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仍然像个怀春的小寡妇独守着她的闷骚。我发现她和一年前离开时没有任何不同,空气仍然湿润暧昧,小奥拓仍然招摇过市,女孩儿仍然穿得稀薄性感,沿街的麻局仍然波澜壮阔,飞机还在空中盘旋时,我仿佛就听见麻将声盘旋而上直冲云霄。
那天晚上,在过去常去的“老万手提串串香”我们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我吐了,零零碎碎回忆起我和赵烈过命的交情:
我还记得,一年多前那个来历不明的夜里,在玉林那条昏黄幽暗的小巷,赵烈的声音有点倦怠沙哑:“明天早上来看我比赛吧,最后一次跳了。”这不是赵烈第一次和我喝酒吃串串了,但这是赵烈第一次邀我去看他跳伞。他又说“我真的很讨厌从空中往下掉的感觉,我不想跳了。”
赵烈开车送我们回家时动作摇摇晃晃:“没事,明天跳出一个零踩点,绝对的世界水准,性感死那些各国元首的夫人们。”然后,他供奉在反视镜上的一尊菩萨像突然断线坠落下来,我们沉默,赵烈笑笑说:“菩萨他老人家也想跳伞。”
那天晚上,赵烈不断唱着地下民谣带个姑娘去西藏,他和我约定,等他最后一跳后就去看雪山,他说总是从飞机上看到雪山却从没有走到它脚下。
这是一个耀眼的早晨,我还记得,当我的破jeep飞快超过两辆轮子上漆着晃眼白漆的卡车时,我鼻翼翕动嗅到一股似是而非的香味,耳里钻进一阵叽叽喳喳抬头看去果然是一群女孩,我把两根手指嘬进嘴里奋力打了个闷骚的呼哨,头顶上立马传来山花烂漫的“耶——”
站在机场指挥塔前等待我的赵烈像头兴奋的豹子冲过来,对我敬了个礼:“报告巴顿将军,请求立即轰炸柏林。”头戴风镜的他很帅气,每个细胞都充满力道的帅气。轰鸣声涌进,两辆卡车的叽叽喳喳进了大院,女孩子们像春天里被赶下河里去的幸福的娇态可掬的小鸭子一样从车上跳下来,有几个姑娘正向我们这边张望。
“是文艺兵。”仅用鼻子闻我也能断定。
“为什么?通信营的女兵也很漂亮。”
“普通女兵下车干净利落——先抬腿,后撩头发;文艺兵却恰恰相反——先撩头发,后抬腿。她们胆小,又是部队里硕果仅存的长发,所以得先把头发撩开了才能看准落点,虽然编队行动必须把长发盘在军帽里,但平时养成的撩头发的习惯仍然暴露无遗。”
赵烈崇敬地看着我,他向远处的女孩挥舞着手,我让他“低调,等你落地时一定帮你搞定一个”他使劲儿点着头。这时指挥塔上集合的蜂鸣响了,他猛地拉上风镜转身走去,嘴里念念不忘“先撩头发,后抬腿”
太阳完全升起。太阳照在明黄灿烂的油菜地上有种漫卷山野的忧伤,我很怕这种空旷的漂亮,我觉得世界的尽头就是这样空旷漂亮,只有风,没有人,只有风刮过它自己透明的灵魂,漂亮、孤寂。
演出开始,我挂上赵烈给我的“全场通行证”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下穿行,端起相机在那些女孩身上扫来瞄去,还用一些流行的段子挑逗那些女孩子。她们笑得花枝乱颤,也有一两个女孩儿没有理睬我,一直仰着头看着天空。我无趣,听见伊尔14雷鸣般的声音,看见一张一张雪白的伞翼像木棉一样从湛蓝天空飘下。
跳伞开始了。我从未想到跳伞也有这么性感的画面,漂亮得让人看一眼都会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