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的确确是他间接害死的,而害死一个朋友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戴天磊在顾长安的营帐里设了灵位,端来个火盆一堆堆烧着纸钱。他年少又耿直,不像宋明远一向克制,跪在灵位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洒进火盆的纸钱简直要把那微弱的火给盖灭。
童生没搞明白戴天磊为何哭得这样伤心,他其实应该比他更伤心,可童生哭不出来,他觉得顾长安不会就这么死了。镇北关一役,他是看着顾长安如何重伤又如何挺过来的。
何况出去找的人谁也没把尸体背回来,死不见尸,那就是没死。
可童生也不敢说就把灵位撤了,万一当真……总不能让顾长安在外头做个孤魂野鬼。
童生当夜收拾了包袱和干粮,戴天磊怎么劝都没劝住他。
少年童生的脸上头一回有了不同寻常的坚毅,他说:“顾家在这没有人,除了将军就是我了,我得把将军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童生牵上自个儿跑回来的疾风,不管不顾地出了军营,直奔“一线天”而去。
顾长安战死的消息五日后传回了京城。
靖远侯府里哭成一片,有人当真为顾长安,譬如沈氏、杜氏,有人当真为自己未卜的前路,譬如顾长清、顾长婉之流。
老夫人脸色沉得像是能拧出水,顾长平一直坐在漪澜苑中不发一言,顾长宁则背着人偷偷掉了泪。
顾长安写给顾长平的信很长,长的顾长平都觉得她从没跟他说过这么多话,也不知道在那个风雨飘摇的节骨眼上她哪来的心思做文章。
林林总总,顾长安说了许多,后面重要的无非是她既已死了,皇帝那边八成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靖远侯府从此便能偏安一隅,消消停停过日子了。
顾长平觉得他这个妹妹有时候就是一根筋,想个事情要么卡死了绕不出来,要么就一脑袋撞上南墙也不知道回头。
可她,真的就这样死了么?
顾长平揣着点奇异的直觉,觉得顾长安不会轻易地就让这条命丢掉。但遗书还是老老实实地躺在他的桌面上,就像跟他唱反调一样,很是碍眼。
刘珩在同一时间得知顾长安死于南燕人的乱阵之下。什么样的感觉是怎么席卷他所有理智的,刘珩并不清楚。
当他披起铠甲,站在皇帝面前时,神色还是淡然无波,谁也不知道,他这份从容是怎么拿捏出来的。
“父皇,请允许儿臣赴十巫山退敌。”刘珩跪在含章殿里,殿外的风那么和煦温暖,他心里却寒得像雪山之巅的冰棱。
“她已经死了,你去何用?”皇帝还是不留情面地把刺人的话轻而易举地吐了出来。
刘珩扣在地上的手指微曲,压抑着就要喷薄而出的情绪,“儿臣曾与顾将军约定,他日如有一人战死,另一人就要为其扶灵。”他顿了顿,抬起头来直视着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我要,接她回家。”
“此一去的后果,你可承担得起?”皇帝眯起眼来看着刘珩,突然好奇他为了那个女人,能退到什么地步。
“儿臣,无悔。”刘珩郑重地向着皇帝叩头,他是睥睨天下的君主,也是他骨血相融的父亲,然而君主的身份却永远摆在父亲之前。
“考虑好了,你就去吧。”皇帝轻飘飘一挥手,心头却像压了一道沉甸甸的铁块。刘珩如何步步为营有了今日局面,他是看在眼里的。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老七远比老四懂得收敛锋芒,知道如何以退为进来布一盘棋局。
他们是对弈的棋手,他是旁观的判官。
可就在这个即将分出胜负的时候,老七竟为了一个女人而走了一步臭棋。皇帝黯然无奈,只能庆幸这个可以左右刘珩的女人,已经死了。
晚霞烧红了天际,五匹快马在官道上疾驰,扬起一阵烟尘。
刘珩挥手扬鞭抽在马股上,眼前晃悠着顾长安时常绷着的脸,耳边徘徊着她从来都不中听的调侃——这人,还真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看。
想起那时皇上给他赐婚,嘴倒是比脑袋还快地抗旨了。他也懂他那皇帝爹的心思,让他娶了梁国公之女,他在朝廷的根基就会扎的更深,与康王的势力也能有个微妙的平衡。
皇上要的就是这种制衡,不到最后那一刻,谁也不能独大。然而他却把皇上这番好意给扔地上踩了个稀烂,末了还干脆把什么都撂下,甩甩手走了。
顾长安啊顾长安,你到底是给我下什么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