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您买下的?”少当家见到七宝盒明显愣了下,抬手从他手里接过,将七宝盒上下翻看了遍,露出有点微妙的神情。
“宁大爷原来也是个中行家,欧阳冶拜服了。”少当家对着他又行了个礼。
“欧阳冶?所以你就是制作这七宝盒的人?”宁星海大吃一惊,没想到这看似柔弱的书生竟就是制作七宝盒的工匠!
真不愧是欧阳家的少当家,果然有两把刷子。
“这只是雕虫小技,不值得一提。”欧阳冶抿唇淡笑应着。
“怎么叫雕虫小技?欧阳兄弟这话就大大不对了,明明有这么精湛的手艺,为什么要说不值得一提?这未免太矫情也太作践自己了。”
他觉得有这手艺很高强,为什么要自损成那样?所以他不喜欢读书人,酸腐得要命。
听到宁星海的话,欧阳冶秀气的眉轻轻扬起,却没有生怒或变脸,只是微倾了头──这个人,好像有点意思。
看那七宝盒,分明是被人巧手拆开了又组装回去,若是没拆开过,这人是绝不会知道制作的工匠名字叫冶。
当初寄卖七宝盒,是抱着放长线钓大鱼的念头,却没想到真会钓来只这么有趣的大鱼。
欧阳冶暗自打量起宁星海来,他穿着藏青色江水纹样的缎袍,身材高大、体魄精实,剑眉星目,面容生得十分俊朗,脸上常带着笑,看起来十分可亲,性情似乎也很爽朗直快。
还是同道中人,年纪看起来也挺相当的,就先列入考量吧。
心里打定主意,欧阳冶唇角勾起笑“宁大哥教训的是,既然有这份工艺,就该以之自豪,方才是小弟妄自菲薄了。”
听这欧阳冶被他这样指正,非但没生气,还口气谦和的表达认同,宁星海顿时觉得这人挺不错的,好沟通又明是非、懂道理,还有一身好手艺,很值得交往。
“哈哈哈,欧阳兄弟,你这人不错,我喜欢!”他爽快地拍了拍欧阳冶的肩头。
在拍到那软软肩头的瞬间,他心里闪过一抹奇怪的感觉,却抓不到是哪处奇怪,只觉得欧阳冶的身子骨真是太单薄了。
当他看到被自己拍了几下的欧阳冶,露出好像苦笑又有点无可奈何的尴尬表情时,那种感觉又再度冒出来。
后来他归类为,因为他不常和这么纤弱的人交往,所以不习惯。可是身体纤弱又不是一种错,在他心里,一个人的人品、才华更为重要!
“欧阳兄弟唉,这样叫挺拗口的,我看以后就叫你冶弟,你就叫我宁大哥,如何?”宁星海向来遇上机关兵器同好,狂热起来就不拘礼的人,何况他觉得欧阳冶莫名切合他心意,很投他的缘。
欧阳冶眨了眨漂亮的眼眸,眉头微蹙了下,似乎想到什么,头倾了倾,含笑道:“当然好,宁大哥。”
听到这声宁大哥,宁星海很是快意,连忙介绍自己:“我都忘了说,我姓宁名星海,冶弟要记住了。”
边说,他手就搭在欧阳冶的肩头,表达欢悦与热络。
躲在门帘后偷看的小唐,看到宁星海手就搭在自家少当家的肩头上时,一双眼都快要瞪出来了。
可恶,你不要对我家小姐毛手毛脚啊!他在心里呐喊着。
可碍于小姐定下的规矩,他也不敢冲上前去护卫自家小姐。
是的,欧阳冶正是欧阳家唯一的传人,也是个女子。她上头原本还有四名兄长,但都因故去世了。
如今欧阳家,只剩她一人独撑大局,而传闻中性情孤僻的欧阳老当家,也就是她的爷爷,早就归隐深山许久,不问世事。
为了不让欧阳家的绝顶工艺就此断绝,她在自小照顾她的老工头建议下,开始女扮男装,和老工头领着几名一直跟随欧阳家、感情犹如家人的老工匠,开了这间小堡坊。
可一年多前,老工头因病去世,她只好亲自到双溪镇上主持这间春秋坊,好维系众人生计。
夥计小唐就是老工头留下的小孙子,从小苞在她身边,和她一起与老工头学习各种机关兵器的制作方法,所以对小唐来说,小姐就像他的亲姊姊般。
“冶弟,你这七宝盒做得真好,这是源自欧阳家九连玄的设计吧?”宁星海只要说到机关兵器的制作,就兴致勃勃的。
欧阳冶听了有些诧异,他竟然知道欧阳家的九连玄,看来宁星海真是个行家,不但拆解得了七宝盒,连机关设计的原理都看得出来。
“宁大哥果然好眼力,看一眼就知道七宝盒的奥妙。”她的口气充满了赞赏。
