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谁能冒险往这里走。正因为没人走,桥上的看守兵也就大大乎乎,他们根本没有发现桥下来了人。
塞上萧站住了,他顺着江边的斜坡,又往下走了几步,当双脚已经踩到江水的时候,他站住了。他伸手从西服上衣兜里摘下钢笔,又去摸纸,摸了两下停住了。他微微地摇了摇头,他不想留任何遗言了,说什么呢?人间的语汇有千千万万,哪句能为自己辩解明白?只有这滔滔的松花江水,才能洗去自己的羞辱他想脱下西装,但他又摇了摇头,脱去西装留给谁?穿着它不是沉得更快吗z 他最后仰头看看苍天,苍天上没有一片云彩。苍天如此宏大,但却不能包容他一个塞上萧!他长叹一声,一低头,用尽全部力气纵身一跃,跳进江中
塞上萧不会游泳,他生长在号称江城的吉林市,但是封建家庭却从不许他去干那危险的水中游戏。所以他今天一头扎人水中,便只见水泡不见人影了。
就在塞上萧纵身跳人江中这一刹那,一个穿西装的大个子男人飞速地向江边奔来。他一边跑着一边脱西服上衣、衬衣、背心,随脱随扔。等他跑到塞上萧投江的地方的时候,上身已经脱光了。他又迅速地甩掉皮鞋,脱掉长裤他一边做这些动作的时候,眼睛一边盯着那冒泡的水面他脱得只剩一条裤权的时候,便一伏身,双手向前一伸,刷一下刺破水面,钻到水里去了
当塞上萧纵身投江的时候,江桥上面的守卫日军已经听见响声,有所察觉,有几个兵从桥头堡里跑出来,探头向江面上看。紧接着,他们发现那个狂奔过来的大个子了,这是什么人?怎么胆敢在这地方狂跑乱奔?还没等他们发出警号,大个子竟像一条大鱼一样,刷一下钻进水面了。这还了得!竟有人敢潜入水中,而且面对着桥墩子,这要是领头的大板牙班长对着天上就放了一枪,接着警笛也响起来,一个班的日本兵都跑出来了,大板牙班长指挥着两个兵守着桥头,其余的大兵都跟着大板牙向桥下江边奔来,其速度之快,就像被猎人追赶的兔子一样。
七八个日本兵奔到江边的时候,跳进江中的人还没有露出水面。这时有两个兵已经把大个子散扔在岸边的西装和衬衣抓到手中,在兜里乱翻着
哗啦一声水面被冲开了,有两个人脑袋同时露出水面,一个脸向上,是在仰泳吗?不,不像,仰泳怎能一动不动一个仰着脖,面向日本兵站立的岸边,用一只胳膊划着水,缓慢地向前游着
日本兵喊起来,他们用日本语喊着:“干什么的?”“你是什么人?”
没有回答,水中人只管向岸边游着。
在喊叫中有人拉枪栓,是要开枪?
这时翻西装兜的日本兵举着几张名片对着班长喊起来:“哎,班长,跳水的八成是我们日本人,还可能是个官呢!”
班长急接过名片看。名片有六张,五张上面都印着“第一中学副校长玉旨一郎”的字样,只有一张上印着“玉旨雄一”的名字,右上角的官衔是:“黑龙江省参事官、滨江警备司令部、哈尔滨特别市警察厅主席顾问”班长一看这名片不由得一吐舌头。这个玉旨雄一他看见过,一个月前由若山中将陪着巡视江桥的时候他还给他站过岗呢。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往水面上看看。这时江里的人已经游得离岸很近了,岸上的日本兵仍然喊着,而且枪口都正对着那两个人的脑袋
大板牙眼珠子一翻,他已经看明白水里的不是玉旨雄一,那么就可能是叫王旨一郎的副校长了。都姓玉旨,又揣着他的名片,可能是一家人一想到这,他立即对着那群乱喊的日本兵大喊一声:立正!
这“立正”一出口,就像一只大手掐住了所有日本兵的脖子一样,立即鸦雀无声了。
大板牙走到大兵们面前,手扬着片子压低声音说:“江里的可能是我们日本人,在没弄清情况以前,要注意礼貌。”
大兵们齐声应是。
江中人已经游到岸边了。这时岸上的日本兵才看清,原来脸向上那个人已经牙关紧闭,大概被淹死了,是下边那个划着水的人拖着他游过来的。
那个划水人猛然从水里站起来,水没到他的腰部,他用双手托起那个被淹者,一边趟着水往前走一边向岸上喊着一口纯熟的日本话,他果真是日本人。他喊的意思是:我叫王旨一郎,这个落水者是一位重要人物,他现在被淹昏迷了,你们当中有哪位会急救,请快过来。
大板牙班长首先答应着向水中跑去,其余大兵全部跟着下了水,在一阵水花四溅的忙乱当中,昏迷不醒的塞上萧被抬上了岸。由大板牙班长指挥着,将塞上萧头朝下放躺在岸边斜坡上,然后解开他的衣服扣子和腰带,在鼓胀得圆圆的肚皮上一阵推摩,只听肚子里一阵哗哗声响过,塞上萧先是哼哼几声,接着把嘴一张哇哇吐起水来
一直紧张焦急的玉旨一郎咧开了嘴巴,他为能把塞上萧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而兴高采烈。他觉得塞上萧这投江自尽的行动正是他悔愧难当的表现。玉旨一郎认为自杀也是一种勇敢精神的表现。这无疑是受了日本武士道精神的影响。日本武士之子女,在幼年时代就是学习自杀,男子切腹,女子割颈,到需要死的时候要从容不迫,视死如归,这才是真正的武土道精神。美国人类学家本尼迪克特博士,曾写过一本书菊花与刀——日本文化的诸模式,指出了日本人行为上的极度矛盾性:一方面爱好菊花,培养美与戒慎;一方面又崇拜军刀,鼓舞冒险与战争。玉旨一郎是反战的,但日本武士道那种认为“有勇气把握自己的生命的,便能把握别人生命”的观念,却使他对敢于自杀的人产生一种同情甚至敬重,这种观念形成他性格中的悲剧因素。
塞上萧又重新回到人间了!他呼吸着,一哼哼着,但却不睁眼睛。他肉体上精神上的创伤都过分严重了,无论怎样呼唤,他还是不声不响,始终在昏迷当中。
玉旨一郎请大板牙领着到桥头堡里,往一中挂了一个电话,他请王一民立即坐出租汽车前来。
半个小时后,由王一民把塞上萧送进南岗孔氏医院的头等病房里,除交托给共青团员景秀莲多方关照外,又把柳絮影找来看护着他。
王一民把这一切都忙完以后,天已经快黑了。他急忙离开了孔氏医院,准备去参加撒传单的行动。今夜十二点,要把汤北大捷的胜利喜讯,遍告全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