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鲁迅,很多人会记起许广平,想到朱安的恐怕寥寥无几。朱安,这个曾经让伟人的灵魂有难言苦痛的平凡的旧式女人,曾经是一个忌讳。但是,无论世人如何的避讳她,作为鲁迅的原配夫人,她在伟人的史册中永远都是一个真实的存在,无法抹去。
深深的院落,高高的围墙,紧锁了一个裹足女子胆怯的脚步;孤单的白昼,寂寞的长夜,消磨了一个不幸女人无辜的生命。
朱安,一只执着的蜗牛,一口孤寂的枯井。在她漫长的69个春秋的生命岁月里,陪伴她的只有无边的孤独,无望的守候,无尽的悲哀。
母亲的礼物——掉了绣花鞋的小脚女人
“轿子来了,从轿帘的下方先是伸出一只中等大小的脚,这只脚试探着踩向地面,然而,由于轿车高,这只脚一时没有踩在地面上,却把绣花鞋掉了。这时,一只真正的裹的很小的脚露出了真相”
朱安的出场竟是如此的尴尬,那只败露了原形的小脚似乎在昭示着朱安不幸的命运——周家大少爷的婚姻大鞋并不适合朱安这个裹足的小脚女人!
朱安的盖头被揭去了,黄白的面色,狭长的脸庞,突出的前额,矮小的个头,瘦弱的身子,庄肃的表情。奉父母之命、承媒妁之约、被迫成婚的鲁迅冷冷地看着她,她不具备丝毫抓住新郎的魅力。
婚礼的当天晚上,鲁迅彻夜未眠。朱安数次小心地说:“睡吧。”鲁迅一个字也没有回答。第二天晚上鲁迅在母亲屋中看书,后半夜睡在母亲屋中的一张床上。第三天晚上鲁迅仍在母亲屋中。朱安独守空房,暗抛珠泪,心中作着各种各样的猜测,无名的痛苦使她不知所措。第四天鲁迅便启程东渡日本,一走就是三年。
鲁迅曾说:“这(与朱安的婚姻)是母亲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能好好地供养它,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于是,朱安真的成了一件搁置的礼物,在孤独寂寞中开始了她漫长的无爱的婚姻灾难。
荒芜的守候岁月——寂寂爬行的后院蜗牛
朱安来到了家道中落的周府,没有得到丈夫的关爱,也注定无法享受天伦之乐。她日日孤行,夜夜独眠,不曾品尝过婚姻带来的任何欢乐。她年轻的心田,在无爱的岁月里逐渐荒芜。
开始的时候,她还抱着幻想,她想用女人的顺从去迎合、去取悦。有一次鲁迅说起,有一种食品很好吃,朱安赶紧附和说她也吃过,真的是很好吃,可这种食品却是日本的特产鲁迅听了这话的不悦和失望可想而知。在巨大的精神和思想的差距里,朱安的努力注定宣告失败。
无助的朱安,也曾向人诉苦:“老太太嫌我没有儿子,大先生终年不同我说话,怎么会生儿子呢?”可见,朱安的内心是多么痛苦!她渴望得到丈夫的认可,可她无力改变现实。目不识丁的她,除了晓得洗衣做饭伺候人,真的不知道套在她脖子上的枷锁本可以用手来砸断,用脚来踏碎的!她备受煎熬,却只是默默忍受。
当她得知鲁迅和许广平在上海同居时,朱安彻底失望了。她凄凉地说:“过去大先生和我不好,我想好好地服侍他,一切顺着他,将来总会好的——我好比是一只蜗牛,从墙底一点一点往上爬,爬得虽慢,总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可是现在我没有办法了,我没有力气爬了。我待他再好,也是无用。”一只蜗牛!这是朱安对自己一生悲苦命运的比喻和定格。作为一个卑微的生命,朱安深知,她就是一只永远也爬不到墙顶的蜗牛。如果说封建礼教就是那口深井,鲁迅和朱安都被困在井底,他们都在一点一点往上爬,那么最后,鲁迅在历尽千辛万苦之后,终于爬了出来,看到了光明的新世界,并且寻到了自己的幸福;而苦难的朱安,却是终生没有爬到头,她始终被围困在那口枯井中,直到老死。
一份婚姻,双重痛苦——朱安的意义
朱安这只小小的在后院寂寂爬行的蜗牛,维系了鲁迅一生的沉重。鲁迅在随感录四十中谈到自己这一代人的婚姻时说:“在女性一方面,本来也没有罪,现在是做了旧习惯的牺牲。我们既然自觉着人类的道德,又不能责备异性,于是只好陪着做一世的牺牲,完结了四千年的旧帐”鲁迅的清醒和人道,使得他不忍将朱安这样一个无罪的牺牲品毁灭,他一直完好地保存着她,痛苦地供养着她。
两个反差极大的生命体被封建礼教捆绑到了一起。朱安有朱安的痛苦,鲁迅有鲁迅的痛苦。无法摆脱命运的残酷,使朱安成了一个终生的保姆,失败的女人,可悲的牺牲品。她犹如一株未曾开放便枯萎凋谢的花朵,其悲惨的命运令人痛惜。无法超越现实的痛苦,使鲁迅深味了封建礼教对人性的压抑和摧残,使得他在令人窒息的婚姻中痛苦地思索“绝望的抗争”痛苦是思想的催化剂,朱安的顽强存在,使鲁迅体会到“浓黑的悲凉”这份来自“小我”的最直接的生命本体的体验的痛苦,十分深刻,很难超越。“小我”的痛苦给了鲁迅一双悲观的眼睛,他苦吾苦以及人之苦,抵达了对“大我”的痛苦的冷眼旁观和牟利审视的境界,成就了他反封建斗士的凌厉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