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滋滋地将所买的大小物品一一收好,崔河诠觉得活着真是好极了。近几年来可说是国家最平静的时候,前几年不是打、就是闹,搞得民不聊生。如今在内阁首辅张居正的极力改革下,人民总算挣得一丝喘息的空间,可谓是喜事一桩。
她上一秒钟还感动不已的想着国家有望了,却在下一秒钟倏地觉得人生无望。
衣冠勤,怎么会?他决定不上她家门口站岗,改到街口堵她了?
崔河诠眼神呆滞地瞪着站在不远处的衣冠勤,无法相信他居然就真的朝她走来,重复那句千年不变的老话。
“父债子还,你别想赖。”
她不确定这句话是她自己说的,还是衣冠勤讲的,但她十分肯定不逃的是傻瓜。
“哇啊!”她像躲鬼一样的拔腿就跑,沿路撞翻了卖豆花的摊子,惹来烧饼小贩的诅咒,而她只能一直回头说对不起。.
她拼命跑,跑过大街,绕过小径,总觉得怎么躲都躲不掉衣冠勤幽灵般的身影,最后干脆一头闯入妓院。
“唉呀,你这个冒失鬼怎么闯进我的妓院里来,快给我出去!”“莺燕楼”的鸨母,一见到有个小表居然敢无端的闯进她的地盘,马上拧住来人的耳朵开骂。
“是我,桂姨。”被逮到的崔河诠唉呀呀地喊疼。“你拧疼我的耳朵了。”桂姨的手劲儿真不是盖的,她的耳朵一定红起来了。
“是你啊,河诠姑娘。”桂姨赶忙松手。“没事你干嘛上咱们这儿来?莫非”她上上下下打量崔河诠。“你想开了,愿意来咱们这儿工作了?”
“别开玩笑了,桂姨,我哪是这块料!”河诠闻言连忙抚着耳朵摇头。“要我帮你看风水我在行,要我整日弹琴卖笑则是免谈,我怕我会把你那些客人吓跑。”
崔河诠一脸正经,逗得桂姨不由得笑了出来。这小妮子倒也没说错,她若是来此工作,开口闭口都是死人该如何如何安葬的,难保不把客人吓出失心疯来。
只是,可惜了她这么美好的长相。她有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小巧的菱角嘴外加瓜子脸,若要仔细妆扮起来,不知道要迷死多少男人呢!
“说起来我有今日,还得感谢河诠姑娘你呢!”桂姨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要不是那时你帮我改了这楼房的风水,恐怕现在我已经流落街头,靠拦街卖身度日了。”
说起这事,桂姨不免感慨。她这妓院很早以前就开张了,可不知怎么地总是生意不好,要不就成天出事。她花了大把银子请人看风水,总瞧不出端倪,一直到请到了河诠姑娘,才看出她原先的风水被人动了手脚,为她重改格局,情形才得已扭转。
“桂姨言重了,我没这么厉害。”崔河诠有些谦虚、又有些心虚的推诿,不好意思说她还是同门中最混的。
“河诠姑娘你客气了,别忘了你可是咱们金陵最出名的风水师。”桂姨没见识过她的同门,只知道崔河诠为她做了很多。
河诠不好意思的搔搔头,眼珠子有意无意的瞟向门外
“河诠姑娘是不是在躲谁啊?”桂姨跟尖,一下子就察觉到她不对劲。
崔河诠只得干笑了几声,承认道:“我的确是在躲人。”她央求桂姨。“你可不可以暂时收留我,那个人还在外头。”她不太敢肯定衣冠勤是否已离去,还是先躲着比较保险。
“行,你爱待多久都行,河诠姑娘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她帮忙,她老早破产。
“紫嫣,带河诠姑娘到房里歇着。”桂姨相当有义气的招来一位姑娘要带河诠进房休息,河诠连忙摇头。
“不用了,桂姨。”她可不想在这儿待太久。“你只要给我一间二楼靠窗的房间,让我方便看楼下的情形就行。”到底弄清敌人的动向最重要,她可不想一踏出妓院就被对方逮到。
“知道啦!”桂姨笑得花枝乱颤,点头使个眼色,河诠立即被带往二楼的房间。
河诠好奇的环视房里的布置,房内的摆设和一般人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多了很多红色,还有,床也大一些。
她不安地往床边挪近一步,再靠一步,最后终于忍不住疲累,啪一声地倒下。
好累喔!
她躺在床上喘吁吁地想。没想到躲避一个人是这么辛苦的事,刚刚她实在应该把逛街的力气省下,用来逃命才是。
崔河诠脑子里昏昏沉沉地想着这件事,眼皮渐渐不听使唤地垂了下来。不行,她不能睡。她应该走到窗边,看看衣冠勤那个家伙是否还在底下,可是她的身体好重,眼皮也睁不开
“呼呼。”顾不得敌人就在楼下,崔河诠竟然就在妓院里睡着,打起呼来。
当然啦,她这觉睡得不是很安稳,口水也没流几滴,鼾声也很小。可大敌当前,她实在不宜如此大意,尤其她又老是听见衣冠勤用他那毫无抑扬顿挫的音调,冷冷的对着她说
“父债子还,欠债还钱,崔河诠出来!”
