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腿上,喃喃的问道:“你说,为什么她们要背叛,要争斗?”
原来过了这么久,他竟还惦记着这个话题,我暗叹一声,轻道:“大概是因为她们没有安全感,所以她们才会背叛争斗,想握有一些东西吧。”
“为什么她们会没有安全感?”
这是个好问题,大约在这个女子从属男人的时代,女子没有基本的财产权力,一生维系于男子身上,物质与精神都极度匮乏,是不可能产生真正的安全感的。
“因为她们没有独立的人格,只能从属于你;但你又不是她们中单独一个人的,她们时刻害怕失宠,这样的环境,她们又怎么会有安全感呢?”
我心有感触,指尖抚过他紧皱的眉峰,低声道:“如果有可能,请尽量宽恕她们!因为你的身份太过高贵,而她们又太缺少安全感,所以她们爱你,太不容易。所有的罪孽,便都由此而生。”
“爱?她们会爱我?她们爱的不是我,是天子!”
齐略咯的一笑,笑声尖利,有些刺耳。
我摇头叹道:“她们爱天子,也爱你。正是因为她们爱得多,但心性又不足以坚强到站在与你同等的高度,她们才惶恐,才妒忌,才背叛,才会想去谋取权柄。王楚若不爱你,不会与越姬合谋以后又想将你救出来;越姬若不爱你,不会在楚国已经控制平舆王代你上朝以后,依然没有杀你”齐略闭眼,扶头痛吟一声,问道:“若真爱我,为何却要背叛?”
这世间爱一个人,未必找得出理由来。但背叛却有千万种理由,这其中,恐怕因为爱所以背叛的例子也不少数。
我缓缓的按摩他头部的穴道,低喃:“我们在这世上一趟,会得到他人的爱情,也会得到他人的痛恨,本来的爱我者因情而恨,变成背叛者也算平常。背叛的伤害固然会让人痛彻心腑,但曾经真实的感情,却也不必否认”
一念至此,突然心中一涩——这句话,我不是对替王楚她们说的,我是替自己说的!原来在我心里,即使明知他已经忘记,却仍然怀着痴念,想让他记得我们曾经有过真实的感情。
鬼使神差的,我脱口问了一句:“你曾经爱过她们吗?”
“或许吧”他眼里微有迷茫之色,低声喃道:“若不喜爱,我也不会选择她们为妻为妾夫妻之义,传嗣之责,阴阳和合之道”
我不料只是问一声爱与不爱,竟会问出这样的答案来,顿时有啼笑皆非之感,叹道:“我问的是那种不关夫妻情义,子嗣责任,贪欢爱色的爱。而是那种两心相许,灵魂契合,不管对方是病是老,是丑是美,都不离不弃,想与她相守一生的爱。”
“若没有这场事变,就算她们真的老了丑了,我也不会失德离弃她们。”
我被他的答案惊得一怔,他一句话说完,闭上眼喃道:“至于两心相许,灵魂契合有吧?不,不是她们我不记得”
我口中苦涩,怔然成痴。
齐略时惊时睡,竟是一夜不得安宁,我守了他半夜,渐渐的自己也困顿起来,竟坐在榻上倚着背靠睡了过去。直到朝阳透窗刺眼,才觉得不适睁眼。
初睁眼睛,我尚未回过神来,茫然的活动了一下睡姿不良而僵硬的身体,然后才看到离我咫尺之处,有双眼睛正注视着我。眼睛的主人一脸铁青,那表情便似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似的。
我被那凶煞至极的眼神吓得睡意全消,这才想起眼前的人是谁,所处的环境,赶紧退下床榻:“陛下昨夜醉酒头痛,臣在给陛下推拿时竟因困顿而失职,还望陛下见谅。”
“你就只有这件事需要我见谅吗?”
我微微错愕,见他双目火焰跳动,怒气极盛,心中一凛,迟疑道:“臣不知还有何事冒犯陛下天威,还请陛下明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齐略怒极狂笑,目光利如刀锋,冷如冰雪,眼里的怒火似乎因为盛到极处反而缩成针芒似的小刺,直直的射了过来:“原来你也知冒犯天威有罪!你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竟还敢做出一副恭谨事君的贤臣之相,站在我面前!”
