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抬进何清君的房间。
何清君房里原本无人时,也必生着一只火盆,以确保她回房时,温度不致太凉,此时又加了两只烧得正旺的火盆,房内立时热了起来。何清君脱掉狐毛锦袍,放在旁边椅上,心下冷笑不已
不错,她就是故意要在李凤香面前炫耀到手的权势和极尽奢侈的富贵,她毕竟出生于富贵之家,又嫁过官宦之家,自然知道,身为妾氏却又爱慕虚荣的女子,是最忌恨出身不高的女子爬得比自己高,她越奢华,李凤香心里便会越失衡越急躁,越嫉妒她这当初的嫡女后来的落魄女过得不好,就越会迫不急待地想达到目的,好回去享受她已经得到手的荣华富贵。
她仅着单袍坐在火盆旁,不多时,便听到外面脚步声由远近,然后停在了门口。
“王妃,你的姨娘来了。”
“嗯,进来罢。”
小顺子推开门,请李凤香进去,然后关上门,与黄公公等人同在门外伺候着。
何清君起身客气迎到门口:“五姨娘过年好。”转身对小秋道:“小秋,快给五姨娘上杯热茶暖暖身子,外面天寒地冻的。”说罢拉着李凤香走到火盆旁:“五姨娘快坐这边烤烤火。”
李凤香因为大哥的要求,穿着与此时身份相符的棉衣,与何清君的一身锦衣相比起来,略显寒酸了些,人便是这样,若穿衣气质比旁人寒酸,气势顿时矮了一截,有些自惭形秽。
李凤香犹豫了一下,朝她福了一礼:“民女叩请王妃金安,恭贺王妃新年快乐。”
何清君笑道:“姨娘太客气了,什么王妃,我与摄政王尚未成亲呢。”
李凤香这才坐下,努力让自己笑得极为得体:“尚未成亲,摄政王便这般宠着你,姨娘瞧着外间有五六个伺候的太监呢,清君真是有福了。”
何清君只当未听见她话里的酸意,作娇羞歉意状:“说起来,我倒是觉得有些对不起清茹呢,姨娘当初让我将清茹引荐给摄政王……若是成了,这些尊荣原本该属于清茹的,唉,也怪时机不对。”
她这话极易引得李凤香心里误会是她使了什么手段,替代了清茹,也更易引得李凤香心中不平衡起来,不错,这一切原本就该是她女儿该享受的!
李凤香的目光落在旁边椅上随意搭着的白狐毛锦袍,再瞧瞧屋里烧着无烟银炭的火盆,美面有些扭曲,她确实对不起清茹,若非她暗中使了见不得人的卑鄙诡计,摄政王岂会舍了美貌如花的清茹而要了已是残花败柳的何清君?一定是她暗中使了卑鄙手段,先爬上了摄政王的床,却怂恿摄政王,不让他纳了清茹!
李凤香心里嫉妒得发疯,何清君不过是一个出自家破人亡、混迹江湖的粗俗女子,更重要的还是嫁过人下过堂的残花败柳,凭什么可以爬到她女儿头上享受着这极致的富贵?她绝不答应!她一定要让这个残花败柳失去这一切!
李凤香手指紧紧攥着,面上笑得极为自然:“看到清君苦尽甘来,过得这般幸福,姨娘当真比谁都欢喜。”
小秋将热茶端上,笑道:“夫人请尝尝这茶,王妃素来不爱茶,这是特地向摄政王讨了招待夫人的。”
何清君见她脸色微动,轻笑:“我记得姨娘是最爱茶道的,尝尝这茶味道如何?”
李凤香轻轻点头,抬起兰花手指,端了茶杯轻抿一口,一股茶香自鼻端沁至咽喉,舌尖微甜,唇齿留香,心下更不是滋味,她一个下堂女凭什么得到这一切?
“还是清君有福,若非跟着清君沾光,姨娘永远都喝不到这种茶叶。”
何清君当着她的面,拿起茶杯牛饮一口,道:“我哪儿来的什么福气,不过是沾了摄政王的光而已。”
李凤香看着她牛饮,暗叫可惜,她这喝法,当真是糟蹋了这般好茶:“清君,姨娘和清茹在家等了你两日,未见你去宅子里,便想可能是因为这几日一直断断续续下着大雪,摄政王心疼你,不肯让你在这冰天雪地的天气里出宫,所以趁着今日停了雪,便来宫里看看你……”说着美目竟流露出几分忧愁跟担扰。
何清君暗笑,她想,李凤香原本进宫只是为了邀她去宅里,如今却被她的奢侈给刺激了,所以才沉不住气了吧。
装作没瞧见李凤香眼里的情绪,颇为不好意思地轻叹一声,道:“幸亏姨娘宽宏大量,不怪清君未及时去给姨娘拜年,唉,实在是摄政王刚平定南浩志逼宫,怕京中尚有乱党出没,不放心清君出行。”心下再笑,李凤香还是不了解她的性子啊,她若想做什么,千岁大老爷又岂能拦住她,又岂会拦着她。
李凤香小口饮着茶水,似乎有口难开,不时看一眼何清君。
何清君终于开口问道:“姨娘是不是有事,若是有事,尽管开口,我一定拼力相助。”
李凤香犹豫了片刻,仿佛咬牙下了决心道:“清君,姨娘……姨娘有件事,想问你?”
