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这次的分手，她没有像上次那样疯狂的工作。

    这次的分手，她没有像上次那样折磨自己。

    这次的分手，她每天还是照常上班、吃饭，下班、睡觉。

    这次的分手，她学会了安静的为自己疗伤，她学会了让别人看不出她的异样。

    原来，人是可以成长的。

    这个苦涩的认知是她花了很大的代价才得到的。

    没有了他的日子，她每天都有进步一些。刚开始她会刻意痹篇他，两个星期后，她已经可以跟他对话而不发抖，不用渴望的眼睛去看他。

    每天，她都可以感觉到自己成长了一点。第一天，她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想到他早晨醒来的时候习惯性的去倚偎他的体温：啃着油腻的便当的时候会想念他为她煮的清淡食物；经过曾一起去过的餐厅的时候，会忍不住心痛到无法呼吸而现在，数个星期过去，她习惯跟那种痛共存。

    每天每天每天她都有冲动想要打电话给他，告诉他那时只是骗他，她后悔了，她还想跟他在一起。

    每天每天她压抑着这种心情。到一天的结束，她会庆幸自己没有打那通电话，她好棒！她战胜了自己内心的魔障！她抗拒了那个冲动！

    她赢了！好勇敢！好坚强！她自己都为自己感到骄傲

    直到有一天，她蓦然发现这种骄傲其实是那么悲哀

    “餐厅的案子已经接近尾声，最近我谈了一个案子，业主是餐厅的合伙人，他刚在仁爱路买了一栋百坪豪宅，他已经决定交给我做。”

    她如今可以跟他面对面，共处一个办公室，直视他的眼睛，而不至于崩溃到哭-

    泣。

    江哲用赞赏的目光温柔的注视她。

    他希望她不会看穿他眼中的渴望。贪婪的看着眼前的她，想把她的身影深深印在心里这段日子，身边少了她，触不到她，听不到她，他才知道自己的生活多么空乏，就像是失去水的鱼。

    那时不知道失去了她会这么痛苦，现在就算知道了也无法挽回，况且她已经有男友了，自己的情绪千万不能造成她的负担。

    江哲隐藏起心事，决定把她当成同事是对伊妮最好的方式。而压抑自己的情绪那是他习惯而且擅长的事情。

    江哲挤出笑容。“你做得很好。这几个月来你很努力，有这样的进展，我真的很替你感到骄傲跟高兴。”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她有时候会忍不住恨他，恨他竟然一丁点都不曾改变！

    依然温柔的语气、依然关怀的眼神，他对她始终没有变过，不论是在不熟识的起初，或是分手了的现在，就连最浓烈甜蜜的那段时间也没有不同，心情起伏的永远只有她一个人因为爱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低下头，默默收拾超桌上的资料图件。

    “你最近好吗？”

    没料到他又会开口，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

    “我很好。”继续收拾的动作，而其实她现在做的是克制把手中图纸砸在他头上的冲动。

    他没有权利问她好不好，所有人当中就属他最没有这个权利。

    “你的男朋友他对你好吗？”

    她猛然抬头，他的眼里有那么一抹尴尬，想是也知道自己问了一个下恰当的问题。

    林伊妮牙一咬，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对我好得不得了，把我捧在手心里，每天都变不同的花样来讨好我，现在我才知道什么才是真的幸福，跟一个全心全意只爱着我的男人在一起真的太好了，我真不知道自己以前在傻什么？对了，我们计划要买一栋房子，他说全权交给我设计，毕竟那是我们以后的小窝嘛！说到这个，我应该找你商量才对，在设计上你是前辈，觉得什么样的风格比较适合我？极简风？华丽风？日式禅风？”

    他脸上的表情稍稍扭曲。

    “我想，这应该由你们决定。”

    “嗯，说得也有道理啦！毕竟那是我跟我男朋友两个人的事，以后长长久久要在一起的话，还是得考虑比较多吧？像是也该规划一、两个小孩房什么的，”

    “你们已经开始计划生小孩了？”他的喉咙突然间感觉有点干涩。

    “当然。”她的笑容更加光彩夺目。“想跟心爱的男人有一个爱的结晶，这是很正常的呀！”

    “这样呃很好。祝福你们。”

    “谢谢你的祝福。”她咬牙切齿的说完，耗尽了所有力气，抱着文件转身走开。

    一转身，那伪装的笑容马上垮了下来。

    眼泪涌进她的眼眶。

    懊死的他！懊死的祝福！懊死的宽宏大量！

    她像个白痴一样说了那些漫天大谎，其实他根本就不会在意、更不会嫉妒！还存着一丝希望，想要刺激他的自己才真是可悲。

    胃又痛了起来，她抱着肚子弯下腰，已经习惯胃痛的她却觉得这次的胃痛不太一样。

    “呕”一阵反胃感传来，她连忙捂住嘴往厕所冲去。

    几乎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给吐了出来，她才狼狈又虚弱的靠在墙上喘气。

    是怎么回事？

    她已经很注意自己的身体，都有逼自己要正常饮食，照理说应该比上次好才对啊！

    独自走出厕所，她愤愤的用水泼湿自己的脸，振作一点！

    她命令自己。这次，她绝不容许自己再脆弱了。

    才下定了决心要好好振作，却从那天开始一连一个礼拜，每个早上她都吐得天昏地暗。闻到什么东西都反胃，也想强迫自己进食，可是只要稍微有一点油质的东西，她一闻到就反胃，何况是吃了。