我震骇至极,直觉应辩:“臣不知陛下何出此言!”
他眼里的针芒倏然炸开,化为煊天怒焰:“你不知道?你偷施巫蛊之术,咒封我的记忆,将我践于足下肆意凌辱,竟还敢虚词矫饰!”
我这一吓,却是真的魂飞魄散,指着他连连后退,张大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长身而起,森然看着我,冷笑:“昨夜你我同宿,你又待如何对他人辩解?是否还要请我替你圆谎?”
我的一声骇叫终于吐了出来:“你记起来了!”
“你以为你能咒封我一生?”他步下床榻,厉声大笑:“何芸之毒、越姬之叛、李棠之狠与你相较,却算什么?我许你至真,你报我以虚伪!我委你至信,你还我以背叛!我用你以至情,你回我无尽的羞辱!”
我倚着冰冷的殿柱,将胸口堵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我没有!那是一场梦,不同的是那个梦曾经真实!由你的夜访令我起意,由我的请求而成行!你答应了我,如我之愿,将它当成一场肆无忌惮的梦!既然是梦,便会有醒的时候,真实的梦境,醒转就是遗忘,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他震惊狂怒交织,一步一步的逼上前来:“原来如此!原来你一早就在算计我!竟骗得我亲口许诺,被人暗算都没有理由报复!云迟,你好,好得很!”
我一颗心剧颤,脑子一片混乱,却记得一件事:“你现在想起这些,自然可以责怪我!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我没有让你忘记,当初的情境,你我却要怎么办?你是要我为了你甘居婢妾,囿守一室,看着你妻贤妾顺,还是你肯为我废除六宫,除我以外再不跟别的女人亲近?”
他一怔,我心中痛极而笑,眼里的泪水却不由自主的迸了出来:“你看,事过六年,我再提起这个难题,你依然无解,六年前我若没让你忘记,你会怎样?你看清些,想清些,我不是能够低头弯腰,事夫如天的女人,我更不容许自己跟别人共享丈夫!同样地,我能因为世俗礼法的默认而纵容自己一时情迷,却还没有自私到强夺他人夫婿,致令深受时代礼俗所苦,无力自保的女子失去所有的地步。我采用的手法固然不当,但何尝不是最好的办法?其实你根本就不该再想起我,再想起我了,也不该认我!”
这段基于理智早该彻底摒除的感情的悲哀,终于在这一刻里倾泻出来。我与他,被两种不同的文化教养熏陶,许多观念我们能够理解对方,但却未必能够包容。
六年前的南疆之行,我们所以能够相处月余,未起争执,究其原因只有一个:我早已打定主意封印他记忆,于是要求他将所有的矛盾都暂时抛却,于世俗之事并无所求。许多如果相守就一定要面对的环境,我们根本没有直视。
因为无所求,所以爱情才显得甘美而令人沉迷,若我与他都将自己对对方的要求都摆明了,今时今日,只怕爱情早已消磨殆尽,可还有半点令人留恋之处?
“你欺我辱我,事到如今,竟还言词震震,犹不知悔!”齐略双目血红,怒极狂笑,突反手将壁上的天子剑抽了出来。
我下意识的一退,旋即意识到今日之事绝无幸了,反而舒了口气,惨然笑道:“我的性情难容于你的身份,爱你本就犯了大错,也犯了大忌,会有今日理所当然。”
“你!”齐略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刷的一剑刺了过来,寒气凛冽,却在及体的时候突然偏了一偏,从我耳旁插了过去。我耳垂处微微一痛,便听到了剑锋刺进殿柱里的闷响。
齐略眼里痛与恨两股情绪交织,持剑的手剧烈的颤抖着,脸上杀气屡现屡没,但却始终没有把剑刃压过来,双目红得几乎要滴血,切齿问道:“你是女人吗?你真的钟情于我吗?”
“我只不过是性情与这个时代的女子都不相同而已,齐我或许有许多地方,有许多行为,会让你觉得威严受损,难以容忍。但有一件事,你不能怀疑,那就是我是真的爱你!若是不爱,不会有今日我们要面对的尴尬。”
四目相对,我们的眼里映着彼此的身形,谁也没有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的拨出天子剑,将它掷在地板上,一字一顿的说:“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