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想通了。只可怜王廷和教坛的那些人,总存着以子女财帛换取平安的苟安想法。以为滇国总能凭借地利,如以往的三百多年一般附庸窃安。”
她的嗓音一贯绵软,即使发怒也依然带着清和之气,只这时候低低的一声自语,却尽是沧桑惆怅的沙哑,透出一股无可奈何的悲凉。
“你能看清这些,何不早降?”
滇国内乱,汉军必会南下,覆国之祸,就在眼前。
“降?”她大笑起来“别人都能降,只有我们这些祭司和巫女不能降!”
她伸手将小金蛇引起,我略一迟疑,也将架在她脖子上的手术刀拿走:“阿依瓦,你有什么话直说吧,我们都没有闲话的时间。”
她转过身来,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我来救你,你要答应我,如果汉庭破我国,一切不应有的屠杀,你都要尽力阻止!”我一怔,她提高了声气喝道“云迟,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你要有为医者的良心,应该尽力维护同类的安全!”
我料不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微微一愕,深吸了口气,才有勇气将一个事实陈述出来:“阿依瓦,有件事你不明白。我并没有与他在一起,于私情上,没有影响他的能力。所以,我实际上没有影响朝廷治滇策略的可能。”
“这件事根本不需要你跟他有什么私情,你自身目前的地位就足够!”
假如她不是指望能通过我去影响齐略,凭我自身却有什么能力?我惊诧莫名:“什么?”
“十天前王城大乱,节使周平和虎贲武官都亡于乱中,现在朝廷派到南滇的使队,以你的地位最高,你又建立了一个可充根基的易门联寨。汉庭如果南渡,准备治滇,你是最熟悉民情而又有大功的人!凭这一点,朝廷治滇不可能不问你的意见!”
周平死了?这怎么可能?他死了,那我的两个侄儿是生是死?
我脑中轰地炸响,锐声问道:“是哪方攻陷了使领馆?”
“谁也没有攻击使领馆!而是政变来得突然,他正跟滇王在一起,被乱箭射死。”
使领馆没破就好,黄精是个精细人,他一定会带着白芍好好地躲在馆里的。那使领馆当初在建造的时候,就完全按要塞的要求建成,是石灰垒成的砖墙,内里水食储备齐全,照滇国的攻城能力,只要驻守的虎贲卫不因为失去首领大乱,守上三五个月应该没有问题。
我刚才听到王廷和巫教开战,只有夙愿得偿的快意,但到此时听到周平等人的死讯,快意才变成了血腥的现实,逼到眼前来,一时怔忡得不知所措。
她定定地看着我,表情很平静,但那平静中却带出一股无穷的悲哀和痛楚:“云迟,你如今的身份有庇佑无辜者的能力,我替教下二百万子民求你,求你在力所能及之时尽力帮他们一把,千万别让汉军攻入南滇时为累军功屠城灭寨,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她竟是在求我!放弃了自尊,放弃了自保,只为了她教下的子民,向我这个她宁愿死也不肯认输的仇人低头求恳!
我心头震动,喑声说:“阿依瓦,你我本是仇人!”
她静默了一下,涩然道:“难道因为你我的私仇,你就忘了这是公事么?”
汉庭并不需要一个没有人烟的南荒,但滇国巫教的神秘和巫蛊的歹毒,将使汉军为图毕功于一役大开杀戒;而在天使周平被杀的情况下,则将使这场杀戮更残酷。为此,她试图寻找一个熟悉滇国实情,又有可能在汉庭说得上话的人求情。
“阿依瓦,做这件事不是非我不可,为何你要找我?”
“因为在汉庭臣属里,我最了解你,你是唯一未怀恐惧、认真学习巫蛊、了解我南滇文化、不予歧视的汉人。你也是唯一肯为了滇民身陷疫区,治病救人的汉人!”
“治疫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整个使领馆。”
“可我只从你的眼里看到了真诚的关切,而不是谋国的野心。你并未自恃高贵,视我滇民为蛮夷,因此我才来寻你。”
我一时无语,突然好笑:“阿依瓦,你若真能救我,只凭救命之恩便足以驱使尽力而为,何必如此多费唇舌?其实,你现在根本没有能力护得我平安地抵达汉营,是不是?”
她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我接着问:“你本不是肯在我面前示弱的性子,如今肯这般婉转,除去汉庭的威压以外还有什么原因呢?是你不受教坛信任,还是你已经丧失了地位?”
她的身体抖得如秋风的落叶,仿佛我刚才轻轻的一句话,已将她最后一层保护壳剥去,只剩下柔嫩而鲜血淋漓的内心,如果我有足够的残忍,只需一指便能将她彻底击碎。
“你猜对了!我因为反对滇王后和阿诗玛发动政变,已经被剥去了大巫女的职位,流放东枝,再不能回来。因此我才来见你,见你这最后一面!”
她抱住了身躯,坐倒在地上,簌簌地发抖,仿佛全身彻寒难耐地呻吟一声:“云迟,我真正能帮助你的地方,仅限于替你暂时引开追兵,将阿弟和一些适用之物送给你。然而,要如何走出南滇这苍莽无垠的群山,活着回到汉庭,这却要靠你自己的本事。”
一个女子,只能领着一头大象,独身穿越完全未经开发的地域回来汉庭,那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任务,然而,正因为它的艰辛,才让我心安。
她其实救不了我,我不必承她太多情。
“所以你想说服我,让我即使没有受你的救命之恩也肯尽力帮助你的信徒?”
“是!”她应了一声,身体的颤抖渐渐止息,抬头望着我,眼里的决绝让我心中一惊:“云迟,你想取得什么样的报酬,才肯许这一诺?”
她看着我的表情,分明是已经准备以自己为牺牲,所有的坚强与软弱都呈现在了我面前。我若记恨前事,对她折辱报复,她也不会抗拒。
我便是许她一诺,又怎能保证我活着回到汉庭,回到汉庭以后又确实能够影响治滇的政策?这么微小的一个可能性,怎值得她如此期盼?
“阿依瓦,你为了一个将你流放的教派,竟连自身的尊严也交予他人凌迟,值吗?”
“我并不是为了教派,而是那些期盼着我成长、供奉我衣食的信徒。我无数次因为教派而背弃他们的利益,玉溪的瘟疫我又再次背叛他们的信任我负了他们,无法偿还,只能稍补罪过。”
我长叹一声:“阿依瓦,你已遭流放,这里的国也好、教也好、人也好,其实都已与你没有关系,不用上心。”
“不用上心?这是生我养我的母国,这是爱我敬我的民众,这是育了我、也将埋葬我的热土!若你是我,你会不会不上心?”
我出生于个性张扬的时代,安享太平盛世的恩荫,受着平凡的教育,从来不曾背负国、教之责,像她那样因为国、教二者相争而生出的伤与痛,我能理解,但永远也不可能感同身受。所以她问的问题,我没有答案。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直到阿弟嘶鸣着靠近前来,才打破沉默,我抚着阿弟的大耳朵,良久才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说:“我答应你,我若能生还汉庭,我若有能力影响朝廷的治滇方略,我当尽力而为,不使滇民受无谓杀戮。”
我们都不是三岁的孩子,都明白国家的征服、民族的融合意味着的血腥与杀戮,那不是诗人席中之唱、骚客酒中之辞。谁也没有办法让战争变得温柔、承诺了而能实现的,仅是最大程度地减少杀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