,也表明弗洛伊德的分析是正确的;这样做可以使她在一个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而改变的情形中得到保护,然而她却无力去改变它,特别是在她对幼时妈妈惨死的情景依然记忆犹新的情况下。
而现在,埃利奥特对埃米的无动于衷感到失望。在出发来刚果之前,埃利奥特对埃米的反应作了许多预测,但他没有想到埃米会表现出厌倦,更没有想到会出现目前这种情况——津吉城充满危险,以至于埃米不得不袖手旁观,不闻不问。
在这样一个炎热的上午,埃利奥特、芒罗和罗斯为了去城中心的那些新建筑,艰难地在浓密的竹林和低矮的荆棘丛中穿行。中午时分,他们终于如愿以偿,进入了以前从未见过的一些建筑。这些建筑工程极其浩大,从地面向下有许多巨大的洞穴,其深度足抵得上三四层高的楼房。
罗斯看着这些地下建筑,心里非常高兴,因为这说明津吉城的人发展了开采钻石所必要的地下采掘技术。芒罗表达了类似的看法:“这些人很擅长土工作业。”
兴奋之余,他们并没有发现什么使他们感兴趣的事情。后来他们又来到城中比较高的地方,看到一个上面刻满了浮雕的建筑物。他们就把它称为“美术馆”他们把摄像机与卫星联通后,仔细地检查了这座美术馆里的图画。
这些画反映的是城堡生活中的各个方面。有家庭生活的画面:妇女围在火堆旁烧饭;孩子们用木棒打球,记分员蹲着,在泥板上记分。有整整一面墙上画着狩猎的场面:男人们缠着遮羞布,手持长矛。最后还有采矿的画面:男人们把一筐筐钻石从巷道里往外拉。
他们注意到,在这个丰富的全景画面中还缺少某些部分。津吉城的人养狗用来打猎,养了多种香猫作为家庭宠物,然而他们显然没有想到用动物来驮运东西。所有的体力活都是奴隶干的。他们显然不知道轮子的用处,因为他们没有手推车或者其他滚动的运载工具,所有东西都是用篮子搬运的。
芒罗久久地注视着画面,最后说道:“还缺少一样东西。”
他们看着金刚石矿的画面;男人们从地下昏暗的矿井中运送出堆满金刚石的篮子。
芒罗打了个响指说道:“对了,没有警察。”
埃利奥特强忍住笑。他认为也只有像芒罗这样的人才会想到在这个早已不复存在的社会中有没有警察。
芒罗坚持认为他的发现很重要。“请注意,”他说道“这座城是因为有金刚石矿才存在的。没有金刚石,在这丛林深处就不可能有这座城。津吉城具有采矿文明。它的贸易、它的日常生活、它的一切无不依赖于采矿。这是典型的单一型经济——而他们竟然不来保卫它,治理它,也不控制它?”
埃利奥特说:“还有些事情我们没有看到,比如说人们吃饭的场面。也许画面上出现看守人员是一大禁忌。”
“也许是,”芒罗不大信服地附和道“可是,在世界上其他采矿地点,作为控制象征的警卫人员总是处于非常显眼的突出地位。在南非的金刚石矿或者玻利维亚的绿宝石矿,你最先意识到的就是那儿的保安措施。可是这儿,”他指着浮雕说“竟然没有警卫。”
卡伦罗斯认为也许他们不需要警卫,也许津吉城里秩序良好,非常安宁。“这毕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说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芒罗坚持道。
他们离开“美术馆”来到一个长满藤本植物的开阔院落。这个院子像是个庄重的地方,旁边一个寺院似的建筑上的大柱子更增添了它的庄重色彩。院落的地面立即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地上有几十根像埃利奥特以前发现的那种石杵。
“我的老天爷!”埃利奥特惊讶地说道。他们穿过满地石杵的院子,走进了被他们称为“寺庙”的建筑里。
这是间很大的成正方形的房子。它的顶上破了好几处,阳光透过破洞照射进来形成道道光柱。他们看见正前方有一座约十英尺高的大墩子,上面长满了青藤,简直就像是一座长满植被的金字塔。他们看出这原来是一座塑像。
埃利奥特爬上雕像,开始用手除去爬在上面的藤蔓。这活干起来很费劲,因为藤蔓已深深扎根于石缝之中。他回头问芒罗:“能看清楚了吗?”