何清君抬眼看她一眼,淡淡地问:“姨娘不必这般为难,有话直说就是,清君必定知无不言。”
“清君,昨夜,有一帮强人闯进家里,恶狠狠地说,他们已查到你和清茹是何泰德之女,要你带他们去吴山寻矿,他们说,知道何泰德有个女儿懂勘矿,但因她住在宫中,捉拿不便,所以才对我们母女下手。”
何清君一副大惊恐慌的样子,道:“强人?他们是谁?何家家亡,活在世上的不过我们三人,我和清茹都是女子,谁懂勘矿?”
李凤香面上十分不悦,美目满是幽怨:“清君,他们说消息绝对可靠,清茹是我一手养大的,她绝对不懂勘矿,你父亲的女儿,只活了你们两人,不是清茹,必定是你,清君,我记得当年,你告诉我说,你是躲在外面偷看你父亲的密书才逃过一劫的,那密书是教如何勘矿的吧?而且那时何家所有儿女中,唯有你对寻矿极有兴趣,若你父亲有女儿懂勘矿,唯有你可能懂得!”
何清君讶然看着她,她是真的惊讶,李凤香竟如此细心,并将她所有推辞的退路都堵死了,当下长叹一声道:“姨娘,小时候我确实喜欢看家中那些密书杂书,但是因为父亲并不喜欢女儿,所以根本不愿教我,何家又在我八岁便在火场中全家赴死,就算我想学,又如何能学得?”
李凤香闻言,也有些怀疑了,他们得到的消息到底准不准确?何清君所言不假,寻勘那么难的技艺,莫说女子,便是男儿都少有学会的,否则也不会奇缺此类人才了,何况何清君一介武刀弄枪的女子,怎么可能学会?
可是他们确实指名要何清君去吴山寻矿的,若是她当真什么都不懂,他们怎么会这般做?她不管她懂不懂寻矿,只知,若不诱她入瓮,她们母女便不好过。
“清君可是不把清茹当成亲妹,所以宁愿瞧着她死,都不肯跑一趟吴山?”
何清君脸色微变:“姨娘这是说哪里话,清茹本来就是我亲妹,我便是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也一定要救她!只是我确实不懂寻矿……不如我去向摄政王求助吧。”
李凤香双手连摇:“不不不,清君,千万别让摄政王知道,这帮强人此刻就在家中,放我进宫时,已经放出狠话,若然我敢惊动朝廷,必然将清茹先奸后杀!清君,清茹还是个黄花闺女,姨娘实在赌不起!”边说边落下泪来。
“清君,那些强人只准我跟你说,救不救清茹在你,实在不行,我再去求大哥想法子,但是,我不能拿清茹的清白跟性命去赌,清君,姨娘求你千万别告诉摄政王……”
何清君虽然明知李凤香张了一张大大的网在等着她,可是为报仇,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当即趁李凤香不注意时,在大腿内侧狠狠拧了一下,揪心的疼痛,差点令她“嗷”地失声痛叫出来,眼泪簌地流下:“姨娘莫要这般说,清茹是我的亲生妹妹,我自然是要救,既然那些强人认定我懂勘矿,我便将计就计换清茹出来便是。”
“不不不,清君,姨娘本意并非如此,不能为了救清茹而舍了你,在姨娘心里,清君和清茹一样重要,都是姨娘的女儿,姨娘绝不答应。”李凤香又是流泪,又是摆手。
何清君见她哭得情真意切,跟真的似的,暗叹,若非她昨日已知道真相,此时真要相信她情真意切的感情流露了,而此刻,她心里只有一声冷笑,那就比比她们两个谁的戏演得更像些。
“姨娘,清茹手无缚鸡之力,与我自是不同的,我一身的武功,想来在他们手里也不致太吃亏……”说着长叹摇头:“唉,只是我实在不懂什么勘矿之术,也不知他们怎地就认定了我懂那寻矿之术,我若真懂,何必为了这一身的债务东奔西走,直接去寻个矿,找个合伙人出面去官府办了手续,挖了便是。”
她如此一说,李凤香心里更为疑惑,难道她当真不懂勘矿之术么?那些人应该不会弄错吧,可是她说得也句句在理,一个女子能习得一身武功已是极为不易,更何况勘矿这么枯燥难懂的本领,而且她那一身的债务也不是假的,她若真有那本事,何苦活得这般累。
“清君,姨娘问你,你那一身的债务,摄政王是不是并不知晓?”
何清君低头“嗯”地一声道:“我尚未找到适当的机会告诉他,就怕惹了他大怒。”
李凤香美目里闪过一丝冷意,跟着轻叹一声:“唉,若是清君真懂得勘矿,倒可由我大哥出面跟官府打交道,咱们何家便可再一次崛起了。”
何清君也一脸的神往:“姨娘说的是,不然哪日我回乐山,找找我小时候的东西,说不定能找到那本密书,咱们三人一起研究一下,或许还真让咱们习得此术呢。”
李凤香似乎有些气窒,这跟现便溺现挖茅厕有何区别,对她的话当真是真假难辩,只得作一副女儿清白性命堪忧的慈母状,抹着眼泪,道:“如今可如何是好,那些强人占着宅子,强扣了清茹,非要交出你,可是……若你当真懂得那勘矿之术还好,大不了只是跟他们跑一趟吴山,可你不懂,他们岂能放过你?姨娘岂能让你去换清茹呢?”
越说越伤心,眼泪不停地流着,像是痛苦矛盾之极。
何清君轻按额头,头痛,她反来复去地说着,不就是想让她承认懂勘矿之术么?说了才是真正要命的事,她还要跟千岁大老爷成亲,还要跟他长长久久地活到白发苍苍呢,岂会钻入她的苦肉计里?
“姨娘,那你说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