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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会儿刀那明才起身看我,问道:“云姑娘,你有没有受伤?”
我料想双方都知道事起的原因,也不急着这时清算,略略欠身道:“承四王子洪福庇佑,我未曾受伤,只是有些惊吓。王子如不怪罪,我便回房安歇去了。”
刀那明眼里怒火一闪,终于有些沉不住气,开口道:“慢!”
“四王子有事?”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心中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回答:“我是太医署祇侯,太后娘娘的近人。”
“你是太后的宠臣?”
我暗暗细察他的神色,发现他的神情无伪,却是真的不知道羌良人抓我为质的初衷,微微一愕,突然意识到羌良人虽然掳了我,但不可能将自己与齐略的纠葛告诉族人,定会托词遮掩。如此,她掳我的本意她也只会告诉心腹,绝不会大肆宣扬。
刀那明不可能从羌良人口中得知我真正的“用处”他困着我,有可能是在根本弄不清楚情况的时候,出于政客的政治直觉,以我为奇货,扣住不放。
难怪他让妹妹寸步不离地陪着我,却没有更进一步的控制手段,只怪我这几天受制于人,又被他有意干晾着,先入为主,才有这样的误会。
一想到这里,我顿有啼笑皆非之感,点头回答了他的问话,心思一转,微笑道:“我前些天受人暗算,身中剧毒,多亏四王子施以援手,才侥幸逃脱。四王子身份高贵,普通的钱帛财物想必不会放在眼里,但救命之恩不能不报。您有所欲之物,只要我力所能及,必当尽力而为。”
刀那明面色阴晴不定,既有喜,也有怒,至于懊恼后悔等种种情绪不一而足,一时却没有说话。我望着他,也不说话。
刚才的话,固然是我为了引他放我而说的,但也是出于诚心。在他果然不知道我与齐略的纠葛,拿我去要挟齐略的情况下,即使他视我为奇货可居,也没有触及我的底线,报答他替我解毒的恩情,也是应该的。
刀那明愣怔许久,挥手让他的手下给族人收尸,然后望着我道:“云姑娘,请随我来。”
两人在前院花厅里分宾主坐了,客套一番将话题扯到了这次的战事。直到这时候,我才明白巴郡太守徐恪平川入滇的始末:原来巫教在巴郡也有流传,官府每为之所苦。今年五月,徐恪以治下巫教祭司偷窃良家童男童女、以活人祭祀神灵违反汉律为由,出兵征剿治下巫教。教民作乱,流窜入滇,郡兵衔尾直追,才有入滇陈兵丽水北岸,威胁王廷和教廷之事。
王廷受教廷所制之苦,久有怨言,这次因为巫教的祭祀飞来横祸,更是对教廷恼恨不已。我附和着刀那明的意口伐巫教,心里却是又惊又笑:原来借口宗教事务动兵,竟在这时候就已经有了。
“云姑娘,你既然是太后娘娘的近臣,还请你在娘娘面前替我王廷美言几句。王廷愿意将肇事的巫师献出来,平息上国天子的怒火。”
我明知这场政治斗争中二者的身份差别,但却没有“锄强扶弱”的侠义之心,认真地说:“四王子,您应该知道当战争到了这个地步,已不仅是两个巫师的事,而是这个巫教——它引诱皇朝的子民走向邪恶,用童男童女来做活祭,谋求私利,又教唆百姓作乱。这样的事,仅是两个巫师,怎能安抚天子之怒?”
刀那明默然无语,他虽然出身于滇南那样文化经济落后的地方,眼界有限,但身为王子,这样的政治悟性还是有的:“难道上国是想将巫教完全摧毁吗?”
“正是。”
这个目的显而易见,根本不必多作推测。但刀那明在听到这肯定的回答后,却不忧反喜,坐直了身体,问道:“云姑娘,假如王廷愿意配合上国剿灭巫教,上国的天子会如何对待滇国?”
我一愕,试探着说:“王廷光是应允剿灭巫教,那是肯定不行的,但如果剿灭巫教的战争皇朝能派兵监督,确定王廷确实没有包庇余孽,我想天子应该会对王廷褒奖的。”
刀那明脸上的喜色掩之不住,居然眉飞色舞地问:“如此说来,假若剿灭巫教,王廷的兵力不足向上国请求协助,天子会予应允?”
我无比错愕:原来引狼入室,借外国兵征剿本国宗教这样的事,慈禧并不是头一个!再转念一想,目前汉远强于周边诸国,西域等小国在发生内乱时常有借兵平乱之举,刀那明不像我有那么强的国家观念,有这想法不足为奇。
如此一想,我本想爽快出口答应的话反而停住了,目前这情势,齐略最希望的定是王廷和巫教自相残杀,却未必会肯派兵呢!
心思转了几转,我才定下神来,回答道:“如果王廷准备征剿巫教,朝廷肯定会相助,但派兵与否,却不一定。”
“听说上国如今掌军政的不是天子,而是太后娘娘。你是娘娘身边的宠臣,难道不能说服太后派兵协助吗?”
我仔细考虑了一下,正色回答:“四王子,我如果想骗取你的信任脱身,你这要求我大可答应。但我不愿骗你。实话明说,出兵协助他国征剿邪教这样的大事,只有经过朝廷决议通过了,才算定局。我虽然是太后身边的近臣,也不能肯定能说服她答应,只能尽量影响她做决定。”
刀那明怔了怔,看着我发了好一会儿愣才问:“云姑娘,你真的不骗我?”
我不是什么老实人,跟他说的话十句里总有那么一两句关键句是假的,他这一问,我心中自然有愧,但嘴里却不松口,回答:“这件事,我自然没有骗你。”
刀那明点点头,叹道:“我到长安十几天,就碰到你一个人肯对我说实话,不骗我!”
我无比汗颜:“难道有很多人骗你?”
“嗯,长安城那些王侯公卿,一个个话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可托他们办的事却一件也办不成。只有你说话之前会先想一想,然后才告诉我你什么事能办到、什么事办不到。”
想必他在长安城这些天受的骗实在不少,我心里内疚,表情却不敢表露,微微一笑,道:“你救了我,我怎能骗你?”
这个救命之恩,本来就是我为了拉近关系而给他扣的帽子,里面水分多多。刀那明先前端着架子生受了顶帽子,但现在听我提起救命之恩来,他脸上却有些尴尬,十分不好意思。
我看在眼里,心知他已经不再将我视为可以利用的物件,而是有了几分对待朋友的义气,不禁暗暗欢喜。
刀那明不说话,我看他脸色变幻,显然在想什么难以决断的事,便静静地坐着。
许久,他才抬起头来,问道:“云姑娘,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南滇?”
什么?我无比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