“下来看看吧。”芒罗脸上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表情。
埃利奥特从上面爬下来,往后站了站,仔细看着。虽然这个塑像表面已经坑坑洼洼,颜色也已经褪去,但他能够清楚地看出这是一尊巨大的站立着的大猩猩。它的面目凶狠,双臂伸开。它的两只手各握着一根石杵,像握着铙钹一样,随时准备把它们合到一起。
“哦,天哪!”彼得埃利奥特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声。
“是大猩猩,”芒罗不无得意地说。
罗斯说道:“现在一切都清楚了。这些人崇拜大猩猩。这是他们的宗教。”
“但是埃米为什么说它们不是大猩猩呢?”
“问问她嘛,”芒罗说着看了看手表“我今晚得让大家做好准备。”
3.攻击
他们用折叠式准金属铲在栅栏外挖了一个环形地沟。日落之后很久了,他们还在干。他们点起了夜间照明用的红灯,还把附近小溪中的水引来灌进地沟。罗斯认为这地沟只是一个小小的屏障——毕竟它只有几英寸深,1英尺宽。人轻而易举地就能跨过去。芒罗想试试它的作用,于是便站在地沟外面喊道:“埃米,过来,我跟你玩。”
埃米高兴地哼哼着向他跑过去,但在地沟另一边却突然站住了。芒罗伸开双臂,又说了一遍:“来呀,宝贝,我跟你玩。”
埃米还是不愿跨过去。她生气地打着手势。芒罗跨过来把她抱了过去。他对罗斯说道:“大猩猩不喜欢水。我看见过比这还小的小溪它们也不敢跨。”埃米伸出手在他手臂下面挠了挠,然后指了指她自己。这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女人哪!”芒罗叹声道。说罢他弯下腰逗埃米玩起来。埃米在地上欢快地打滚,抽动着鼻子,笑得很开心。芒罗停下手,埃米还是躺在地上,期待着再玩一会儿。
“够了,宝贝,”芒罗说道。
埃米对他打起手势来。
“对不起,我不懂你的意思,”他笑着说“做慢一点也没用。”不过他很快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了。他把她抱过水沟,送进营地。埃米用湿润的嘴唇亲了一下芒罗的脸。
“你的猴子你最好看着点儿,”芒罗坐下吃饭的时候对埃利奥特说道。他还是在用轻松的语调说话,因为他知道这样可以使大家放松。大家围坐在火堆旁边,都显得很紧张。吃完饭后卡希加离开火堆去摆放弹药,检查枪支。芒罗把埃利奥特拉到一边说道:“把她拴在你的帐篷里。一旦晚上要打枪,我不希望她在黑暗中到处乱跑。有的小伙子很可能不会去注意是这只大猩猩还是别的大猩猩。最好跟她解释一下,枪声可能很响,叫她不要害怕。”
“会很响吗?”埃利奥特问。
“我想会的。”芒罗说道。
埃利奥特把埃米带进自己的帐篷,像在加利福尼亚一样,给她挂上一条结实的皮带,然后把另一端扣在他的吊床上。但这只是一种象征性的做法,因为如果埃米想把它拿掉,那是很容易的事。埃利奥特让她保证要呆在帐篷里。
埃米答应了。他走到帐篷门口的时候,她打手语说:埃米喜欢彼得。
“彼得也喜欢埃米,”他笑着回答说“不会有事的。”
他进入了另一方天地。
红色的夜间照明灯熄灭了,但在摇曳的簧火火光中,他看见戴着夜视镜的岗哨已在场地周围各就各位。加上通了电的栅栏发出轻微而有节奏的突突声,这一情景颇有点可怕的气氛。彼得埃利奥特突然意识到他们的处境很危险——他们这几个人已像惊弓之鸟,身处刚果雨林深处,有人居住的地方最近也在200多英里之外。
等待。
他的脚被地上的一根黑线绊了一下,这时他才看到地上那纵横交错的电线,每根线与哨位上的一支枪相连接。这些枪的形状他不太熟悉——有点太细、太不结实了。这些黑线又从枪上通到一些安装在营地四周间隔摆放的三脚架上的有扁平机头的机械装置上。
他看见罗斯在篝火旁摆弄着录音机。他指着地上的电线悄声问道:“这究竟是搞什么名堂?”
