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我既感谢他两个月的照顾,又敬佩他身残志坚的品性,也无意疏远他,他唤我便回应:“今天去你家。”
严极一愕,笑道:“我孑然一身,借住在乔图家里,哪来的家。”
乔图却是那日我给张典治病时遇到过的军汉之一,他们这一堆的期门军下级军士都是霸城门一带有名的穷人,十分不得志,境遇相同,自然而然地结成了兄弟。
严极曾经是宫禁七军的风云人物,我以为虽然此时落魄,以前也应该攒有些家底,谁知他竟答出这样一句话来,不禁愣了:“严兄难道令尊令堂尊夫人也跟着你在乔家借住?”
“我十七岁上便父母双亡,倒不必让他们跟着我这不肖子多吃苦,至于她”严极顿了顿,叹道:“她前年已经下堂求去了。”
我心里顿生悔意,严极看了我一眼,却是一笑,道:“我落魄之时,她扶持了我三年,实在无奈才求去。说起来,她对得起我,却是我对不起她。”
就是现代社会的男子,如果离婚是由女方提出的,比离以后男方多免不得便要为自己的面子,暗损女方两句。严极不仅能够大度正视妻子在患难中求去,还能坦然说是自己对不起她,由不得我心中佩服。
只是他既然没有家人妻子,我要做的事却麻烦了些:“严兄,我今日本想替你重新将腿骨接好,可你没有家室,重新接骨之后乏人照料,如何是好?”
严极差点把驴车赶进了水沟里,吃惊地回头:“你能替我重新接腿?”
“严兄的腿骨我仔细研究过了,是当年断骨没接对,以致骨头错了位,不能承力,重新矫正是可以的。”我拍拍少府给我送过来的新器具,放在往日我也不敢贸然动手,但现在有这些新医械,那却不同“只是委屈严兄又要尝尝骨头碎断的滋味了。”
严极这两个月跟着我东奔西跑,见过我的医术,听我说能替他矫正腿骨,立即深信不疑,欣喜若狂“哈哈”大笑:“只要这条腿能重新接好,再痛我也忍得。”
中医接骨的技术比起西医来丝毫不差,像太医署跟老师同辈的一名单老大夫,他的接骨技术就神妙至极。我曾经亲眼看到他替一个小腿粉碎性骨折的羽林郎将创口清理了,以浸了鸡血的柳条插入骨中,将断腿接上来。
以西医手术,那种骨碎都已经大量清理的断骨,接上去以后必然会出现比原先短了一大截的情况,变成瘸子。但那羽林郎不仅没有瘸腿,而且行走如常,负重奔跑都没有出现丝毫异况。
严极的腿如果有单老大夫来打断重新接过,那是万无一失。可单老大夫如今也是年近七旬,体衰气弱的老人了,能不动就不动,以严极目前的地位和情况,实在是请不动老大夫出面。
不能说老大夫没有恻隐之心,而是做善事也讲究机缘凑巧,意动得人,不可强求。
我虽然医术比不得老大夫神乎其技,但有少府给我造的精巧器具,将他错位的骨头重新分开,另行矫正接好,也不算太难。用了大半天的时间,也就成了。
乔图也穷,但比起铁三郎、张典那些真正的穷鬼来又算富裕的,因为他家里还有个十分贤良的老母亲。
严极在乔家借住两年,乔母早将他视如子侄,待我把手术做好,她已经做好了饭请我上座。桌上除了大罐的黍饭、萝卜以外居然还有一大碗骨头——这时候的饮食习惯,瘦肉不吃香,肥肉才是好东西,骨头是穷人吃不起肉,逢节才买来打牙祭的佳品。
没有轮值的铁三郎和重病初愈的张典听到我在给严极动手术,也就一起过来探望,顺便蹭饭。
严极的腿被我打了石膏,用水盆架高高悬起,无法动弹,只能躺在床上让乔母喂骨头汤。他一开始的兴奋过了以后,这才想起一件事,歉然道:“云姑,今天我不能送你”他一句话没说完,铁三郎已经抢了过去:“放心好了,我会送云姑姑回去的!”
我看了眼铁三郎那似乎比整架驴车都大的身躯,有些怀疑地问道:“你会驾车?”
“会,我有什么不会的?”铁三郎得意洋洋,把胸膛拍得山响“云姑姑,你别看我长得笨,可我手巧得很。”
他那黑熊似的身材,我只见到了蛮力,却看不到丝毫手巧的样子,听他吹嘘,我真是忍俊不禁:“你的手巧得起来?”
铁三郎见我不信,急得一瞪眼,叫道:“云姑姑,你不信我?”
他一面跳脚,一面四处寻求证人:“张大哥,严大哥,你们告诉云姑姑,我的手有多巧。”
张典显是有意捉弄他,但笑不语,倒是严极不忍欺负老实人:“云姑前些天不还称赞我那驴车不颠不簸,十分安稳吗?那就是三郎给我造的。”
严极载我的那辆车外形虽然简陋,但坐上却比以前接我和老师出诊的牛车更稳,我即使外行看不出车里的奥妙,也知道那车在防震方面肯定有独到的手艺在内,却不想它居然是铁三郎造的。
“想不到那车是你造的,果然是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我赞叹一声,又有些不解“你既有这般手艺,怎么却跑去做期门卫?”
铁三郎嘿嘿一笑,挥了挥手:“当了匠户,跟入奴籍也差不多,我才不干。”
我顿时哑然,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商贾位卑,则财货不通;匠户位卑,则科技难兴。这是”
我本想说这是国家落后的原因,但这么些年处在宫禁里,没有前生跟同寝室的同学们开卧谈会,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意兴,一语未毕,便即收声,转道:“你这选择也不错。”
略说了会儿话,我留足了分量的药,便出言告辞。
铁三郎驾着驴车送我:“云姑姑,天色还早得很,你这就回宫吗?”
老师已经替我把给太后开刀的日期报了上去,如果我运气不好,估计今天就是我在长乐宫外行医的最后一天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