    不用几天，她就又瘦了。尖尖的下巴，凹陷的两颊，跟她想要在他面前展现的“串福”形象大大不符，于是她终于去看医生。

    币的是肠胃科，医生在问了她的状况之后竟然问：“林小姐，您上次的月经什么时候来的？”

    她愣住，无法回答。

    什么时候？天！她这阵子根本没空去管这种琐事。

    “您有可能怀孕了喔！最好到妇产科去检查一下。”

    一句话宛如晴天霹雳让她呆住许久。

    这是老天爷开的什么恶劣玩笑？

    “我帮您转诊好吗？林小姐？林小姐？”

    医生叫了她几次她才回神，无意识的点了点头。

    到了妇产科，做过基本检查后，医生帮她照了超音波，指着上面一团灰蒙蒙的东西，说是她的贝比。

    “恭喜你，已经怀孕八周了喔！”

    这是哪门子的黑色幽默？前几天她才对他撒了谎，说什么以后要生个小孩，现在现世报就来了吗？

    胸口像被压了一颗又冷又重的巨石，她脸色铁青，又开始反胃了

    “孕吐的现象是很正常的，不过如果很不舒服的话再来挂号，我可以帮你开一些葯。”

    脸色惨白的谢谢了医生的好意，她茫然的走出诊间。

    一个小孩

    一个她跟他的小孩

    他一直是个很小心、也很体贴的情人，唯有一次他们在车上，那时候突然想做得不得了，什么都来不及准备，脑袋里除了对方根本就容不下什么其他的事。

    然后就有了吗？太不可思议了。

    两个月前的一个行为，那证据居然在她体内渐渐成长茁壮，一直跟随着她

    尽管人事已非，但这个小小的生命是不会因此消失的，他会留下来，证明

    他们曾经在一起她不是什么都没有

    轻轻抚摩还平坦的肚子，她的内心突然盈满了感动。

    好神奇，刚刚她还那么震惊，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现在却一个转念，反而感谢起这个美丽的意外。

    这个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像他？还是她？会是个漂亮的混血儿吗？她能够拥有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吗？那一定很可爱

    她的事业才刚起步，她没有结婚，她的家人甚至都不在台湾，真有了一个小孩她该怎么照顾？怎么抚养？

    这些念头虽然曾经在她的脑子里转过一遍，可是那都不敌她体内突然升起的母性。

    她从来不是个喜欢小孩的人啊！她自己也不敢相信能够这么简单的就决定把他留下来。

    既然决定了，那么还有很多事情她得要考虑。

    林伊妮是个行动派，她没有花太多时间沉溺在又甜又悲的心情，她马上开始分析如果要生下这个孩子的话，她有哪些事情是必须事先规划的。

    首先，她得有一笔钱，这点不是问题，她的家境其实算得上富裕，父母虽然在美国，可是有留给她一栋房子还有一笔不少的积蓄。

    再来，她得离他越远越好她太清楚他的个性，如果让他知道这件事的话，她几乎可以准确预测他的行为模式他会负起责任，他会娶她，他会是一个无可挑剔负责尽职的好父亲、好丈夫。

    而她，最不想要的就是成为他的“责任”！

    她必须辞职，然后等生完小孩、安顿好了之后再找工作脑中规划着这些，她没有时间去感伤什么了。

    人家说为母则强，她已经开始领略这其中的甘美跟酸涩

    林伊妮正在收拾着桌上散乱的文件图稿，一些不用了的旧东西她就毫不犹豫的丢进垃圾桶里，没多久，她的垃圾桶就变成了一座小小的垃圾山。

    匆忙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然后停在她的身前。

    她不用抬头，从那双深色的bally皮鞋就知道来人是谁。

    吸了口气，她抬头，镇定的看着江哲。“有什么事吗？”

    “这是什么意思？”他气急败坏的摔在她桌上的是她今天早上递上的辞呈“我想辞职。”

    “为什么？”他吼。他很少大吼，所以这个举动引来周遭同事的注目，当然这爆炸性的消息也一下子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辞呈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个人因素？你说这叫做很清楚吗？那是什么狗屁理由？”

    她还是第一次听他骂脏话。如果换个情况的话，她可能会觉得很有趣，可是现在，她光是克制自己不在他面前流露出太多情绪就已经用尽了力气。

    “我打算跟男朋友搬到美国去住。”

    他僵住，有些茫然的看着她。“美国？”

    “是啊，他的工作在那边。”

    “那你的梦想怎么办？你的事业怎么办？”

    “到那边一样可以发展。”她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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