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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命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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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是他先把她叫住了。如果在十年前,他是不敢这样做的,可现在形势发生了变化,他觉得他能照顾好她。

    就这样,简单的寒暄后,他便低声来了一句“嫁给我好吗?”看到她再次低下头的模样,他又急急补充了一句:“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眼泪悄悄从年轻的外婆的眼里流了下来,外婆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我的婆婆”便转身跑了。远远地,她听到了身后他的喊声:“我明天早上到你那儿来!”

    是的,什么事都好办,唯独她婆婆那一关却不大好办。

    其实她的婆婆就是她的姨妈,亲上加亲,做姨妈的哪有不希望自己的外甥女儿过得好的道理!若在往日,她还要送她一副嫁妆才是。可现在却不同了。老老小小的一家子,全都指望着长了一头瘌痢的小叔子。可这小叔子连媳妇也讨不上呢!

    要命的是,这小叔子还自打外婆嫁过来的时候,就爱上了她!

    那时这小叔子也才十六七,看到比自己大八岁的哥哥娶了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表妹来,心里就犯嘀咕:母亲这事办的也真是时候,不是成心的气我不成?!无奈那时他的大哥正料理着家中的一切,完全是个父亲样儿,他才没作声。

    可如今大哥死了,二哥逃到现在还没回呐。家里的上上下下倒落到了他的肩上。往日里母亲完全是唯大哥是从的模样,现在开始拿愁苦的眼看他了!

    生计难过是以前没有的。不过说不定正是崭露他能力的时候。男人活在世上不就是两件事吗?权利,女人。

    权利他会见缝插针的做,女人吗?没有什么比得上这会儿把嫂子占过来更好的事。说起来,这是他早就有过的念头。

    只是大哥死后的第二年,嫂子开始殷勤地回娘家,头一年还是要娘家来接才去,这一年,没谁请她回去她也去,还大包小包的。

    他悄悄地跟踪过几回,可只见嫂子走进娘家门后就很少出来,要出来也是洗菜捣衣做事,只在黄昏的时候到后山上走走。

    也许她是在娘家住惯了要将自己的生活用品带在身边吧。

    可为什么喜欢到后山上去呢?

    散散心?!

    他开始在嫂子回娘家的时候留心眼:悄悄在日落时分躲在那座山的某一处窥探。他看得见嫂子而嫂子却看不见他。

    什么也没发现,嫂子只是盯着某一处发呆罢了,有时是天空,有时是松树林,有时是地上。

    他有些松气,没什么就好,正好可以在大哥死后第三年要母亲作主将嫂子娶了过来。嫂子不喜欢自己又怕什么?!这样的事不是没有过,也算老规矩了。前不久还听说姚家失散多年的大哥回了,正与已将自己的老婆据为己有的弟弟打结呢。

    可正在他打算撤退的时候,不偏不倚,就那么一次会面,也是外婆和她的心上人这一生当中的最后一次单独会面,楞是让她自私的小叔子,给撞见了。

    远远地站住,定定地打量,慢慢地靠拢,轻轻地寒暄,低低地疑问,急急地恳求,哀哀地流泪,痴痴地呼唤短暂而又漫长的几分钟呵,一生的定格,就这样再次被命运之绳牵走,随风飘散

    其实,她不是没意识到小叔子对她的企图。早在丈夫没死时她就有所警觉。只是,她没想到他居然还跟踪她!这也是她开始大包小包往娘家拎东西的原因。就算没嫁成自己想要嫁的人,就算一辈子守寡,她也不要嫁给癞头又自私的小叔子!

    只是,她怎么能想得清,从她被迫丢掉那绣了一半的鸳鸯图嫁给亲上加亲的表哥开始;或者更早一点,从她降生在这样一个年代的这样一个家庭开始,她一生的宿命,就烙印似地打定了。

    她怎么能知道,就在她忍着泪跑回娘家的小屋,把那一方绣了一半的鸳鸯拿出来忧喜参半时,他的小叔子已回到自己的家,与她的婆婆高一声低一声地争论;她怎么能知道,就在她和自己的娘抽抽嗒嗒说完心里话,终于取得了娘的赞同,母女俩正想着怎样和亲家讲的时候,那一边的娘也被自己的儿子说服,正想着怎样对付她们;

    她怎么能知道,就在她第二天梳洗完毕正等着后山的那一位上门提亲时,虎着脸的婆婆已抢先一步跨入她娘家的大门,连她嫡亲的妹妹倒的茶也不喝一口,只说小孩儿病了要做母亲的赶快回去;她怎么能知道,等到她上气不接下气赶回婆家,还没来得及问正在嬉笑玩耍的女儿怎么一回事时,一旁黑着脸儿的小叔子猛地把她拖到她的卧房中!而跟在她后面的婆婆非但没上前阻拦,相反却把卧房门从外面一栓,哐啷一锁,又拉着唬了脸的幼女,也就是我母亲,走出大门,把大门从外面带上,由着她自私的小儿无法无天!

    她又怎么能知道,就在她奋力抗争,起先怒喝,继而叫骂,最后只剩哭泣的时候,后山那一位却正在她的娘家,在她那永远只能绣一半的鸳鸯图前,谈论着她,憧憬着与她的未来

    她的娘是过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知道她被锁的消息。其实她第二天就遣人来问外孙女的病情,那人被她厉害的婆婆一句“好一些哪,还要将息一阵子,多谢挂记,过两个月我再要她娘儿俩回见你们”打发走了。当然,那个人也无法知道被塞着口锁在卧室里的外婆是怎样地踢门碰窗!或许他感觉到了一点什么吧?从当时的气氛,从村里人的眼光,只要他再过细点!

