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我细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能与你相遇;只是,就在那一夜,我忘却了所有,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只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
终于有一天,青年被骑兵们抓住并要押解京城。但拥戴这个青年的人们开始四起保护他,在押解的途中他被夺了回来并藏在一座雪山的喇嘛庙里,上千僧兵与皇帝的骑兵在山脚下激战了三天三夜,雪山脚下的驿道被染红了,小河被阵亡的马匹堵塞了。青年在山上遥遥看到,心中大为不忍,他走下山去,自投罗网。下山前,他告诉随从们,把他写给她的诗收集好。
女孩并不知道,在她含泪而去的时候,青年也身陷绝境。其实骑兵们并没有把他押解京城,而是悄悄由藏北直至青海湖,并在鹭鸟纷飞的湖边,将他刺杀当时青年正在为她写着一首诗“心中热烈地爱恋,问伊能否作侣伴?即或死别,也决不离散!”青年死后,传说乘着七匹马拉的车,飞向太阳。
这是藏传佛教中一个巨变,但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巨变的后面却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凄美绝伦的故事。
菩空树说:“青年死了,女孩死了,但那串水晶却留了下来。虽然它被当成不祥之物,但真实的秘密却无人知晓,被土司的家族一代代流传下来。在雪域的人们心中,普通水晶也是富有灵性的,它们不仅能够感知主人的意念,而且还会有记忆,把这种意念记忆下来,在同样的情景下它们会发出提示”
我打断他,急急地问:“这串水晶是卓敏家的祖传,那个女孩就是她所说的女先祖,但我不信传说中的心愿咒语真有那么神秘的力量,一世一世传下来并影响到卓敏身上。”
他把手里那串碧玺放到眼前细细端详,晶莹的光刺激着他混浊的眼,他说:
“我也不知道,这串碧玺真的有那么神秘的力量吗?不过它确实是普天下的极品,它来自藏东圣山的雪宝顶,千万年来采集了日月精华,白石头城里道行高深的巧匠历经三年把它打磨而成,然后又在大昭寺的佛像下,在数百年长明的酥油灯旁,在喇嘛的诵读中,得到了最好的加持和通灵,最终它应验了主人的愿望——他俩死了,但得到了爱情!那个女孩误解了青年,其实那个青年不仅抛弃了尊位,还不惜献出了生命。”
天色迷离,菩空树倦怠地长叹一声:“青年和那个女孩走了,但也许,那个女孩临终幽怨的愿望真的继续流传下来,碧玺忠实地执行着她的愿望多少年来,这个家族只要戴上这串水晶的女孩,都在用一生来证明着她们的先祖临终前的愿望,而且,这个家族开始流传一种神秘的病有时数代才发病,有时隔一代就发一次。”
我惊异地看着菩空树,看着水晶:“你还知道多少?卓敏,和这个家族所有的女孩,快告诉我。”
他想了想,眼睛望着缥缈的远方。
“知道一点,如果你想听就告诉你——”
这串水晶一直流传到二十四年前,在那个女孩的故乡,在同样的一座雪山下,一个美丽的女孩坐在白石头上发呆,她有清澈的眼睛和柔韧的舞姿,她有一头黑黑长长如瀑布般的头发,她也戴着一串水晶。
但她从出生开始就不说话,她可以听得懂别人的话,自己却从不说话。
有一天,这个雪山脚下突然来了一些拿着工具和颜料的汉人,寂静的山脚顿时热热闹闹起来,有个年轻的汉人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女孩,他问,她是谁。人们就说她是个不祥的女孩。
一连三个月,这个汉人青年每天都忍不住要看她,他喜欢她,庙里的人们就开始告诫他别理会这个不祥的女孩,她不会说话是因为上天在惩罚她的罪过,自她出生后,母亲就神秘地死去,然后父亲又死去但他不在乎这些,他还告诉人们“她的眼睛就像会说话”
