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林雨桐起来收拾桌子,这才猛地看见墙上的照片。照片上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背景是一所学校的门口,能隐约看见学校的招牌:某某畜牧学校。
这种称谓的学校,都是中专类学校。
按着小伙子的年纪算,应该是高中考的中专。
当时是有那么一种情况的,好些都是上了高一高二了,回头去考中专类学校,比初中毕业应届生更有把握。这就导致后来中专中师一类的学校,只招收应届毕业生。
学畜牧类的,又是中专的学历。
林雨桐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校徽,好像农业大学的进修名额也紧俏的很吧。
她看了四爷一眼,四爷微微点头,想来他是早看见了,才在这位张叔面前将事情和盘托出了。听话听音,这位张叔明白这个意思。不能说人家的情义是假的,但这里面一定有自己这个校徽的作用在。
随后跟着张叔拜访了好几位金老头的战友,以后逢年过节的,都得过来瞧瞧,把礼数做足了。
等四爷去报名的时候,林雨桐又跑去学校了。
这回没别的事,就是去找导师的。这位导师真还有些神出鬼没,该在办公室的时候不在办公室,听说还带着本科专业的课程,可是找到那边了,人家助教在上课。助教不是别人,正是同学周扬。
“找我还是找秦老师。”他迎过来这么问。
导师叫秦国,十分好记的名字。
林雨桐失笑:“找你找秦老师都行。”
那这肯定是有事。
这位也奇葩,直接来了一句,“那你还是找秦老师吧。”
堵得林雨桐一句话也没了。
周扬急着上课呢,没多说,只道:“去实验楼看看,三楼!你上去敲办公室的门,大声敲……”
这办公室得多大,还得大声敲才能听见。
结果大声的结果就是门哐当一声打开了,出现头发乱七八糟,眼镜随便挂着的老头子秦国。一副被打搅睡眠的样子暴躁急了:“干嘛!”眼睛都没睁开直接来了这么一句。
“秦老师。”林雨桐笑眯眯的叫了一声。
这位揉揉眼睛,只睁开一只,“闺女啊,认识字不?我给的册子看得懂吗?理解的了吗?”
林雨桐点头,“真有事!不找您不行,这不恰好给找见了吗?”
秦国也是无奈的很:“没睡醒,有问题明儿赶早。明天凌晨三点过来,我跟你讲讲……”
我这上课时间啊!还能更奇葩吗?
林雨桐觉得与其半夜过来问他,真不如自己慢慢的琢磨去,“我就是想问问,您手里有咱们学校的大专进修指标没?”
“闲的你啊!”小老头这回是真醒了,虽然到了研究生这一步吧,老师跟学生的关系很亲密,这一个个的按照过去的说法,都能被叫做内门弟子了。但这才见过一面,这么不客气的把自己叫起来就为了要走后门的架势,还是头一次碰到,“我这都是啥运气,咋就收了你们三个学生。”说着又问林雨桐,“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收你吗?你省心啊孩子!你看,自己能学,没我啥事!多好!可你这不对啊!”
“我以后尽量叫您省心一些,成不?这次真的要紧。”林雨桐脸上堆满笑意,细看大概还有点谄媚。
小老头哼哼就笑:“一个名额,还大专的?本科的我都有。不过我看你怪清闲的,这么着吧,我这里缺个助教,明儿给你报上去,你去函授班那边,替我上课去。讲义每天早上从办公室的门口拿。要是再敢过来吵我,你给我等着……”
说着,哐当一声,门又关上了。
得了!知道了!这位是个夜猫子。习惯晚上干活白天睡。
就这生活习惯,是怎么成了大学教授,还允许收研究生的。
正愣着呢,然后门打开了,从里面赛出一沓子东西出来。
拿起来一看,是整个学期函授班那边的教义,最上面的是一张白条,上面写着:给持此条的人批大专进修名额一个。署名:秦国。凭条有效期:永久。
这个作风啊。
林雨桐默默收拾好,悄悄的下楼了。敢这么牛的人一定是有牛的资本的。这导师该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拿到名额了,事情就简单了。去进修学院直接换了一张报名表,就行了。只不过多了个差事,每天得去函授班给过来读函授的上两节课。
等那张叔和张婶周末带着小儿子来拜访了,四爷就知道事情成了。
张叔说了:“我就给我在老部队的老部下写了一封信,是一封检讨信,作为一个老兵,曾经犯了错误,就是要认的。”
