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计算我房子的面积,我胡乱乘以三编了个数,她点点头;还比如说公司里有几个副总,这是在推断我公司的实力,我回答她有四个副总,她又点点头。当然,我并没有详细说明本公司虽然拥有四大副总,可就算加上我这个ceo,全部的员工也就是五个,人人都有官衔。
青青没有特别说明我的身份,只含混地说这就是李可乐。我仍然满意,因为贵在“这就是”这三个字,证明之前她曾经提起过本ceo。
青青妈又问了我奥迪车费不费油,我本来想说比奔驰省油,但心里不太痛快,也不好当着青青就撒谎,就说这是朋友借给我的,我开的是奔奔。青青妈哦了一声,没说话。
忽然明白为什么青青会是这样,她的家庭太缺乏安全感,所以对金钱有种异乎寻常的敏感,薛战夸她像北平的,她也很开心,她想摆脱现在这个环境,她常常跟我提起北京有个表姐陆伊典,做演员的,很希望她能去首都北京发展,以她这样的长相,随随便便傍个导演也能出演个女一女二的。
下午青青爸摇着轮椅说要去学校开会时,我说开车送你下雨路不好走,把青青爸架进车里,青青妈也说这天要讨论分房的事情,她最好还是去旁听一下免得青青爸嘴笨又吃亏了,青青也开心地说她也要去看看母校,有好多年都没去了。
分房会变成了分歧会是自然的,我在一边很快听懂:县里拨了30万下来用于教育基建,可是没说这钱到底该怎么花,所以分成了两拨。一拨说镇小学教室年久失修,再不花点钱弄一下恐怕要压死人了;一拨主张30万该用在帮老师补贴修住房,因为教师住房条件太差了。青青爸属于前一拨。争论很久后,校长说,我们镇小学有五个班153名学生,16名教师,学生的事情很重要,教师的事情也很重要,30万一边分一半行不行?
下边又开始争论,说各打五十大板,最后两边屁股的实际问题都没有解决到位,除非县上再拨30万。
于是又开始争论,最后,青青爸老泪纵横,说他这辈子半截入土了最大梦想就是把教室重新修一遍,不要有学生受到伤亡,他拍打着轮椅非常激动,说这可是孩子啊,现在教室的墙都在晃,学生关门重点都会把墙震得直晃,对了,我们北县又处在地震带,每年都要晃几晃,虽然倒莫得大地震,可每回小晃一下也心头发慌啊,那几天我都不敢让娃儿们在教室里,让他们站在过道上听讲随时好往外面跑,娃儿们正在发育期老是站着对他们背脊健康不利啊,一堂课下来脚都肿得发亮,如果哪天因为教室塌了伤着孩子,那我们这些老师就是在造孽啊,我们哪一个都没有脸向家长交代,没有脸向自己的良心交代,这张老脸往哪放啊。他说到激动处,啪啪打着自己的脸。
青青妈和青青赶紧过去劝老头不要激动,我也跟过去,讨好地说办法慢慢想,用不着跟这些人着急,中国的教育光靠你一个人有崇高理想是不行的一个戴着酒瓶底眼镜的中年人指着我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跟我们这些人着急,你高尚,你算什么人,你知道我们老师多辛苦,现在16个老师有6个都在挤单身宿舍,下雨天我们打着伞睡觉,鞋子里都长出蘑菇来。
全场人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陌生人的存在,眼神唰唰像唐门飞镖直扑我浑身要害,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可是背顶到硬硬的轮椅,退无可退,青青妈显然没有考虑把我算成自己人,没说话,青青嫌我多嘴也别过头去,倒是青青爸,说了一句年轻人这里的事情你不要搅进来当时我感到自己很孤独,而张楚说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酒瓶底眼镜嘴角有一些白沫,我最烦谁说话说激动了嘴角就有白沫,因为这从口腔想得到食道,从食道又想象得出他的内脏,所以我把头别过去不说话了。可他又逼进一步,指着我说,你做啥子的青青妈解围地说,算了算了,这是青青的同事,说句话也莫得啥子嘛。
我是青青的同事。我不是青青的男朋友,我甚至也不算青青的朋友。我不由有些心酸,求救地看了眼青青,可青青似乎没听到她妈说的话,帮她爸整理着轮椅上的带子。那酒瓶子底哦了一声说青青的同事是管飞机的,那是天上的事情,哪里知道我们地下的辛苦,有本事就拿出点实际行动来,城里人了不起嗦,不晓得深浅,竹筐里装菜头,装一手是一手大家觉得酒瓶底说的很风趣,或者为了缓和气氛,哈哈笑了起来,青青妈也笑了起来。
竹筐,又是竹筐,今天我最烦谁跟我提竹筐了,这时我退无可退,血往上涌,突然转头盯着酒瓶底。他吓了一跳说你要做啥子,我盯着他,笑笑说,你问我是来做啥子的?然后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是来赞助修学校教室的,我出30万够不够?
