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当是弥补上次欠你的那碗茶汤了。”
凌准犹记得二人在城门外的时候,她的嘴皮都渴得发干了,却因他忘了带钱,而没能喝成棚子里的茶汤。
“那这次,你带钱了吗?”
许含章随手将皂纱拨到一侧,眼睛里闪着戏谑的光,促狭的看着他。
“我就那一次没带钱,难不成你要记上一辈子?”
凌准取过一杯扶桑叶汁,哀声叹气道。
“这可是你自己主动提起来的,我本来都要忘了。”
许含章眨了眨眼,“再说了,我就算要记上一辈子,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你啊”
凌准的心蓦地一热。
一辈子吗?
一辈子。
他的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却不想让她瞧见,只得低下头来,借着喝水来掩饰自己的神情。
“那个老丈卖的是不是哀家梨?”
许含章却突然扭头望向窗外,眼睛骤然一亮。
酒肆的斜对面正走过一个挑着担子的农夫,两头的箩筐里放着十几个又大又水灵的青皮梨子。
时下的梨大多味道寡淡,要烤着吃才会甜上几分。惟有哀家梨是个例外,生吃亦是口感鲜脆,清甜爽冽。
“这些梨看上去好像很不错。”
许含章回过头来,用一双水盈盈的桃花眸定定的望着他。
“我去买!”
先是被她的一辈子给撩得麻酥酥的,现在又被她天真而渴盼的眼神注视着,饶是凌准再有定力也招架不住了,立刻就拔腿往外奔去。
那农夫走得很快,转眼就要拐进旁边的巷子,似是想去招徕一下附近的住户。
他连忙加快脚步追了上去,选出六七个最大最新鲜的,在秤上过了下重量,接着便要掏钱,却死活都摸不到钱袋。
“老丈,我的钱袋可能是忘在酒肆里了,你且等我一下。”
凌准讪讪的笑道。
“没事的,小郎君,你快去吧。”
农夫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一脸憨厚的说道。
“我马上就回来。”
凌准愈发觉得不好意思,忙丢下一句话,便绝尘而去。
“拿着,不用找了。”
一道清冷的女声自农夫背后响起,紧接着是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扔了过来,“快把梨给我。”
“小娘子,这两筐梨加起来也值不了这么多钱”
农夫很是欢喜,却有些惴惴不安道,“况且先前有位郎君已称了好几个,我可不能全都卖给你。”
“老丈,我只要他称的那几个。”
许含章眼波流转,嫣然一笑道。
微醺的风从曲江上吹来,经过河畔,路过杨柳枝,也拂到了凌准的心里。
这趟又忘了带钱,灰头土脸的回去,定是要被她好生嘲笑一番了。
他几乎能想象到她眉眼带笑,嘴角微弯,表情生动的模样。
不知她会嘲笑他一阵子,还是一辈子呢?
此时的她是端坐在窗前,慢慢饮着杯中的果浆,还是定定的望着窗外,期待他满载而归呢?
凌准想着想着,就抬头望酒肆的窗边看了一眼。
下一瞬,他便全身一僵,如坠冰窟。
因为那个位置,已空无一人。
留在那里的,只有凌端那顶花哨无比的帷帽,和几个零零散散的杯子。
“那位小娘子把钱付过了,说有事先走一步。”
伙计赔笑道,“而且她走得太急了,连帷帽都忘了拿。那会儿恰逢人多,我是真没注意她往哪条路去了郎君不如上家里寻寻,说不定她已经回去了?”
“我知道了。”
凌准神色平静的拿起了帷帽,缓步走出店门。
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仿佛今日不过是信步来曲江边走了走,累了就进酒肆要了份五色饮,歇好喝足后就顺理成章的离去。
外面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好一派热闹景象。
凌准却站在街上,呆立良久。
他的背影是孤单的,人,也是孤单的。
不久前,她还巧笑倩兮的拉住他的衣角,用既无赖又撒娇的语气同他说话。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她就计划好了分别,悄悄将他的钱袋取了去,之后又故作小女儿情态,扰乱了他的心神,让他一步步都被牵着鼻子走。
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她就已经打算好了要离开。
之所以跟着他下山回医馆,不过是因为他当时受了伤,让她觉得自己欠了他人情,加之他态度强硬,她不好脱身,只能假装先答应下来,跟他回城,顺带去看了看窈娘她们,再从应国公夫人那里借了缕东风,把放心不下的人和事都给安排妥当了。
他从窈娘那里挖出的桃木小箱子,她并没有搬到他们为她收拾的新屋子里,而是踢到了他的床下。。
里头装的,据说是她去年的积蓄。
那恐怕不是她拿来维持开销的,而是送给他,聊作抚恤罢了。
挨了一刀,跑了一夜,就换了这样满满当当的一箱子。
这,不可谓不划算。
但他一点也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