信上把他怎么征兵,怎么招手了老战友的儿子。在特殊年代,老战友是怎么被威胁的,都一一写在上面。为了保护战友,默许了冒名顶替的事。如今时过境迁了,想起来还是觉得心里难安,对不住部队的培养,对不住领导的信任等等。
然后就算是他默许了,如今对他又有什么影响呢。
第一,那是在特殊年代。第二,那是在保护战友。要不然金家死的可就不止是一个金西敏了。第三,他复员了,而且如今已经退休了。
即便错了,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是那个金满川,也就是后来更名为郑有粮的人,却是实实在在的犯错了。这都不是犯错,这是犯罪。
别的处罚就不说了,但这至少不能再享受复员军人的福利政策了。
如果不能享受这个福利政策,他的工作就不能再有了。不是转业军人,凭啥给你安排工作。
就是这么一种关系。
四爷估摸着,郑有粮老丈人那边能使上劲,处罚估计是别想了,但是还想在法院这样的地方呆着,那是休想。
这也就行了。
他说了不少客气话,才又问起张家这个小儿子的事。
那边一说学畜牧的,今年刚毕业。
林雨桐就说:“那还是真巧了,我导师那边有大专的进修名额,要不然进修两年啊?”
张叔就觉得这两口子是真会办事。这脑子这眼力见,真想不明白金西敏老实了一辈子的人,怎么就养出这样的儿子来。
皆大欢喜的局面。
这边是皆大欢喜了,可郑家却懵了。
部队来人了!
直接跳过县上的武装部,来了公社。
郑家慌了!郑有粮不是完全得不到消息,部队来人,不去武装部不等于武装部不知道。
闫爱群坐在她叔叔家,“叔!这事都过去多少年了……”
“不管过去多少年!”这位叔叔斥责道:“那做过的事情总是改变不了的。官不举民不纠,要是有人报了,这必然是要查的。”
“是金家?”闫爱群摇头,“要是金家有本事报上去,早就告去了。这肯定不是金家干的。”
她叔叔就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睑良久都没有说话。见侄女在那里坐着,想起家里的老哥哥,还是道:“既然觉得不是金家告的,那解铃还须系铃人,去找金家。调查的人上门的时候,要是不承认这事,那不管是谁告上去的,一点事都没有。”
说着,就端起茶杯,有了送客的意思。
闫爱群这才起身,心里思量这话,“我今晚就跟有粮去金家。”
等人走了,屋里才出来一个女人:“老严,管到这里已经可以了。给侄女安排了工作,连侄女婿也拉拔的差不多了,他以前的屁股不干净叫人逮住把柄了,那能冤谁?之前爱群的婚事我就觉得不好,我给说的政府小车班的那个小梁,多好的小伙子。嫌弃人家脸上有麻子……这也就是你的侄女,要是我的亲侄女我得骂死她,她脸上还有胎记呢,人家都没说啥呢是不是?就看上这种长的好好拿捏的。结果呢,他这边事败了,人家小梁进了公安局,听说要去城关镇派出所当指导员了。你说着年纪轻轻的,未来的前程如何?别为了这事把咱自己搭进去……”
“我知道!”男人重重的放下茶杯,“你少啰嗦几句。”有些烦躁的起身,去了里间。
却说闫爱群见郑有粮跟没头的苍蝇似的乱撞,就把手边脸盆架上的盆子直接扔过去了,“我说什么来着,就过去那些事,不把尾巴藏好好好的呆着,瞎折腾什么?不是能耐吗?能耐去啊。”
“你够了!”郑有粮的眼珠子都红了,“我得不了好,你能得什么好。想想怎么脱身才是……竟说些没用的。”
“怎么脱身?”闫爱群铁青的脸,“你就是金家的儿子,你就叫金满川,你是家里的老二……”
“人家也得答应?”郑有粮觉得这女人异想天开。
“怎么不能答应?”闫爱群深吸一口气,“外甥也是半个儿,你就当是过继金家了,就叫金满川,那个金满川只是名字写错了,不是‘川’是‘巛’……金家平白多一干公的儿子,总能愿意的……”
郑有粮皱眉:“难!你那是不了解我那舅舅的性子,看着软,看着窝囊,那倔上来一般人真比不上……”
闫爱群点了点郑有粮,“你是不是傻?那边要是说不成,别人呢?金家就都是一条心?我听你那弟妹每次过来,都是屁叨叨的说一堆,好像那金家老大……”
郑有粮看了闫爱群一眼,缓缓点点头,“那两口子一点小恩小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每次回去,都会上来巴结。不会看人的峨眉高眼低,这么一想,心里就稍微安定了,“拿东西,好东西多拿些,带点钱在身上……”说着又想起什么,“上次二婶不是说她娘家那边的农垦招工人吗?”
