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路上遇到时,会彬彬有礼的打个招呼。
这一举动让爹娘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们都受了祖父文人风骨的熏陶,打心底排斥和权贵官宦之流扯上关系。
然而不久后爹娘就敞开心扉,毫不设防的接纳了他。
那时她惦记着河边某棵大树顶上挂着的纸鸢,一直想取下来玩,奈何树干是光溜笔直的,不好攀爬。
好在近日来雨水甚多,竟将它周遭的泥土冲走大半。
失去了泥土的固定,树干便摇摇欲坠的倒向河心,将它的站姿由仰头望天扭成了弯腰驼背,轻而易举就能横着爬过去。
于是许含章挑了个村里人都在午睡的时间,偷偷摸摸来到了树下。
在她快要接近纸鸢时,树梢却猝不及防的一歪,继而毅然决然的朝着河心栽倒下去。
被这股下坠的力道所影响,她也只能傻愣愣的抱着树干,如秤砣般沉到了水底。
好不容易从枝枝叶叶中挣脱开来,正要游向岸边,身体却猛地往下一沉。
她的双足似是踩在了厚厚的,不甚着力的淤泥上。
然而说是淤泥,又不太像。
准确来说,就跟踩到尸体似的。软塌塌的,却有着奇怪的骨骼感,正拖着她缓缓下陷。
许含章心里警铃大作,有了个极其可怕的猜想,却没有第一时间开始挣扎乱动。
那只会加快下沉,彻底陷进泥里。
或是因太过慌乱而忘了闭气,被灌上一肚子的水。
总之都不是好事。
她一边估摸着自己闭气的极限,一边强忍着心理上的不适,只脚下灵活的动了起来,很快便踢到一块圆圆硬硬,可以着力的地方。
虽然着力点极有可能是个头颅,许含章仍心一横,蓄足了劲往那里使劲一蹬,借着这股力道成功浮出水面。
仿佛是因猎物的逃脱而恼怒,水底下登时冒出一串串诡异的气泡,伴随着阵阵恶臭上涌。
许含章不敢耽搁,忙加快速度游开,连头都不曾回。生怕一转过去,就正好对上一颗白骨森森的头颅。
但她很快就动不了了。
一大团细细密密的丝状物突然从淤泥里爆开,死死缠住了她的脚踝,将她重新拖回水底。
冰冷浑浊的河水直接灌进她的口鼻胸肺,呼吸立时受阻。她本能的伸出手去,想抓住点什么东西来稳住身形,四周却全是软绵绵的毫无着力感的水,让人绝望无助到极点。
在她快要失去意识的那一瞬,整个身体忽然一轻,像是被人大力托了起来,紧接着眼前便闪过晃眼的光亮,竟是重新回到了水面上。
“你没事吧?”
一上岸,裴子渊就脱下外袍给她披上,接着便让她趴在他的膝盖上,不轻不重的拍着她的背,“快把水都吐出来。”
待她神志稍稍清醒后,裴子渊才开始语重心长的教育她,“小姑娘家家的,没事来河边爬什么树?要不是我恰好路过,你早就沉河底喂鱼了。以后千万别这么冒失了,知道吗?”
“我知道了。”
许含章如小鸡啄米般不住的点头。
她此番的确是吓得不轻,已经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快看,那儿有条蛇!”
见她如此乖顺木讷,他颇感意外和不适,顺手便捡起一颗石子,恶作剧的丢进了不远处及膝深的草丛里。
草丛里立刻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条红黄相间的长蛇蹭地冒了出来,日光下依稀可以看到它鲜红的信子正一伸一吐,绿豆似的小眼里放着慑人的凶光。
“啊!”
许含章吓得哆嗦了一下,随即没好气的瞪着他,“你指给我看就是了,为何非要把它砸出来?”
“这不是怕你瞧不真切嘛。”
裴子渊眉开眼笑的欣赏着她又惊又气的表情,肩背伏低了下去,“上来,我背你回去。”
“我有手有脚,能自己走啊。”
许含章不解道。
“呀,蛇好像要过来了!”
他突然惊呼起来。
“我们走!”
许含章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到了他的背上。
回到家中,爹娘自是把她修理了一番,同时对裴子渊表示感激涕零。
“原来裴二公子是会水的,为何却要说那晚是章儿救了落水的你?”
“没想到公子竟有如此胸襟,全然不计较章儿心情不佳,一个劲儿往你身上泼水的事。”
“我们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还好公子没有见怪。”
许含章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他在爹娘眼中的形象肯定是变得愈发高大了。
先误解,再承受,然后补救,最后才轻描淡写的洗白。
这便是他绝妙的欲扬先抑。
可惜她和爹娘的见识都太少了,完全没能识破这一套。
“还不快向裴小郎道谢!”
阿娘重重的拍了下她的脑袋。
“裴二公子,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许含章对着他郑重的施了一礼。
他先是在墓地里安慰了失意的她,在河边为她捉了很多萤火虫,然后又遣散了态度不佳的婢仆,亲自上门致歉,今日更是挺身而出,救下了落水的她。
不管是巧合,还是刻意。他的所作所为,都当得起这一礼。
“我只比你大了几岁,叫我子渊哥哥就好。”
他立即打蛇随棍上,眼含期待的看着她。
“还不快叫?”
爹娘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她。
“子子渊,哥哥。”
她虽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无比艰难的开了口。
“章儿妹妹。”
他的脸上顿时流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