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的手指点了几处:“这里,还有这里,下笔太着痕迹了。虽然是临摹,也一样要以形为辅,意为主。这里讲究飘逸,下笔就不必这么细致。你先画着吧。”
说完便在临窗的炕榻上坐了,品着清茶,拿一本书随意翻着。
宋静节总觉得世子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水墨写意,让人看着心里就宁静下来。拿起笔,心思澄澈,按着世子说的细细琢磨。
专注在画里,忘了今夕何夕。不知什么时候,耳边传来一句:“这一处改为留白。”
宋静节茫然扭头,世子正站在她身边,宽大的衣袖甚至挨着她的肩头,隐隐闻到一股清淡的墨香。他垂头看着画,伸手点在画上,再说一次:“这一处留白吧,我年少时喜欢密实丰富的画法,不知道万物自然,满则溢,盈则亏,重在一个度字,适当留白更显意境。”
宋静节听得明白,看着画却觉得知易行难,这一处留白,哪一出再下笔才好。
世子见她久久不落笔,又温声道:“留白也不能多,有故弄玄虚之嫌,凡事都不能太过。”顿一顿立起身,看着满屋的画,轻声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都是如此。”
说到最后好似叹息,整个人像笼着寒山图中留白的薄雾,宋静节仰头看他,莫名眼角有些酸。
贤妃静悄悄的站在书房门口,在挂着的画卷缝隙里,看着两个人,世子喁喁轻语,宋静节乖巧点头。仿佛看到从前,书房里还没有这样多的画,把窗儿全打开了,氲了一室的光影,也有一对小儿女,青梅竹马,调了一盘色,共作一副花好月圆图。
如今竹马已长成翩翩君子,身边站着的,却依旧是豆蔻少女。贤妃转着女儿生前最爱的一串碧玺珠,缓缓转过身,悄然离去。
宋静节蘸了湖绿色,轻轻扫了一笔,自己觉得不错,正要问世子,却见世子望着门口出神,宋静节跟着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
世子回神,冲宋静节微笑:“今日就到这里吧。这两幅作好了,我再来。”
宋静节看着他的背影,越发觉得像是一座寒山。明明温润清雅,不管什么时候都带着三分笑意,可总是让人觉得无法亲近,像是在四周放了玻璃屏障,显得分外孤寂。
这些感慨只在心里一滚,不管怎样,拜了师傅都是件好事。
回去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一些,照例从御花园绕过去。御花园里丹桂飘香,一丛丛芍药茉莉开的花团锦簇。边上还种着一株栀子,年岁应当很长了,长得枝繁叶茂。这时节开了满树冠的花,洁白的栀子一朵挨着一朵,看着格外喜人。
宋静节伸手压下一枝花,低头轻嗅,色疑琼树倚,香似玉京来。
想到琼林玉树,就又记起初次见到师傅时,那个长身玉立的侧影。栀子树正长在靠近咸阳宫的地方,宋静节不禁回头望那处月拱门。
“四公主安好。”念礼和拨月请安的声音,惊得宋静节回神。
果然是四公主慢慢踱步过来,手里转着一只粉色的芍药,看着宋静节似笑非笑。
宋静节忙行礼:“四公主。”
四公主站在宋静节身前,挑眉“啧”一声:“你不赶紧回万安宫奉承庄妃,怎么在这?学人家‘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也得有人能看得到啊。”
宋静节不是一味软弱的性子,不想惹麻烦不错,可有的人,越是忍让就越是咄咄逼人。再说她这个万安宫的郡主,和皇后的嫡公主之间,再怎么忍让也无济于事。
宋静节非但不怒,看着四公主还浅笑着点点头,轻声赞一句:“名花倾国两相欢。”
都是引了古人诗词,既然说宋静节是“学人家”,那她又是学的谁?
四公主立刻变了脸色,捏紧手里的芍药,阴鸷地盯了宋静节一会,突然冷笑一声:“除了羞花的这一个,倾国倾城的人也太多了。”素手扯下一片花瓣,在指间碾成花泥:“芍药妖无格,名花?哼,这也配?我们中宫里可没有这种妖冶的东西,你倒不如采一株去永安宫,她管着宫务,芍药亦有花相之名,也不算辱没她。”
宋静节看着她一边阴沉地说着,一边慢条斯理地扯烂一片片花瓣,竟觉得有些心惊。可这话说的太过了,她忍不住刺道:“庄妃娘娘打理宫务辛苦,倒也想偷懒,可圣人体恤皇后,让皇后静养礼佛,庄妃娘娘辛苦也不敢说。”
皇后从七夕出来那一次后,圣人也没说继续禁足,她却仍然称病,不出宫门。禁足的起因还是那场百花宴,四公主视之为奇耻大辱,一听见眼睛都泛了轻微的血色,扔了凌乱的花梗,一脚踏进泥里:
“小人得志,我看你们还能猖狂几天!一个小小的孤儿,也敢倒我面前放肆,你以为找了庄妃这个靠山,就能有恃无恐?哼,庄妃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了,到时候我定让你知道,这宫里什么才是尊卑。”
阴测测的说完狠话,就扬长而去,赤红的披帛掠过的一道影子。
拨月气的发抖,念礼颤颤得喊一声:“郡主。”
宋静节脸色也不好看,却不是被气的。四公主的话听起来像是赌气,可那言之凿凿的样子,分明又像是有了倚仗,难道是庄妃娘娘落了什么把柄在皇后手上?
宋静节心绪不宁,晚上就梦见四公主一点一点撕着芍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