“哈哈哈!也不算什么好眼力,我从前就听闻过欧阳家的九连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请教,但看了冶弟的七宝盒后,倒让我生出一个想法来。”
望着那张因狂热而泛光的男人笑颜,就像找到有趣玩具的大孩子般,感受到那兴奋与喜悦,欧阳冶也不自觉地露出笑来。
“宁大哥是想到什么呢?”她语调温柔的问道。
被那柔情所惑,宁星海怔愣地望了那清雅笑颜一眼,顿了下才说:“我是想,若把九连玄的机括原理用到弩弓上,说不定能发挥意想不到的威力。”
这是他在赶来双溪镇的路上想到的,也马上动手改装手上的弩弓,但因为很多材料不便取得,目前改造的成效很有限。
“虽然还没调整到我想要的结果,但我想,一旦加入九连玄的机括,应能让弩弓的射程更远,还可依威力大小分段射击,甚至同时连发不同功能的箭矢,比如火箭或毒箭等等。”
宁星海越说越兴奋,恨不得现在就继续进行他的弩弓改造。
“把九连玄应用到弩弓上?”欧阳冶脸上浮出一丝讶奇表情,呐呐重复着。
看到她脸上的神色,宁星海剑眉微蹙,试探的问:“很异想天开吗?”
“当然不会,我只是觉得宁大哥果然很厉害,竟可以想到把九连玄的机括应用到弩弓上。”欧阳冶心里对宁星海的评价,确实又高了一个层次。
“能从九连玄的机括原理,联想到可以应用在改良弩弓的射程上,这是比较有天分加上技术精熟的人都能想出来的。但要看穿九连玄的原理,知道能应用在分段控制上,用来发射不同威力甚至不同功能的箭矢,这就不光是技术娴熟或有天分的人能做到,更别说实践了。”她是真心称赞他。
听到欧阳冶的话,宁星海心里很高兴。这是真正懂得的行家、是内行人对他的理解啊!
从前在宫里,每当他做出精妙的机关或兵器时,也会引来众人赞赏,但那些夸赞他并不放在心上,因为每个人都会说好,却没有一个人说得出到底是好在哪里。
可他眼前的这人,既是机关兵器大家之后,也是技术娴熟精绝的行家,是真正懂得奥妙之处的人,他的理解和评价,就分外入耳入心了。
“冶弟也觉得可行吗?”他的问话,与其说是和欧阳冶确认改造弩弓的可行性,不如说是基于相同爱好下,确认对方是否与他有一样的热爱与想法。
“当然可行,我迫不及待想看宁大哥改造的弩弓。”她也表现的兴致盎然。
看到欧阳冶认真欢悦的神色,宁星海觉得很兴奋,不过他又很快想到自己刚刚的失态──或者说是不正常。
他竟然被冶弟的笑颜给惊艳到了!但那么清雅淡然的笑颜,确实让他一时间移不开眼。他越看冶弟越觉得喜欢,这才称得上是才貌双全吧,性情又温雅,很让他欣赏。
“可以给我看看吗?”欧阳冶朝他伸出纤美的手掌。
宁星海目光移到那只摊开的手掌上,眼尖的看到五指指腹及掌侧都生了茧,想必是制作机关物件时给磨出来的。
但就算如此,那只手掌还是很纤细优雅,没一只指节粗大或变形。
他不自觉地举起自己右掌看了看,心里很快地比较了两人的手掌,他发现欧阳冶的手比他小很多,也柔美很多。然后他抬眸对上那双透出略略不解的明眸──
“怎么了?”宁星海诧异的问。
“宁大哥,改良的弩弓可以给小弟看看吗?”她又问一次,丝毫不介意他的走神。
“喔,当然可以!”听到欧阳冶要看弩弓,宁星海心里乐了,刚刚的胡思乱想立刻抛到脑后,他快步走到门外取来那架弩弓。
“就是这个,不过我手上的零件有限,没法把分段射击的机括完全改装上去。”他将弩弓交到她手中。
“我看看还缺少什么,我手上或许有适合的可用。”她将弩弓搁到柜台就仔细研究起来。
宁星海看着那灵活而优美的十指不停翻飞,在弩弓上进行调整及拆装。
“小唐,把我的百宝箱拿来。”片刻后,她神态认真地叫着后屋的小唐,似乎是发现可以用的零件了。
宁星海就站在柜台前,专注地看着她调整弩弓,听到这话连忙说:“我来拿吧。”
他走到门帘前,才一掀开,就对上满脸不高兴的小夥计。
“小唐,你们少当家要他的百宝箱,请拿给我吧。”他笑笑的说。
小唐表情忿忿又不能发作,只好转身走到屋后,不一会儿,拿出一只黑檀木做的沉重木箱。
“哼!”他不甘心地将箱子交到宁星海手上。
宁星海好笑的接过来,并没把小唐奇怪的脾气放在心上。“拿来了,需要什么吗?”