这句话,说实在已经是老词儿了,她不但会写,还会唱,能不能改句别的台词?
“父债子还,欠债还钱,崔河诠出来!”
显而易见的,衣冠勤那家伙没什么创意,她都说要改了,他怎么还是用他那两百个人的音量,拼命地对着她大吼--
两百个人!
崔虹豆像被雷打到似地从床上惊醒,瞠大眼睛瞪着红色的布幔,怀疑她的耳力是不是出了问题。
“父债子还,欠债还钱,崔河诠出来!”
她梦里的那句台词,此刻正如春雷般打在妓院的每一个角落,而声音正来自于楼下的街上。“不好了,河诠姑娘!来了两百个人把妓院团团围住,一直喊你出去!”在她犹疑之际,只见桂姨揣着裙子冲进她暂歇的房间,报告这个不幸的消息。崔河诠一听竟有这种事,马上冲到窗口,看楼下到底在搞什么鬼。
妓院底下,正聚集了两百个人将妓院团团围住,为首的人即是衣冠勤,此刻他们口里正高喊着:“父债子还,欠债还钱,崔河诠出来!”
“你到底是欠人家多少钱没还,让对方摆出这么大阵仗?”桂姨着急的问,自她经营妓院以来,就属这回的情形最可怕。
“我、我、我”
崔河诠有口难言。“我没欠人钱!”只欠人情。
“我看,你还是赶紧下去解决这事儿,否则我这间妓院要给人砸啦!”现在只是在外头喊喊,可谁敢保证等会儿喊完后不会冲进来?
“可、可是!”崔河诠万分不愿意下楼去面对那两百个人,尤其他们又口口声声指责她欠债不还。
“我不管你有什么隐情,总之欠债就是要还。”为了妓院的安全,桂姨只得把她拉下楼。
“我们在江湖行走,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义’字,不管你欠了什么,都一定要还。”桂姨一面推她,一面唠叨。
“可、可是--”崔河诠试着解释。
“总之,欠债还钱,就是这样!:啪地一声,妓院的门当着她的面关上,徒留桂姨关门前的叮咛。
我们在江湖行走,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义”宇
去死啦!话说得好听,什么义气,有义气的人会不听她解释,就屈服于两百个人的淫威之下吗?
“父债子还,欠债还钱,崔河诠出来!”
这时,两百人在她的背后齐声高喊。
“父债子还,欠债还钱,崔河诠出来!”
不过老实说,要是有两百个人聚集在她家门口,她也一样会把罪魁祸首推出去。
好、好啦!一个人做事一个人担,她勇敢面对就是了。
“衣冠勤,你到底想怎么样,弄来这两百个人是什么意思?”一转身崔河诠就凶巴巴的问,以免气势被两百个人比下去。
没想到衣冠勤却忙着发银子。
“一人一两,到旁边跟那个穿蓝色衣服的人领钱去。”见河诠终于肯面对他,衣冠勤将手中的银两交由另一个男子负责,自己则走到她的面前。
崔河诠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两百个人排成一列领银子,才上街喊个几声,就有一两银子好赚,难怪一下子就能招来两百个人。
“这两百个人全是临时找的,我说过会再来。”无视于她惊讶的表情,衣冠勤又重复着老台词。
案债子还,我会再来。
崔河诠怀疑他的人生除了这两句吓死人的话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而她竟倒霉的碰上这种人。
“为了区区一张纸,便花两百两银子,值得吗?”崔河诠实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两百纹银都可以买一顶上好的轿子了。
“值不值得,由我自己决定,重要的是,你欠我。”衣冠勤有他自己的看法。“凡是欠我的人,我不会轻易放过,除非对方还清欠我的债务,否则免谈。”
“即使要花双倍的代价?”闻言,崔河诠挑眉。
“即使要花双倍的代价。”衣冠勤肯定的回答。
短暂的沉默随着衣冠勤毫无商榷余地的话而来。崔河诠挑高眉,双手横抱在胸前,脑子里不断地运转。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与其一天到晚躲着他,不如爽快的答应他算了,省得害人多花银子。只不过,他既然可以花大钱找来一堆人把她逼出水濂洞,她当然也可以嘿嘿。
“你想我从哪里开始,就从阳宅好吗?”风水学上的阳宅,其实就是居家风水,是一门很大的学问。
“都好,我没意见。”
衣冠勤一点也不意外她会投降,毕竟他是要债的老手,没有理由失败。
“好,那我们就从阳宅开始。”
保证让他败兴而回。
“明儿一早你上我家报到,我先带你参观金陵,然后我们再一起看看有什么适合盖房子的地方。”崔河诠一反之前的无礼,转而露出甜美的笑容,殷勤地嘱咐衣冠勤。
面对她一百八十度转弯的态度,衣冠勤只是微微抬起眉毛,什么话也没多说。
“一人一两,慢慢来,不要急”
妓院前仍旧挤满了等着领银子的人潮,现场一片闹哄哄,唯一教崔河诠稍微感到欣慰的一点是,她终于可以不必再听到那句--“父债子还。”
事实上,她比较担心会衍生出另一句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