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误诊?”
“我用银针探穴试过了,能确定。”
“你诊出太后之病的实况了没有?”
太后的病情本不能宣扬,老师和我都压低了嗓音轻声谈话:“是子宫病变,形成了大肿块。”
老师面色猝变,问道:“要怎么治?”
“大约只有剖腹取出一途了。”我有些感慨,叹道:“如果发现得早,还有可能利用针灸或汤石将肿块打散,但现在”
现在那肿瘤已经太大,除了开刀割瘤,再也没有别的办法能够根除它。开刀取肿瘤,对前世的我来说不算难度太高的手术,但对现在这个时空的科技来说,却是难得很。
“阿迟,你准备替太后剖腹取出肿块吗?”
老师眼里有我看不透的迷雾,我摇头:“老师,这件事我不想沾。”
太后的身份特殊,在这种医疗器械严重缺少的时代,动这么大的手术,全凭着技术、经验和运气。
技术我有,经验缺少,运气难料——这万一她死在了我刀下,那可怎么得了?
还是给太后调养调养,等她精神好转,大家都认为她身体无大碍的时候带着老师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算了。
“你说的是不想沾,那是说,你还是觉得这病你能治?”
老师的脸色很严肃,严肃得让我不能不直言以对:“一半而已。老师,您方才还怪我不该蹚进这趟浑水里,难道现在您是想让弟子冒着性命之危去替太后开刀吗?”
老师的身体一僵,看着我的目光里期盼、犹豫、担心、疑虑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我跟着老师十二年了,从来没想过像他这种一心精研医技的医痴会有这么复杂的目光。
“阿迟,本朝自孝惠以来诸侯势大,三十年前诸侯争位,朝政不稳;二十年前又有谋逆之乱,多赖太后呕心沥血地辅佐先帝,抚育当今,镇位东宫,牵制诸侯,朝廷才有今日之安。太后对天家、对朝廷、对天下黎民百姓,都具有非凡的意义!她不能死!在今上年尚稚、无法独力安稳朝堂的时候不能死。”
我看着老师激动的表情,突然觉得肩膀上沉沉的,似有重担压了下来。
老师一生无儿无女,痴于医道,世事少有挂心,但若让他挂在心上的,那便是他一定会坚持的。
“阿迟,若不是你确认为师误诊,若不是你能治太后的病,为师绝不愿你蹚这趟浑水。但你既然已经身在水中,又有能力治病,那么”老师握住我的手,缓缓地说“为师求你,你就当是替为师去冒这次险吧。”他顿了顿,又说“阿迟,当今天子虽然年少,却是生于忧患,深明世理的英君明主,不为迁怒之事,即便病未治好,你也不见得就有性命之危。”
我看着老师枯瘦的手,轻声道:“老师,是他把你下在诏狱里的——纵算您和黄医正误诊,该有这牢狱之灾,那么万、游两位先生何其无辜?”
医生给病患治病,天经地义,但如果硬是将医患二者也划个地位尊卑高下,对医生毫无尊重,只见权势欺凌。那么,这样的人,我不想治!
医生给病人开刀,本应是病人将性命交予一手的信任,医患二者互相扶持、共渡难关。但在权势威压下,信任关系不存在,全变成了自身性命受到要挟的苦闷。我却何必去给自己寻这苦闷?
老师怔了怔,勉强辩解:“可陛下也只是将我们下在诏狱里,并没有置我们于死地——阿迟,陛下在盛怒之际,犹能如此处置我等,实已是少见的仁慈之君。”
老师受到这样的待遇不止没有丝毫怨怼,反而处处替齐略说话。这忠君之心已经深入老师骨髓,我无奈一笑,想说什么,又怕伤了老师的心;但不说什么,要我憋着、委屈着去给人看病,我却也不愿。
正在踌躇中,突闻身后有些骚动,我转头一看,却见中常侍陈全正将一卷竹册交给狱监,然后走过来,道:“万郎中、游医校两位可以回去了,大家念你二人无辜下狱,虚惊一场,每人赐酒一壶压惊。”
万郎中和游医校叩首谢恩,我却忍不住问:“阿监,我老师和黄医正呢?”
陈全冲我点头示意一下,旋即转头对老师和黄医正板起脸,道:“执医断脉,关乎人命,实为干天大事。若误诊人脉,轻则贻误医治时机,重则致人死地,岂容有失?范、黄二人断脉不准,深失朕望!着各夺其官,居狱五日,静思己过!”
原来他却是转述齐略的话,前来申斥老师和黄医正的。我听到老师只被夺了医署大夫之职,外加居狱五天,心里不禁松了口气,暗想:这皇帝,倒不完全是我想象中那种只知作威作福的草包。
我初知老师被下在狱中时,出于对老师的医识的信任和对皇权的反感,直觉地排斥帝王的旨意。
但人命关天,出现误诊医生的确要负责任。
齐略能放了万郎中和游医校,给酒压惊;又派人申斥老师和黄医正,罚他们居狱思过,虽然照我的观念衡量依旧有赏得太轻,罚得太重的嫌疑。但这番行事,却依然称得上见事分明,可圈可点。
既然这人并非无理草包,那我到底要不要冒险呢?
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值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