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含章的律师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绅士, 姓何, 带着两名徒儿徒孙过来办理这一桩要务。
何律师正襟危坐, 打开遗嘱, 一行行念下去。
任勤勤不大听的懂, 但是看众人的脸色都很平静,连“没头脑”和“不高兴”都没有作怪, 想来在遗产分割上大伙儿都已达成了共识。
沈铎坐在一张老虎椅里,翘着腿,连眼珠子都没动,只有一根手指在橡木扶手上轻轻点着。
王英没有料错。沈含章留给他们母子的东西,不多不少, 足够他们过得体体面面,又不会招人眼红。
沈含章没有给王英公司股票, 只给了她一笔不小的现金,由沈家的信托基金管理。又有c城市区公寓房一套,商铺三间。哪怕将来王英再婚, 这些东西都不会收回来。
至于王英肚子里的孩子,等生下来后, 公司股份,不动产,都有一份。并不多, 且在孩子成年前,也都有信托基金管着。
对于任勤勤,沈含章则叮嘱沈家人要供她读书。她能读到哪一步, 就供到哪一步,不得推脱。
然后,将他珍藏的几本古董书赠送给了这个小女孩。
何律师的徒弟打开一个金属保险箱,带着白手套,逐一将那几本书拿给任勤勤看。任勤勤被他慎重的态度震慑住了,不敢大意。
“沈老没有设条款。你将来如果想出手这些书,可以和我们联系。外面一些掮客并不是很可靠,不要尽信。”
任勤勤急忙说:“我一定会好好珍藏这些书的。沈老一番心意,我怎么会舍得出手?我将来要是混到连书都卖的地步,那也不用做人了。”
沈铎听到这句,才终于掀起眼皮子朝这边望了一眼。
律师又打开硫酸纸包,指着里面两本书对任勤勤说:“这两本尤其珍贵,是初版书,沈老亲自搜集来的。还希望任小姐能多多爱护。”
只见是朱墨两色的两本线装书,封皮上印着“乾隆甲戌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几个字。
原来是一套传说中的《红楼梦》脂残本。
任勤勤小心翼翼关上箱子,低声苦笑道:“沈老先生给我的可真是一份无价之宝。”
遗嘱念过,各种交接手续办完,尘埃落定。
沈铎转了正,成了宜园和沈家公司的新主人,身价倍增,在全球富豪榜中噌噌地上窜了好大一截。
热孝期,也就不举办什么庆祝活动了。沈铎以茶代酒,向诸位亲友致敬。
“沈某年轻,经验浅薄。然而家父将这副重担交给了我,我必刻精运力,夙夜祗勤,以不辜负家父对我的厚望。在座诸位都是我的尊长和前辈,日后工作中,还仰赖你们多多指教。‘鲲鹏’是个大家庭。它不仅是沈家祖孙几辈人的心血,各位股东们也为公司添砖加瓦,是这个家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今后还望我们能够齐心协力,砥砺前行。鲲鹏展翅九万里,长空无崖任搏击!”
一番话说下来,任勤勤眼见众人看沈铎的神色都有所改变。
沈铎不再摆出那又欠又颓的模样后,竟然显得十分大气雍容,风度翩然,已颇有一家之主的风范。
沈铎成了宜园的主人,那王英就不适合再继续住下去了。
她又不是沈含章的遗孀。以前她一直住在主卧套房的保姆房里。沈含章过世后,主卧也易主,她显然不能继续住下去。而搬回宿舍呢,又容易让外人说沈家苛刻她。
所以她打算搬去沈含章送她的公寓里。
没想沈铎竟然开口挽留了王英。
“英姐就先住在宜园,等孩子生下来再说。我让惠姨收拾一间客房,你女儿可以陪着你住进来。”
惠姨也劝王英:“一切以孩子为重。你住这里,我们照料你来也方便。沈先生刚接手公司,事多人忙,也不常回来住的。咱们就不要给他添麻烦了。”
王英正犹豫着,气象台发布了台风警报。这当口搬家也不合适,大伙儿先齐心合力对抗天灾吧。
任勤勤一看宜园这地理位置,很担心台风一来这里要被淹成一锅粥。可惠姨他们十分镇定,男员工们固定门窗,女员工准备食水,沈铎……出门上班。总之,一切有条不紊。
次日天不亮,台风如期登陆,就像一个准时来赴约的复仇者。
雨如愤怒的子弹扫射着大地,飓风狂躁地搓摩着地表上一切物体,活似不把大地洗白一层不罢休。
这也是任勤勤第一次在宜园的大屋里过夜。
这屋子同她住过的所有房子都不同。她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堡。
外面狂风暴雨宛如末世降临,可在屋里,隔着牢固的门窗和厚重的窗帘,只能听到隐隐的杂音。
睡在这么一座安全又华丽的城堡里,任勤勤却失眠了。
她小心翼翼地从床上起来,抱着沈含章送给她的那一套《石头记》,来到了二楼的小客厅里。
窗外的闪电偶尔掠过窗帘缝,投射到对面的墙上。风雨声中,落地灯照亮一方小小的天地。
任勤勤戴着手套,翻开了书页,第一眼便看到一句“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她不由得笑起来。
自古到今,要想成就一番事业,没有不付出血泪光阴的。
即便如此,有人名利双收,也有人血本无归。
老天爷分派运气,就像朝田里撒种子,总有些地方多些,有些少些,不会那么均匀。
任勤勤初中的时候就看过红楼梦,当时只是为了完成阅读作业,年纪又小,并没怎么走心。
这一夜,她沉下了心来,听着风雨声,仔细读着手中这份珍藏本。
读到贾夫人仙逝扬州城,林黛玉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任勤勤鼻头正有点发酸,忽然感觉到一股气息在靠近。
她抬起头,就见沙发一侧的幽暗之中,沈铎那张苍白的脸飘浮在半空中!
任勤勤人坐在沙发里,魂却是被吓得贴在了天花板上。
“睡不着?”沈铎走近了,一身黑色棉睡衣。
任勤勤魂魄归体,肚子里将沈铎骂了千百遍,面上镇定一笑:“打生下来起就没住过这么好的屋子,觉得把时间花在睡觉上太可惜了。沈先生怎么也没睡?”
沈含章的葬礼结束后,惠姨就让家里人统一改了口,将沈铎头上的“小”字去掉了。
沈铎坐进沙发里,头发凌乱,一脸掩饰不住的倦意。
“我就知道爸爸会把这套《石头记》给你。”他看着任勤勤手里的书,“全家上下,周围这么多人,也就你最适合看这书了。”
“沈老先生看人最准了。”任勤勤细心地将书放回硫酸纸包里,“我是该多向前人们学学人情世故,学一学如何为人处世。”
“哦?”沈铎道,“觉得自己还不够精明?”
任勤勤认真地说:“我的精明太外露,那就是还不够精明。大智若愚,我显然还没修炼到那个份上。”
沈铎眉尾轻挑:“这次给你的是《石头记》,要给你一套《三国志》,还不知道你能得出什么心得体会。”
“想多啦。”任勤勤笑道,“没那个金刚钻,就不揽这个瓷器活儿。我很有自知之明的,混个出人头地就是最大的本事了。改变世界,做个巾帼女英雄什么的,对我来说就有点超纲了。”
沈铎自胸腔里发出低沉笑声,冷峻的面孔霎时变得柔软,精致的眉眼在灯光下显得颇有几分撩人。
蒋家祖上的白俄血统到了沈铎身上其实没剩多少,却都是显性基因。这男人也真是又会投胎又会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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