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啜饮着早已凉透的水。低下头,张居岳抬手揉了揉紧皱的眉心,用一种疲惫,又失落的语气开口说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张衍圣的眼角微微一动,而后继续低头翻阅着手中的珍贵典籍,淡淡道:“你应当清楚,陈正华虽在已经不在京城了,可他手底下的粘杆处还在。”
指尖轻轻一颤,张居岳敏锐地察觉到了对面投递过来的一丝气机,隐而未发,却锋锐到令人后背生寒。
表情平静,张居岳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继续问道:“可你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杀人?我儒家门生何时又需要握剑平天下了?”
双手轻轻一合,张衍圣在不动声色地将书籍归回原位以后,终于抬起头正视老人,道:“清君侧,斩朝中魍魉这种事,本来就该是我辈读书人的应尽职责。”
老人抿了抿嘴唇,尽可能压下心中的情绪起伏,又问道:“你这是怕来不及?可你就不怕朱厚聪他根本回不了京城吗?你就不怕自己选错了路,害得那些年轻人跟你一起送命吗?”
“当然...不怕。”带着刻意拖长的尾音,张衍圣边走边说道:“武王抗旨篡位,形同谋反,该怕的是你们才对。”
张居岳双眼微眯,一道寒光自眸中闪过,再问道:“就凭这些莽撞的年轻人?你虽然能借着诗会的名义,暗中集结举事,可他们毕竟都只是习惯了手握笔杆的读书人,难道你还指望靠他们,
和军队作战吗?”
随着逐渐靠近桌前,张衍圣一眼看穿了老人强硬外表下所隐藏的脆弱本相。
无心纠缠,张衍圣开门见山道:“手握军政,百官依附,才是天子执政之本。本公身居首辅,坐镇京师,只管安抚好朝中大小文官就是了,至于那些率军作乱的武将,自然会有别人去应对。”
张居岳仰起头,死死地盯向张衍圣澄澈的双眼,试图从中寻找任何一丝一毫的心虚与退缩。
张衍圣沉默地回望过去,眼神却越来越亮,眸底深处,是让人根本无法怀疑的坚定与自信。
脊背骤然一弯,张居岳颓然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什么也别做。”
听到这句话,张居岳用力挺直了身躯,伸手拦在将要转身离去的张衍圣身前,急促道:“为父身为前任首辅,朱厚成亦对为父信任有加,很多事情有了我,会好办很多!”
停下脚步,张衍圣上下打量着满脸焦急的老人,眼神中尽是复杂的玩味神色。
为父?真是可笑。
“衍圣,当年为父虽然和你意见相左,一气之下,将你赶出家门...可为父当年也是为了一家老小的安危,才逼不得已的啊!”
笑了笑,似乎是为了安抚下老人心中的惶恐与不安,张衍圣终于卸去了脸上的冰冷表情,郑重道:“你放心,我是真的什么都不需要你做。”
眼神交接,张居岳虽然读懂了儿子眼中清晰的承诺意味,可还是放不下心来。
皇位更替,与朝堂上的新旧交接无异于改天换日,一个不好,动辄就是抄家灭族之祸。
张居岳死死地拉住幼子的衣袖,泪眼恳切道:“衍圣,为父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就算你不为我,你也要想想你的哥哥姐姐,你的侄儿...他们可都是我张家的未来!”
低下头来,张衍圣轻蔑一笑,果然还是和当年一样,宗族延续,世家传承,才是你张居岳的关心所在。
“你放心,我死之前,张氏阖家,必定安危无虞。”
推门而出,张衍圣看着从天而降的泼洒雨幕,轻声感慨道:“时至今日,当天清云散。”
口含天宪,法随声动。
随着几与往圣平齐的张衍圣话语落地,虚空之上同时炸裂出一连串耀目天雷。原本层层叠叠的厚重乌云,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消散。
内外一松,张衍圣昂首挥袖,霎时间已消散无踪。
与此同时,分布在京城各处的白袍儒生与黑衣秘谍,齐齐涌上街头,而后迅速消融到茫茫夜色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