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指指阿弟,低声问:“徐明公刚才提到象当初明公打下越嶲的时候,可与巫教和王廷的象兵交锋没有?”
徐恪闻言皱眉,看了我一眼,不答反问:“云郎中久在南疆,可知象兵长短?”
“略有所知。”我答了一句,问道“我在南疆民间行走凡有所得,都报与了周节使,朝廷应该收到了谍报吧?”
徐恪微微摇头,长叹一声:“南疆大乱,自两个月前谍报就难以传递,多有遗失。周节使和卫令故后,更是完全断绝了消息来往。”
我想到陷在王城里的黄精和白芍,以及使领馆众人,经常来往的那些汉商、艺伎,心中焦虑。虽然明知探听军情不该,还是忍不住问:“我军前锋到了哪里?使领馆的现况怎样?”
徐恪跳过了前面的一个问题,却回答了后面的:“使领馆安然无恙,内中人员亡者二十一人,伤者一百七十人,滇国王城早已被期门卫和虎贲卫拿下了。”
使领馆除我领出去的人以外大约还有四百人,这样的伤亡说起来算是惨重,但在大乱之中这样的数据又算十分可喜。我听到这消息,无法确定伤亡者姓名,心里七上八下,脱口道:“徐明公,今天可有南下的辎重队?我想随队南下!”
“不可。”
“这是何故?”
徐恪皱眉道:“此中缘故涉及军机,我不便多言。你且在大姚安住,待我将手中事务整清之后,再决定你的去留,如何?”
我知此时正处于军事状态,不可任性,听他把话说得明白,便点头道谢:“如此多谢明公费心。”
徐恪走后,我牵着阿弟在镇上散步。由于天子驻跸,镇上已经戒严,虽然不至于家家关门闭户,但街衢上却没有多少行人,即便是必须外出的,也贴着墙根低着头走得飞快,似乎恨不得将自己隐身才好。整条街上,除了巡逻的卫士和来往的文吏,就我一个人在大街上走得悠闲适意。
这镇上由于陶家设有别苑,南来北往的汉商多好在此歇脚,汉化极深,商事兴盛,各种店铺此时虽然都只敢开半边门,但看进去里面的货物也不少。我走走停停,本想寻消息灵通的汉商探听一些王城近期的消息,但镇上戒严,就是最嘴快的人也不敢多言,半天下来一无所得。
我怏怏地回到陶家,刚吃过午饭,便听到一名羽林校尉求见,问明来意,却是来借阿弟的。我料他们借阿弟是想测象兵的攻击力的,道:“借给你们也行,但只测它的冲击力,破坏力,本身的力量,绝不可以用武器攻击它,试它的生命力。”
那校尉面上一窘,显然他们正是打算拿阿弟来试武器的威力的。我心中一怒,横眉道:“想拿阿弟试刀,你们想都别想!”
那校尉说我不通,只得离开。过了会儿羽林中郎将吕纯亲自来借象,我听他软磨硬压,就是想把阿弟借出去做实验,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什么叫借一头畜生而已?阿弟送我北归,一路上也不知多少次救了我的性命,我要是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不回护,那还算是人吗?”
双方话不投机,吕纯悻悻而去,居然转个身就去请了中常侍陈全过来。我看到陈全过来,大吃一惊,心中恼怒,脸上便没了好脸色。
陈全冲我微一点头,道:“云郎中不必担忧,陛下传你带象,只测象的冲击力和其本身之力,绝不伤它性命。”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领了阿弟去中军校场,给它披上甲胄,让它去冲击校场上布置的拒马阵。阿弟个头庞大,跑起来震得整个校场都颤动,校场上摆的拒马阵它踏碎了五层才冲势稍缓,阵后摆着的战车被它一鼻卷起,摔得粉碎。
围观的众将士见它这等蛮力都不禁失色,吕纯问道:“云郎中,南滇所有象兵乘的大象都有这么大的力气吗?”
“就算不如阿弟,那也差不了多少,而且阿弟现在根本没尽力,假如是战场上,一群象发起狂来的力量比现在强五倍都不止。”
我将阿弟身上的甲胄取下,查看它身上的伤势:“不过南滇铁器少,连武器都还是青铜打造。大象身上不可能披这么精良的甲胄,它们应该披的是藤甲南滇的藤甲是由山上一种俗称缚虎藤的藤条制成的,坚韧程度不输铁甲,轻便比铁甲更胜。只是有个致命的缺点,它是用桐油浸制加韧的”
吕纯大喜:“火攻!”
陈全见测试象力结束,便挥手示意我跟他一起走,我有些疑惑,问道:“常侍还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是越嶲太守徐明公说你是目前最熟悉滇境情报的人,很有判明形势、决断进退的能力,建议陛下中军议事时准你列席,陛下已经允了。”
我失声惊问:“什么?”
“云郎中成为我朝首位与闻军事的女医官,得已列席中军议帐,日后前程远大,不输与须眉男儿,可喜可贺。”
他嘴里说着恭喜,面上却殊无喜意。
我心里也没有喜意,但面上却微笑道:“多谢常侍美言。”
陈全挥手屏退身边的人,确定无人听我们说话以后,才面色铁青地问:“云郎中,某家有一事问你,这份殊荣,是你确有其能得到的,还是你挟邀君宠强要的?”
我心中不悦,冷然道:“常侍将陛下当成了昏庸之主,把我看成了狐媚之妖了?”
“陛下当然不会是昏庸之主,但云郎中是否有惑国乱政之心,这却要问你自己了。”
陈全毫不客气的话气得我面上发烧,怒道:“我若有惑国乱政之心,我会稀罕跑到这蛮荒之地来与闻军政?简直不可理喻!”
“人心难测,不可理喻之处多得是!”我被气得发笑,怒道:“你既信任陛下不是昏庸之主,就应该明白,他不会做拿军政大事来邀人一笑的蠢事的。会有这样的决定,必是因为我确实于事有益,而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陈全一时无语,我知他确实对齐略一片忠心,总想看着天子成为空前的英君明主,虽然气他胡乱猜疑我,但生气过后,却也不放在心上,见他不说话,便压了气告辞。
陈全却不道别,依然和我一起徐步而行,走了一段路,突然问道:“云郎中,你还记得当初你退还镜奁时的理由吗?”
时间已经那么久了,我怎么可能记得当时说了什么话,陈全道:“是你希望陛下能够成为英明的君主,为此而请他克制私欲,遵守规矩。”
我点头,陈全又道:“然而一个英明的君主,不仅其自身应该尽量克制私欲,其所爱者也该贤慧通达,尽量克制私欲——这其中的道理,云郎中可明白?”
我怔了怔,吐了一口气,回答:“我明白。”
陈全直视着我,脸上的皱纹都绷直了,肃容问道:“云郎中肯克制自己的私欲吗?”
“我并非”
“是与不是,云郎中心中有数。”陈全站直了因常在君前应对,时时躬身而显得有些佝偻的身躯“云郎中,我为天子家奴,侍奉天子及其亲爱者理当尽力全忠。但若有一日,天子所亲爱者成了祸国奸佞,累陛下轻身涉险,某家可容不得。”我怔了怔,陈全缓缓地说:“云郎中,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