    只是,现实就是,他就这样走了,他把话传到外婆的娘,外婆的娘也相信了那句谎言,甚至还有些内疚:只顾着让自己女儿回娘家散心忘了让女儿照看小外孙了。难怪老姐姐生气!至于后山那一位的询问,则回答:多谢你看得起我的女儿,等小外孙病好了,我再替你们张罗去!

    等到到了两个月后她再亲自上门来看自己的女儿并准备将女儿的未来与自己的亲姐姐商议时,她的女儿已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最要命的是,她的女儿还怀孕了!

    除了外婆自己,没谁知道她在那两个月里受的苦,我所描述的仅仅是来自我母亲的回忆及家乡人的道听途说罢了。或许,那一间幽深的只开了一个小洞口的房子能见证她所受的一切,那些黑暗之中的哭叫撕扯抑或干脆就是光天化日之下的干涩涩地插入!

    或许, 她会回想起多少年前她的的第一次反抗:哭闹,不吃不喝,可外人来了又不好意思。她实在没想到这次会再重演,她不知道,轮回中万劫不复的重演之事还有很多;她不知道,天下所有的女儿几乎都在各自命运的宿影中徘徊!只是,这次的哭已成了无声的哭,无声的流泪;这次的不吃不喝已成了想吃也吃不进想喝也喝不下;什么外人自己人,什么人都不见最是干净!

    后山的那一位呢?本来就配不上他,更何况现在?!忘了忘了忘了吧, 他应该找个比自己要好得多的!

    她就这样昏昏沉沉地躺着,连自己的亲娘在她床边哭泣都没听见。

    可她的娘又有什么办法呢?女子在家从父,出嫁则从夫,夫死则从婆家的管家之人,小叔子娶她天经地义,解放了又怎样?压在女子身上的那座大男子之山何时彻底解脱过?!山高皇帝远,谁能拿他们怎么办?!

    包括第二天也知道了情况的后山的那一位,除了怒目而视,互相用言语中伤,动刀拿棍又被乡邻挡住之外,还能怎样?!更何况现在已不是对不对讲不讲理的时候,人奄奄一息,肚子里还有胎儿,救人要紧!

    剧烈的妊娠反应虚弱的身子更有精神的打击令她动弹不得。恍恍惚惚的十个月过去,一声胎儿的啼哭,宣告了一个生命的开始,也宣告了另一个生命的即将结束。哭声催开了小叔子与婆婆的笑颜,也让娘及后山上的那一位相对黯然。

    产后的虚脱本身就需要调养,可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自私的小叔还没放弃对外婆的折磨!不洁的xìng交很快导致了病毒的入侵,病灶很快在腹腔形成,下体的恶臭越来越浓,新生的婴儿咬着外婆无奶的乳头嗷嗷大哭!除了我七八岁的母亲时时跑进外婆的卧房喊一声“姆妈可好”外,进来的人越来越少

    黑暗中,外婆艰难地起身,艰难地在当时还幼小的母亲打来的水盆中坐下,艰难地配合着我母亲的小手擦洗着自己的下体,擦呀擦呀,擦呀擦呀,仿佛要擦掉几千年来的弱女子命运在她身上留下的毒绪,可怎么擦也擦不净,怎么擦也擦不完

    而那自私的小叔呢?在那两三年中不知从哪儿认了个当首长的干爹,外婆临产时,他平步青云,做了公社的要人;外婆擦身子的时候,他正缠着一个白皮细致的大闺女涎皮癞脸地不放手!

    外婆三十岁生日快到了,外婆的娘来看自己苦命的女儿,她把那方只绣了一半的鸳鸯图递给躺着的外婆,外婆眼睛一亮,挣扎地起身,在娘的搀扶下哆哆嗦嗦抖开丝巾,后山那位微笑着的小相便呈现在眼前!心儿又是扑通地一跳,娘指了指相片后面,外婆忙翻过来,一行毛笔小字:我们永远在一起!她当然认得,她小时有先生教。扑簌簌一行泪,再次从眼中滑落她的小相呢?一张也没有留下,掉的掉,烧的烧,没钱照,现在又不能照

    几天后,也就是离外婆的生日只差两天的时候,山上隆起了一座新坟,外婆的娘拉着我年幼的母亲在坟前泣不成声;小叔子和抱着才几个月小男孩的婆婆无语呆立;傍晚,后山那位满脸胡茬地走来,在坟前凄然泪下

    一年后,外婆的新坟还没长出新草来,一班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经过坟前,戴着鸭舌帽儿红光满面的小叔子走在最前,一个白皮细致的新娘子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低头跟在身后

    没多久,后山上的那一位也进了公社,听说,公社里许许多多的争斗都与他和小叔子有关。争斗又有何用?人都死了

    外婆的坟上长满了青草。只是,躺在墓中的她永远都无法知道:她的大女儿自被人领养后至今未寻到行踪;她的小女儿,实在不堪继母的白眼,就像当年的她一样,十五六岁就过早的嫁到了婆家,继续着又一轮弱女子的故事;最可怜的要数她才几个月就死了娘的小儿,受继母虐待,没吃过饱饭,终日在街上游荡,晚上则在他娘的坟头过夜

    擦啊擦啊擦啊,这红颜薄命的故事,何时才能擦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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