全场寂静,像在回忆刚才是不是幻听,又像渴望我再说一遍。青青猛地转头看我,青青妈嘴巴张开,青青爸抓住我的手,抖了半天才说,年轻人不要冲动,这事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我退无可退,背后顶着硬硬的轮椅,所以只得挺直腰身向前一步,大声向全场说:
前两天,有个北县义乡的农民叫章义,为了救城里一百多个困在火里的学生,被呛死了,脊梁骨都断了但还是挺着身子,昨天我去参加了他的追悼会,听到他在日记里说,别人快乐,我才快乐。刚才我也去了章义家,他婆娘连奶粉钱都买不起,他还有两个妹妹,最大的都14岁了,还在家里削萝卜做泡菜,削一竹筐才能卖五毛钱,手上全是冻疮了。你们听好了,我也曾是一个农村娃儿,但我也是一个爷们,是爷们就得做点什么实事。所以,我这次来就是来看能不能帮上忙的,不过就是30万,现在可以跟你们签合同,明年的今天,一定要把五个班153个学生的教室修好,而且经得起风雨,就像章义的脊梁骨,再大的风雨也绝对不会垮,我以人格担保,它可以用50年,就算我李可乐死了的那一天,这教室也不会垮,里面还可以传出读书声。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仿佛听得到自己的回响,我从小到大就喜欢说话,可大部分说的都是假话,我甚至还在大学得过讲演比赛二等奖,可那是背的老师写好的讲稿,自己基本是扮肉喇叭,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一次像今天说得这么爽气,几乎感动了自己。
酒瓶底突然贴在我眼前,一字一句说,你说话可要算数,我们这儿来了好几拨人了,都说赞助,可最后连个篮球架都没赞助。
我对着他也说,你记住,我叫李可乐,可以的可,让别人快乐的乐。
离开青镇时,我把腰身挺得和标枪一样直,其实腿脚已开始发软,我?速地用大脑小脑以及电脑计算着刚刚得知的数据:
按国家规定,捐助正规希望小学应该出20万,但青镇小校现在有5个班153名学生、还有23名教职员工,如果按需要修一座拥有10间教室和5间办公室的教学楼,将花费30万。而我现在所有的存款加起来只有8万元,虽然寻找小培根得市政府奖励10万及培根奖励1万美金,但我还必须帮庄亦归找到那只手镯的线索,否则得倒赔他40万。也就是说,如果我找不到手镯,我不仅无力援建这所学校,而且将迅速破产,名誉扫地,更重要的是,我必会失去心爱的青青。
好容易因为找到小培根挣了点钱,却迅速因冲动陷入破产边缘,我差点被冒上来的苦胆漾到,却哈哈大笑起来。青青吃惊地问我,可乐你是不是疯了哟,你最近打麻将赢了还是手镯有线索了?30万不是个小数。
我再次哈哈大笑,边按着喇叭边说,这是商业机密,不能告诉你们女人的,反正,你知道你老公李可乐有钱修学校就是,而且,每年都能给你买一个lv包包,我有的是钱,哈哈,哈哈哈。
我发现,勇气是笑出来的,运气也是笑出来的,很多年来老子都是这么干的,比如说我第一桶金,从那家可乐公司骗到10万块钱,就是因为对方质疑我能否帮他们完成世界杯街头策划方案,我在心里完全没底的情况下,哈哈,哈哈哈,大笑之下得到灵感。
当时我对他说,懂了吗,他说没懂,我就说,哈哈哈,就这个方案——你知道球迷在收看世界杯时最痛苦的是什么,是没办法尽情地在家里边喝边吼叫,我要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街道上摆上一个超大的电视屏幕现场直播世界杯每一场足球赛,再摆上一排分贝仪,每次进球后,就让现场看球的人对着分贝仪大声地吼叫,看谁吼声最狂热、分贝最大,谁就可以赢得当晚大奖,这可比起喝啤酒、扮足球宝贝时尚多了,你知道,全世界分贝最大的球场是哪儿——德国沙尔克04的主场,分贝超过一架波音777起飞的声音两倍。本次活动的意义在于,中国足球比不过外国足球,但中国球迷的狂热一点都不比外国球迷差。本次活动广告语就是——goal,有了进球你就喊。
哈,哈哈,哈哈哈,我一路大笑过去,青青也跟着笑起来,她娇柔的身体紧紧贴着我,可乐,好可乐,我晓得你是爱我,所以爱我的家人,为了我所以为了我爸爸抢着去修那所学校的,你是男人,你是爷们,等学校修好我就嫁给你。
明知青青只是感动之下对我说的励志之语,但我大受鼓舞,我边紧踩油门边大声说——你当然要嫁给我,我当然是爷们,是比薛战一点都不差的爷们,他算个球,不过是黑社会的株式会社会长,而老子是红社会的小学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