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凤九翟冠上掠过,神情更加恭谨:“老夫人,您今日瞧着精气神极好。”
岑三娘没有穿诰命服饰,披着件轻薄的纱质茜红色的大袖对襟衫,里面系着高腰杏色长裙。挽着高髻,头上步摇金钿一应不缺。腕间戴着一对金镯一对玉镯。比起李氏当日所见,今天也是通身的华丽气派。
李氏想着皇后娘娘传来的话,大概是杜家试探自家来着。见两人打扮雍容华贵,心里分外高兴。精心打扮和开国侯府同帐观看竞舸,这是给开国侯府长脸。如果依然衣着朴素,叫人瞧着了笑话,李氏也会觉得没脸。
进了帐,请老夫人在上首坐了,李氏方告罪道:“男人们总是闲不住。侯爷与我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领着侍卫蹴鞠狩猎去了。若不猎得野味灸烤,回头老太太尽管罚!”
曲江两岸多是宽敞的草地青翠的树林。竞舸时间还早,男人们哪闲得住。三五成群或结伴或带着伴当侍卫们骑马游乐。不少年轻姑娘们也穿着胡服离了帐蓬骑马游玩。
杜老夫人微笑道:“还得多谢您的邀请才是。一晃二十年了,老身还是头一次出府来曲江观竞舸。不知道现在流行什么花样了。”
李氏得了这句谦逊话,心里更加高兴。拉着老太太摆开了。
岑三娘见聊得还高兴,就告了罪去会岑四娘。老夫人允了。
出了帐蓬,她就看到岑四娘带着丫头立在不远处,似在等着自己。
岑三娘走了过去行了礼:“四娘。”
岑四娘握了她的手笑道:“正琢磨着进帐去给老夫人请安,没曾想你就出来了。”
两人携手离了帐,朝后面的树林子走去,找了一处空地站了,岑四娘就叹了口气道:“三娘,你可知道七娘的事?把二堂嫂气坏了。”
岑三娘跟着叹了口气,却不接话。她无话可。
岑四娘却八卦起来:“堂祖母把她关了起来,成亲前都不放她出门了。方家匆匆给方七少订了门亲事。听年底就要过门。”
岑三娘来了兴趣:“订的是哪家的亲?”
岑四娘摇了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虽是七娘去纠缠方七少,但毕竟他也脱不了干系。方家为免口舌,就给他订了亲。”
可怜的方铭哪,这是受了七娘连累了。岑三娘暗暗摇头。两人又了几句,不好在外久留,就分了手各自回帐。
岑三娘心里搁着事,听到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各种叫好声,欢笑声。知道必是有人聚了场子角力或蹴鞠嬉戏。
她很想知道开国侯带着儿子们去了哪里,更想知道杜燕绥的计划是否顺利。想着老夫人和李氏聊的正高兴,就带着阿秋往热闹处寻去。
林间空地上果然围了一大群人,场中有人在角力。
岑三娘左右观察着,突然就看到人群中一名身材瘦削的男子在看自己。他戴了顶圆尖顶的胡帽,帽沿垂着黑纱。
发现岑三娘在看他,男子掀起了黑纱一角,嘴角勾了勾,朝她摇了摇头,嘴里无声的了两个字。
岑三娘猛的抓住了阿秋的手。
“少夫人,怎么了?”阿秋吃惊的问她。
岑三娘强行镇定着:“人太多太吵,咱们回去吧,别让老夫人担心。”
她转过身,尽力维持着款款而行的步子。滕王!居然是滕王!岑三娘心脏都吓得差点停止了跳动。滕王让她回去。
岑三娘明白了。今日之事,滕王也有份。她想起成亲后杜燕绥陪她逛街,她好奇的问他,知晓滕王那么多事,滕王为何不杀了他。杜燕绥笑着答道,那是男人的秘密。
两人果然有奸情!
见着滕王,岑三娘的心又安稳了许多。有滕王相助,杜燕绥的危险会降低很多。
可是为什么不让滕王的手下出手呢?岑三娘转念就明白了。杜燕绥亲自动手,是授人以柄。究竟是滕王要捏这个把柄,还是武昭仪?
