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句竟似紧扣心弦,容妄记得他也曾有这般“不眠犹待伊”的时候,更有那“忆曾携手处”的回忆可以珍藏。
可或许恰恰是当年的梦太美,所以才更加“情在不能醒”。
容妄定了定神,摸出一个油纸包来放在桌上,犹豫一下,推给了叶怀遥。
叶怀遥怔了怔道:“什么?”
“荷叶酥。”容妄道,“我做的,本来想一会放在盘子里端过来,现在……嗯,给你吧。”
叶怀遥道:“我……”
容妄道:“里面没毒,我做的时候很小心,也不会沾上魔气。”
这个人,就是看着可怜,可是可怜巴巴外皮当中,还总是藏着点狡猾的芯子,他抢先把这句话一说,叶怀遥也真是不好拒绝了。
容妄的手指按在油纸包上没放开,叶怀遥伸手过去拿,手就被他给握住了,他下意识挣了一下,没挣开。
“叶怀遥,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多梦,每一个都是为了你……”
容妄梦呓似的说了这一句,顿了顿,又轻声道:“你在离恨天就已经知道了罢?我喜欢你。不管之前有多少隐瞒前情,这句话是真的。”
叶怀遥抬眼看他,两人目光相对,容妄的手指一紧,然后慢慢放开了他的手。
外面的管弦之声不停,歌女犹自唱相思。
这时,门上传来了“嗒嗒”的敲击声。
大概是来访者有意为之,这几下敲的格外重,就像在跟谁赌气似的。
叶怀遥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即扬声道:“出去!”
展榆从外面探头进来:“我还没进门你就让我出去?”
叶怀遥笑道:“既然压根就没打算听话,还敲门干什么?”
展榆道:“在外人面前,好歹显得我知礼一些。”
他这“外人”显然是在说容妄,容妄却只是看着窗外的风景,浅笑不语,他这幅态度倒教展榆有些稀罕起来,暗暗猜测师兄是用了什么法子,才叫对方变得这样“和善”。
叶怀遥屈指随意一弹,桌上果盘中的一枚栗子跳了起来,向着展榆飞出去:“少废话了,啰啰嗦嗦地不讲正事,也不怕人家笑你。到底上来干嘛?”
“还好意思说我,我都差点忘了,自己拿着手绢栗子躲在楼上打别人脑袋,现在倒是记起来要正经?”
展榆反手将栗子抄住,剥开壳往嘴里一丢,没好气地说道:
“楼下有位青楼的姑娘遇上麻烦事了,口口声声说自己被二楼包厢中的一位客人点中,要赶着上来陪客。所以小弟过来领我家师兄,下楼瞧瞧那是不是你的意中人,若真是的话,我可得死活护着点啊。”
叶怀遥一惊起身,着急道:“有人为难她吗?你怎么不早说,快带我过去看!”
展榆自然坚信自家师兄不可能看上一个凡俗女子,所以才这样故意揶揄叶怀遥,没想到对方听了这个消息竟真的如此激动,也下了一跳。
他惊道:“啊?那女人真是你——”
话没说完,叶怀遥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展榆一见他乐,这才明白自己又被耍了,忍不住气恼道:“下回再相信你的话,我就改姓傻!”
叶怀遥笑道:“傻鱼,光说这话你都得有不下几百回了。”
展榆本来在跟他斗嘴,听叶怀遥说了这么一句,却想起来叶怀遥一出事就是十八年,这十八年当中,无论自己如何怀念,却不再有人这样逗他了。
如此一想,顿时勾动心中酸楚温柔,只觉此生别无他求,教他连开玩笑回嘴都舍不得了,摇了摇头笑着说:“算了,傻就傻吧。”
说罢之后,展榆又问容妄:“邶苍魔君,可要跟我们一起下去看个究竟吗?”