“把箱子打开,在第一层有”
接下来的大半天里,欧阳冶与宁星海的心思都放在改良那架弩弓上。
直到外头天色都暗下来了,小唐把舖里的灯都点上,回头看了正着迷改造的两人一眼,又闷闷地钻回屋后。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欧阳冶口气欢悦的抬起头,却猛然撞上硬物。“啊!”她痛得失声叫出来。
在门帘后的小唐马上冲出来问:“少当家!怎么了?”
然后他就看到宁星海伸手揉着他家小姐的额头──啊,那个该死的登徒子!
“冶弟,你撞疼了?”宁星海口气歉疚且着急地揉着那块发红的额角。
因为他太专注了,几乎是紧靠着欧阳冶的头看他改良机括,结果冶弟抬头说好了,而他正要低头看,两人的头就这么撞在一起。
他是不痛,可见到冶弟白皙的额头红了一块,心里颇是介意。
“冶弟,你怎么细皮嫩肉的,轻轻撞一下就红了?”这冶弟的肌肤未免也太细太滑了,可是触感真好,他不自觉地多揉了两下。
“我没事,宁大哥,我自己来。”欧阳冶备感困窘,一张俏脸都羞红了。
发现她脸红,宁星海愣了下,以为是自己的口气吓到人了,又想着冶弟怎么这么脸薄啊?不过,冶弟脸红的样子好像更好看了
他连忙打断自己的思绪,他都在想什么啊!
宁星海缓和口气道:“你看我,都说什么混话啊!天生细皮嫩肉也不是你愿意的,是吧?”
他很有义气的安慰着她,这让欧阳冶感觉更窘了,但她知道宁星海没有任何恶意。
“谢谢宁大哥,我真的没事。”她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手,自己伸手轻揉额角,免得有人又看不过去要来帮她。
“唉,对不起。”他的眼直盯着那处发红额角,心里有点闷闷的,总觉得很过意不去但这种小事他为何要过意不去?他真的觉得自己怪怪的。
“只是个小碰撞,宁大哥别放心上。”欧阳冶轻笑着说。
她并不知道,其实她的额角原来没那么红,是被宁星海粗鲁一揉,那长着厚茧的指腹,反而把那腻白揉出一片红来。
“哈哈哈!冶弟,你这人真不错,大哥欣赏你!”宁星海伸长手,拍着欧阳冶的肩头,口气愉快。
和宫里那些一个比一个会记仇的家伙相较,宽容大度的欧阳冶就是天差地别啊。
“冶弟的手艺真是精巧绝伦,不愧是欧阳家的后人。”宁星海再度赞赏着。
才一下午的时间,冶弟就把弩弓分段射击的问题给解决了。他在一旁看着,有时也会提供建议或乾脆出手一起调整,两人边研究边改良其乐无穷,让他心情大好。
“冶弟,走,大哥请你喝酒,我们兄弟俩好好喝几杯。”
“宁大哥,真抱歉,小弟自幼身体不好,大夫有嘱咐,不宜饮酒。”欧阳冶连忙拒绝。
她的酒量浅,要是真和他去喝酒,万一醉了,因而露了自己是女儿家的身分,可就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