很长一段时间,他就故意在远处吹着口琴,他知道她喜欢听他吹口琴,因为每当他吹口琴的时候,她的眼睛就亮晶晶的,有一次她还趁人不注意悄悄跳起舞来,她的舞姿很好看,连山上的蝴蝶都自愧不如青年发现自己越来越想念这个女孩,他每天看着庙里的菩萨像时都会想着这个女孩,他睡觉时也会梦到这个女孩在翩翩起舞。终于有一天,这个青年大胆走过去,他和人们打了赌,打赌说他一定能听得懂她的心思。
他走过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想起刚刚看到的庙里的菩萨,他就说,你和庙里的菩萨一样漂亮,然后他惊讶地听见她居然开口说“听说你会吹口琴”
后来他就开始吹口琴,天天变换不同的曲子吹给她听。每当他吹琴的时候,女孩就会随风翩翩起舞,好看得像雪山顶下来的一个仙女
女孩和汉人青年爱得非常热烈。她对别人无话可说,但她对他总有说不完的话,她天天为他跳舞,还说要和他一起生很多孩子。他天天用牛角梳给她梳长长黑黑的头发,他还给她画了一张漂亮如菩萨的画像。他们以为可以这么一辈子爱下去。
但这个美丽女孩的家族坚决不同意和汉人通婚,因为女孩的外祖公就是被汉人开枪打死的。家族里的老人还用木棍打女孩,女孩的身上被打得青肿,但每次她都不哭,反而笑了
后来他俩就悄悄幽会,在雪山脚下,在白水河边,在树林里但他们两个不知道,那个青年悠扬的口琴声暴露了他俩的行踪。在一个傍晚,青年给女孩梳着头发时,梳子突然断了,他俩愣住了,但他们认为这只是因为女孩的头发太密太长了,牛角梳经不起头发的韧力。青年对女孩说:“我明天再给你买一把更光滑的,配得上你的头发的。”女孩开心地笑了,然后他俩挥手告别,女孩跳着舞从树林中翩跹而去,而青年吹着口琴沿河边回去,他很开心,根本没注意到前边有一棵大树,那棵大树后面还有一根恶狠狠的木棒,一转眼就把他打翻在地。
第二天,女孩没有得到更光滑的牛角梳,她也没有找到会吹口琴的青年,她在庙里,在河边,在树林,在所有他俩喜欢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他。她并不知道,他就被绑在她家柴房后面,饥寒交迫,有人让他必须离开这个地方,但他坚决不干,还说:“你们打死我吧。”
三天后,他被裹在一个麻袋里送上了开往四川的卡车,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风雪肆虐着他的身体,但青年一直死死握着那把口琴和断了的牛角梳以及没来得及送给女孩的一幅画。他在路上发起高烧差点死掉,并被山上滚落的石头砸瞎了一只眼睛,但他一直在想,一定要活着去看女孩一眼。
他每分钟都在想念着那个女孩,每天都在祷告菩萨,他竟活下来了。
这个青年养好伤病后,就开始一次又一次进藏去看她,但没有一次成功后来他听说那个女孩生下一个婴儿,还让婴儿悄悄跟着他姓,于是他非常想孩子,夜深人静时就会偷偷地躲在一棵树下哭让他放弃再去看她念头的原因是,有一天,他突然知道自己的血液中也带有那种神秘的病根,这种病没有发作在他身上,但很可能会遗传给下一代。
多少长夜,他在往事中悔恨,他不知道自己给那个女人的究竟是爱,还是伤害,他不再试图去西藏了,他也不敢去看那个孩子,他想忘记过去的一切,他以为自己做到了,直到有一天
菩空树目光慈悲地看着我,他顿住了,穿越这么遥远的时空让他有点疲惫,我发现,这样悲伤的故事也会让菩空树悲伤,他的左眼一直在流着眼泪。
我的心中一连串惊雷般隐隐大动:“有一天怎样呢?”
他忽然笑了,天色渐暗,他的笑容中带着一种诡异,他用颤抖的手去抚摸身旁那棵柚树,嗅着傍晚清幽迷离的柚香,说:“这棵柚树是我来鲜花寺那年亲手种下的,我亦把这棵树当成女儿树,只有女儿家才会像花一样盛开,但不会生孩子。她是我的女儿,她生长了二十三年,我在树下哭了二十三年,按属相,她应该属猪,现在是时候了,该是我回去的时候了。”
“你回去哪里?”
“回去我来时的地方,今天将是我圆寂的时间。”
他站起身来,佝偻的背突然高大挺拔,我从未见过菩空树有这样的身姿,像体内充盈着毕生的真气。
我愣在那里,惊愕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