“是激光追踪装置,”罗斯轻声答道“这种系统由一组激光制导瞄准装置和一系列安装在三脚架上的快速火力传感装置组成。”
她告诉他警卫手中拿的枪实际上是激光制导瞄准器,它们与三脚架上的快速火力传感器连接在一起。“这种系统能够锁定目标,一旦确认了目标,便能立即发射。这是丛林战中使用的武器系统。快速火力传感器上有一个挡式样消音器,敌方根本不知道枪是从哪里打来的。你要小心,不要走到传感器前面去,因为它们能根据人身体散发的热量自动捕捉目标。”
罗斯把录音机递给他,就去检查向栅栏供电的电池了。埃利奥特朝营地四周黑暗中的岗哨看了看。芒罗高兴地向他挥挥手。埃利奥特知道这些戴着像蚱蜢眼睛一样的夜视镜、手里拿着激光制导武器的人比他看得清楚,他们更能清楚地看到他。他们看上去像是来自另一个宇宙的生物,降落在这片永恒的丛林中。
他们在等待。
几个小时过去了。营地周围万籁俱寂,只有地沟里发出潺潺的流水声。偶尔能听到脚夫们相互呼唤并用斯瓦希里语轻声开玩笑的声音,但是由于这个对热极为敏感的武器系统,他们没敢抽烟。11点。0点。1点。
他听见从他的帐篷中传出埃米的鼾声。这呼呼的鼾声比电栅栏上发出的突突声响多了。他看见罗斯躺在地上,手指放在夜间照明灯的开关上。他看了看手表,接着打了个呵欠;今天夜里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了。芒罗搞错了。
突然,他听到了喘息声。
那些岗哨也听见了。黑暗中,他们端起枪左右察看。埃利奥特把录音机的麦克风对准声音的方向,不过他很难判断出确切的位置。这些喘息声似乎来自整个丛林。声音很轻,随着夜晚的雾气飘了过来。
他看见录音机上的音频指针在晃动。忽然,指针一甩进入红线区。几乎在同时,他听见一声沉闷的噗突音,还有流水的汩汩声。每个人都听到了;岗哨们打开了枪上的保险。
埃利奥特手持录音机慢慢爬到栅栏旁。他向外看了看水沟。栅栏那边的树丛中有动静。喘息声更大了。他听到汩汩的流水声,并看到地沟上横着一根枯树干!
难怪刚才听到了沉闷的噗突声;水沟上已架起了一座桥!埃利奥特立即意识到他们大大低估了他们所面对的东西。他示意芒罗过来看看,而芒罗却挥手叫他赶紧离开栅栏,并特别指了指埃利奥特脚前面不远处三脚架上的传感器。埃利奥特还没有来得及离开,便听到头顶上方树上疣猴的尖叫声。第一只大猩猩悄悄发动了进攻。
埃利奥特看见一只体形硕大、浑身灰色的家伙向他扑来,急忙一闪身。这时,其他大猩猩开始袭击带电的栅栏。顿时,火星直冒,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灼气味。
这场可怕的战斗就这样悄然开始了。
绿色的激光束在夜空中闪烁;三脚架上的机关枪射出的子弹发出嗖嗖嗖的声音。机枪从左向右,然后又从右向左不断扫射,瞄准器也随之发出呜呜的声响。每10发子弹中就有1发是含磷的白色曳光弹。在埃利奥特头顶上方,绿光和白光交织闪亮。
大猩猩们从四面八方发起进攻。其中六只大猩猩同时冲向栅栏,但却在噼噼啪啪的火花中败下阵去。更多的大猩猩奋不顾身地冲向不堪重击的栅栏。噼噼啪啪的电火花声更响,树上疣猴的尖叫声也更响了。埃利奥特看到营地上方的树上也有大猩猩。芒罗和卡希加开始向上射击,无声的激光束向树上射去。埃利奥特又听到喘息声。他转过身,看到更多的大猩猩冲开了栅栏。栅栏失去了阻挡作用,火星也不冒了。
他意识到这种反应快速的先进装置没有阻挡大猩猩的进攻——它们需要噪声。芒罗也知道这点,于是他用斯瓦希里语叫他手下人继续开火,然后又对埃利奥特喊道:“拔掉消音器!消音器!”
埃利奥特抓住身边三脚架上的黑色管状物,把它拔了下来。他骂了一声——有点烫手。他刚离开三脚架,耳边响起了哒哒哒哒的声音,接着两只大猩猩从树上摔到地上,其中一只还活着。他刚把第二个三脚架上的消音器拔下,这只大猩猩已向他扑了过来。埃利奥特甩过粗短的枪管,在非常近的距离内射出子弹,击毙了这只大猩猩,一股热血飞溅到他脸上。他拔掉第三个三脚架上的消音器后赶紧趴在地上。
震耳欲聋的机枪火力和硝甘火药的硝烟立刻产生了效果。大猩猩们向后溃逃。一时之下周围平静了。不过岗哨们的激光枪还在开火,因为这可以使三脚架上的装置继续搜索丛林方向的地面来回不停地搜寻目标。
接着,系统停止了搜索。周围丛林又恢复了平静。
大猩猩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