岑三娘无奈的叹气。无论是谁,都只明一件事,杜燕绥还没有强大到无所顾忌的份上哪。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回了帐,笑着陪老夫人李氏寒喧,心仍提在了半空。
午时,帐外传来马嘶声,崔侯爷带着儿子们回来了。打了五六只兔子扔给小厮们去洗剥。进帐向杜老夫人请安。
众人坐下用饭,岑三娘暗暗观察着崔家几个男人。崔侯爷留着长髯,年轻时定是个美男。崔孟冬不用,穿着身浅绿色的武士服,相貌清美。崔二郎是庶子,显得极为沉默。崔三郎活跃,相貌更像李氏。大概因为韦小青的缘故,崔三郎看岑三娘的眼神颇为不善。
这时外间进来一名小厮,拿了帖子来。
崔侯爷接了,看了眼崔三郎道:“韦家姑娘邀你们去蹴鞠。”
崔三郎大喜,看了眼杜老夫人,嘴里不敢,眼里分明全是盼望。
“二郎三郎带着伴当去吧。大郎留下侍奉老夫人。”崔侯爷道。
杜老夫人笑道:“侯爷何必拘着大郎。都去吧。三娘留下来侍候我便是。”
老夫人开了口,崔家兄弟就行礼出了帐。
看到崔孟冬在眼前晃动,岑三娘就紧张。预知杜燕绥的计划真不是件好事,只要一想到眼前清美出尘的崔孟冬转眼就要死,岑三娘有点扛不住了。
见兄弟三人离开,她暗暗松了口气。
崔家三兄弟出了营帐,边上韦氏姐妹早骑了马,带着伴当侯着了。两队人纵马进了林间空地,分了队就比试起来。
不多会儿,旁边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正比试着,不知怎的,有两人便吵了起来,继而推搡起来,渐渐的就走近了场地。
韦小青正巧一脚球朝着彩门踢去,就踢到了一人头上。
那人骂了起来,也不找韦小青的麻烦,顺手就逮住身边一名崔家的随从揍了起来。
等到崔氏兄弟上前相劝,那人就消了气,走了。
“晦气!”韦小青不满的道,心情就没了。
崔仲冬突然指着崔孟冬的衣裳道:“哎呀,那人将鼻血染到你身上了。”
崔孟冬衣襟下摆有几滴血迹。看起来像是甩上去的。他就道:“我去换件衣裳。”带了随从去马车上更衣。
他换了衣裳,正打算去找自家兄弟,只见一名婢女匆匆行来,行了礼道:“崔公子,我家姑娘请你移步一叙。”
崔孟冬诧异道:“你家姑娘是谁?”
那婢女看了他的随从,轻声道:“您去了就知道了。您认识的。”她背对着随从,轻轻张嘴,无声的道,二姑娘。
杜燕婉?她今天没有来吧?崔孟冬只惊异了一下,就笑了。杜燕婉的脾气,怎么忍得住不找自己个明白。定是老夫人不让她来,自己偷偷溜了出来。
“前头带路吧!”
那婢女带着他,也没让他散了随从,径直往曲江边上行去。一排柳树下停着艘小巧的轻舟,纱帐飘荡,隐约看到里面坐着个身段苗条的女子。
婢女站在了岸边,离了数丈距离。画舫小巧,随从们都看到里面只坐着个姑娘,后面有个操舟的老叟。也同婢女一样守在了岸边。
崔孟冬微笑着走了过去。
隔了一会儿,小舟朝江中划了过去。此时,纱帐随河风飘动,崔家随从们都看到自家公子举起杯和舫中姑娘对饮,都微微笑着,心道公子好雅兴。
离岸大概有十来丈远,小舟突然摇晃起来。然后船顷刻间就翻了。
那婢女发出一声尖叫:“不好了,船怎么沉了!快救人哪!”
崔家随从吓了一跳,纷纷跳进了水里。
婢女掩口一笑,转眼就离开了。
崔孟冬一上船就知中了圈套。
那女子并不是杜燕婉。她手里持了张弩,这种弩弓只有军队才会配给,爆发力强,别相隔不到一丈,十丈之内也能让他送命。
丹华一手持弩,一手举起了酒杯:“别紧张,崔公子。妾身只是有话想要和你。坐吧。别喊叫也别乱动,否则你知道。”
崔孟冬心里犹存着希望,风度翩翩的坐了。举起了酒杯饮了:“在下与姑娘并不认识,也无仇怨,不知诱我来此有何目的?”
小舟离了岸,丹华微笑道:“免得有人来打拢,崔公子别着急。”
酒下了肚,身体渐渐的软了,崔孟冬大惊:“我是开国侯的大公子,我姑姑是当今皇后!”
丹华伸手拔出了塞船底的木塞。江水汹涌浸了进来。
“崔孟冬,你实在不该出主意强娶我妹妹。”
纱帐飘起,操舟的老叟冷冷的望着他。
“杜燕绥我,我向皇后娘娘,不娶你妹妹了!你,你放过我!”崔孟冬浑身无力,半截身体都浸在了水中,吓得簌簌发抖。他想高声呼救,弩箭冰冷的箭头闪着雪亮的光,对准了他的咽候。
船在此时蓦的沉入了水中。
崔孟冬奋力的挥着手臂挣扎着,脚踝被人捉住拖了下去。
水浸泡着洗去了杜燕绥脸上抹的烟灰等物,粘着的胡须飘落。脸上带着一丝不忍。他闭了闭眼,没有松手,直到崔孟冬停止了挣扎。
丹华像鱼一样在水里游着,手里提着两个皮囊,递了一个给他。
松开手,任由崔孟冬飘浮沉下,杜燕绥把嘴凑在皮囊上吸了一口气,游向了江对岸。
半个时辰后,他和丹华从水里出来,翻上了岸边停放的一条小船。
船顺江而下,渐渐拐出了曲江,顺着水渠汇入了南来北往的行船之中。
换了衣裳,杜燕绥淡淡的道:“回去告诉王爷。他可以放心了。”
丹华看见他戴上顶斗笠,忍不住叫了他一声:“空青!”