闫爱群点头:“是呢。咋了?那地方谁乐意去?日子苦巴巴的说是工人,还不如那些农民呢!”
你觉得不如,可有人就觉得工人的身份鲜亮。
“这就行了。”这两口子好体面,能当工人,爹妈都会卖了的。
金满城都不敢相信,对这莫名其妙上门的大表哥两口子还真有些诧异,“真能当工人拿工资?”
“这我们能骗你吗?”闫爱群矜持的笑笑,“这不是咱们有粮觉得对不住……”说着就一顿,“二表弟那边的日子不错,小饭馆开着,说实在话,比我们拿工资的都挣的多。想补偿人家,咱这不是也没那么大的能耐吗?可要是真不做点啥,心里又过不去。三表弟的事,我们是真不知道,舅舅舅妈对我们恼的什么似的。我们做一点是一点,好歹心里能安稳些。”
李仙儿马上道:“那都是多早前的事了,也就是大表哥你们有良心。都说您欠金家一个干公的名额,您如今还了两个,也不欠谁的了。”
闫爱群心里不屑,这是想要两个指标,两口子都去。
别说两口子了,就是三口子都行啊。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笑:“只要你们能这么想就成了。”变相的承认了给两口子都能安排。
李仙儿的笑马上就清朗起来了,一口一个哥嫂的叫着。
闫爱群就又道:“我们有粮正在上升的时候,叔叔那边也不知道谁要下绊子。想找我们有粮的毛病,可他除了当初那点事,这些年可就没走过岔子……”
金满城站起来,好像接受调查受到污蔑的是他似的,十分气愤激动,说话就跟机枪往出蹦跶似的,“谁说的?谁敢胡说?咱是啥关系?姑表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如今的姑父是大姑招赘来的,按说你们跟着大姑姓金都没错。至于名字,登记户口的时候错了的多了去了,那又不是咱们的错……”
闫爱群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那不是当初说我妈威胁舅舅的事……”
“没有的事!”金满城声音低下来,“那时候屋里除了我爸妈就剩下我了,谁知道?有证人吗?”
闫爱群的心一下子就放到肚子去了。
对!传来传去的,没证据啊!
她跟郑有粮对视一眼,觉得事情差不多了。又给李仙儿下了猛料,“……现在农垦干着,我婶子的娘家弟弟在纱厂还是个副厂长,等到招工的时候……你放心,肯定是先紧着咱们自己人,说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金字来……”
自家的亲公公死的早,自家婆婆就住在娘家隔壁,还是半拉子院子。第二回招赘男人上门,说是进了金家的门也没差,那时候的院子,半人高的墙,说是墙就是墙,说是菜园围子就是菜园围子。咬死了这么说,谁又能怎么着?就是街坊邻里,也不敢轻易就说这不对。说到底,这是家务事。
两人从这知青院出来,就不由的相视一笑。趁着夜色,回了郑家。
金西梅对老大两口子回来吃惊的很,刚要张罗饭呢,结果儿媳妇拉着脸说不吃,然后噼里啪啦的一顿埋怨,意思就是自己给儿子惹祸了,人家把当年的事翻出来要重新调查了。而他们两口子的意思,是想叫自己承认这些年就没出过金家的门,打从跟第一任丈夫离婚,就是再娘家门上招赘女婿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真当人家都是木偶,随便你们扯呢?再说了,你怎么不想想人家为什么好端端的就来调查了。要是没人在后面推着使劲,这事能这么快?
更何况,这叫郑家的先人在地下怎么安宁?
这才是羞先人了!
这么想着,就不由的问了大儿子一声:“你连姓都不要了?”不等回答,就觉得控制不住心里的火气,扬手一巴掌拍过去,“等将来,到了那头,你叫我怎么有脸去见你爸?”说着,就闭上眼睛,坐在炕上狠狠的吐出四个字:“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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