展榆不知道容妄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对他总有几分提防,有此一问,也是想着对方既然不离开,就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着比较安全。
他们师兄弟两人说话的时候,容妄一直在旁边静默不语地听着。
他知道叶怀遥越是心乱,才越会这样故意斗嘴说笑,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此时听见展榆问话,容妄一时沉吟未答,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晃了一晃。
茶水粼粼,在他狭长含情的眼底映入万点细碎的银光,使得这位年轻魔君的神情重新显得莫测而冷淡起来。
容妄终究将最后一点茶根喝干,推杯起身,散漫道:“也可。”
叶怀遥道:“那就一块下去吧。小鱼,正好趁这时候,你把刚才的事跟我和魔君说说。”
展榆应了声“是”,又快速地将事情经过给叶怀遥和容妄讲述了一遍。
事情还是出在那位名叫逐霜的姑娘身上。
先前向叶怀遥透露情况的小厮说逐霜自从嫁给陶大公子之后,丈夫就因为精元耗损过剧而身体状态每况愈下,乃至这倒霉的姑娘没当几天少奶奶,就被赶回了青楼。
而偏生就在今日,叶怀遥刚点了她作陪,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陶家的人就找到花盛芳来了。
他们非说这逐霜的身上有古怪,非妖即魔,绝对不是善类,要将她带回去逼问处置。
而这几个人来的时机也实在是太巧,正好逐霜在前往叶怀遥包厢的路上,大概是听说陶家的人来了,她吓的半路上藏起来了。
陶家来人找不到逐霜,便怒而以为花盛芳包庇,用陶家法器召风袋将整栋小楼里的烛火全部熄灭,以此威慑,直到揪出了逐霜的人影,这才恢复光明。
中间的过程并不曲折,灯火熄灭的功夫只够明圣和魔君在床上打了一小架,更谈不上有多长。
因此客人还剩下不少,眼见没事了,照样听曲赏美人。
叶怀遥听展榆说完了端底,“嗬”了一声,问道:“陶家来的是哪位?陶离铮?”
用熄灭灯火作为威胁,虽然愤怒而未曾伤人,足见基本的是非观是有的。
但整座花盛芳中客人形形色色,什么身份都有,对方却一点都不怕给得罪了,这行事又有些太过嚣张无忌。
叶怀遥由此一推,便猜来的人多半就是陶离纵那个同胞弟弟,陶家的二公子陶离铮了。
展榆道:“师兄逗人玩的功夫高强,料事也如神。是他。”
叶怀遥一边走下楼梯一边看了一眼,这陶二郎倒还真是个正当好年华的勃勃少年。
只见他锦衣玉带,相貌英挺,两道深浓的剑眉斜飞,腰侧悬一把长剑,负手站在大厅正中,被众多随从簇拥,挺拔得如同一棵小松。
逐霜就被陶家的下人执住手臂,押在他的身边。
旁边还有个陪着笑脸的男人,生的倒还算周正,只是油头粉面,看着便让人难以生出好感。
据说他是逐霜的一位老相好,今夜也恰好在花盛芳消遣。逐霜原本躲在了他那里,结果被这男人反手卖给了陶家,烛火才重新得以点燃。
这帮人开始本来是在后堂,前厅楼上的客人们虽然知道灯火灭了,也未曾看见发生了什么,还在饮酒作乐,眼下看见这么一大帮的人押着个女子出来,周围管弦声歇,立时安静。
这样的阵势,逐霜自然挣扎不开。她低垂着头,面若死灰,好好一个曾被人趋之若鹜的美人,此刻钗环散乱,残妆糊了满脸,十分狼狈。
叶怀遥三人下楼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姑娘面露不忍之色,上前对陶离铮急切地说着什么,显然是想给逐霜求情。
陶离铮那一张敷了粉般的俊俏脸蛋沉着,轻哼一声,不耐烦道:“少废话,小爷要做什么,哪有你一个小女子置喙的余地!”
万娘道:“秋纹,回来。”
那名叫秋纹的姑娘看了逐霜一眼,还是不甘心,于是没听老板娘的吩咐,伸手去抓陶离铮的衣袖,苦苦哀求道:
“陶二爷,奴家怎敢欺瞒于您,逐霜姐姐她真的不是什么妖邪。要不然怎会在您陶家住了那么久都没被发现呢?请您——”
她虽然是个不通武学的少女,却说中了陶家人心中深埋的一根刺。
堂堂修真世家,长子嫡孙竟然娶了个妖物,现今还因为纵欲过度昏迷不醒,说出去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陶离铮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对哭哭啼啼的女人尤其没有耐心,当下不容她再说下去,没等秋纹触碰到他那华贵的衣袖,已然长袖带出,一阵劲风飙起。
秋纹直接被拍飞了出去,方向正好冲着刚下楼的叶怀遥几个人。
展榆还是有生以来头一回和容妄不打架地安静同行,总觉得心里有点瘆得慌,担心他冷不防在后面捅上叶怀遥一刀,正在全神贯注地提防,注意力全不在陶离铮那几个人的身上。
他察觉到有东西向着自己这边飞过来,下意识充当了保镖的职责,上前一步挡在叶怀遥前面,顺手一抓,抓住了姑娘的一头秀发。
发髻散开,银簪当啷一声落地。
叶怀遥:“……”
这还不如不救呢,真作孽。
展榆抓完之后也意识到不对,又连忙松开,甩袖在秋纹的后背上一托,扶她站住。
作者有话要说:说话算话,今天肥肥哒,表达我的爱,么么叽!
遥遥叫“小鱼”,其实后面有个儿化音,但我怕写成“小鱼儿”太出戏,所以这样解释一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