杜燕绥低声道:“你嫁人吧,自梳一辈子太苦了。”
他上岸融进了人群,渐渐看不到了。女人自梳为妇人,以示不再嫁人。空青走了,她这辈子只想呆在滕王身边做他的侍卫。丹华捂着嘴,泪水滚滚而下。
到了左银台门附近,杜燕绥脱掉外裳,扔了斗笠,里面却是一身内侍服饰。宫门外等候着一辆马车,他上了车,马车飞速的驶进了宫。
曲江边上一片慌乱。
崔侯爷重赏之下,除了自家和韦家帮忙的仆人,又有几百名闲帮汉子下了水。
李氏哭得几乎晕厥过去。杜老夫人轻声劝慰着,脸色也不好看。岑三娘心里紧张着,自然也笑不出来。
直到黄昏,才找到崔孟冬,已经断了气。
崔家哀声一片。
听到随从哭着道:“是一名婢女请了大公子上船!船上有名姑娘,定是大公人认得的,否则他不会去。”
李氏已晕了头,尖声叫道:“定是你家二姑娘!她不想嫁我家大郎就使出这毒计害我大郎性命!你们好狠的心哪!”着冲着老夫人撞了过去。
杜家的侍卫丫头们一拥而上,拦住了李氏。
崔侯爷眼里起了疑,冷冷道:“二郎,你行事妥当,这就快马去杜府一趟!”
崔二郎应了声,带着人就去了。
“崔侯爷,我小姑独自在家。相公在宫里应差。二公子领着人去不妥吧?既然侯爷疑上了咱们家二姑娘,不如同去瞧瞧。”岑三娘扶着杜老夫人,吩咐侍卫备软轿准备起程。
这厢李氏被崔三郎扶回了府。崔侯爷就带着人和杜家众人一起直奔国公府。
杜惜福迎了出来,见老夫人板着脸,心头惴惴不安。
“去,速速把二姑娘叫来!”杜老夫人吩咐了声,请崔侯爷在前院正堂坐了奉茶。
不一会儿,杜燕婉就带着朵儿来了,见着满屋子人不由诧异万分。上前行了礼道:“祖母,怎么在前厅见我!”
“去见过崔侯爷!”杜老夫人看到杜燕婉的神色,一颗心才放下,她真怕是杜燕婉私自出了府。
杜燕婉沉默了下,行了礼,退到了旁边。
崔侯爷看她神色,突然问道:“这身边就这一名贴身婢女?”
杜燕婉愣了愣,有些不悦:“侯爷,我就一名的贴身婢女,怎么了?”
“杜总管,把府里所有婢女都叫来。名册也拿来。让侯爷瞧个清楚!”岑三娘也板起了脸。
崔侯爷心里悲痛,冷笑出声:“诺大的国公府藏个把人也不是什么事。”
杜老夫人气极:“难不成侯爷真怀疑是我孙女?”
杜燕婉听得一头雾水:“祖母,我怎么了?”
“你今日可曾出府去曲江?”崔侯爷逼视着杜燕婉。
“侯爷,祖母与嫂嫂应崔家邀约去了曲江。燕婉在府中侍候病重的母亲,一步也不曾离开过。您疑心我去曲江干嘛?你当我想见你儿子啊!”杜燕婉脱口而出。
崔侯爷反而一怔。
指着跟崔孟冬的随从道:“你们认认,是不是!”随从便道:“她是坐着的,能看清见侧面!”
杜老夫人一拍案几:“杜总管,抬椅子来。燕婉,坐下!”
杜燕婉莫名其妙的坐了,随从从侧面看过去,纷纷摇了摇头:“那女子看身形比二姑娘瘦削许多。”
“祖母,究竟怎么回事?”杜燕婉忍耐不住了。
“你别插话!”杜老夫人板着脸道“崔侯爷,府上有事,老身就不多留了。看清楚了便好。否则我杜家可担不起这罪名!”
崔侯爷站起身,连礼都不行了,带着人急急的赶回了府。
杜老夫人头阵阵眩晕,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岑三娘上前扶她:“祖母,您先歇着。”
杜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对杜燕婉道:“崔孟冬被人用你的名义诱上了船,船翻了,溺水身亡。”
杜燕婉啊了声,一时间竟是呆了。
岑三娘叫了丫头婆子扶了杜老夫人去歇了,看了燕婉一眼道:“还不知道崔家如何了。”亅。亅梦亅岛亅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