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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家老三回来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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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同学们在唱歌。

    他去的那地场,和安徽挨着,又和山东靠着边。原本主要种小麦,如今正旱改水,裤腿挽得高高地下水田,挑着稻秧杂技表演似的走在细溜溜的田埂上。他干活不惜力,专拣重活干,几次从田埂上滑了下去,泥猴似的爬不起来,大伙儿笑着纷纷朝他伸手,拉他起来,推他回家换衣服。他硬是不回,拾起担子接着走。湿透的衣服裹在身上,一会儿就打颤了。然后,又被阳光和身体的热气慢慢地烘干,那热烘烘的衣服从身上剥离的一瞬舒适得妙不可言,连骨缝里都是热腾腾的。夜里睡倒在床上,每一个关节都在酸痛,动都动不得。可这酸痛令他快慰,他从心里觉得舒坦。早上起床犹如上刑,他咬着牙撑起身子,放下脚,脚找着鞋子,终于立了起来。迈开了步子。他比上一日更加没命地干,骨头格格地响,听了觉得快乐。担子将人压得走了形状,打了无数个弯,却终于没有趴下。都说他在玩命,也说他是个实诚的孩子。他单独起居却几乎不用做菜,庄上家家都给他送咸菜。臭豆子、腌蒜、萝卜干。有谁家来了客,割肉称鱼,也必定叫了他去,一是心疼他身子骨单薄,二是有他这城里来的学生作陪,也添几分脸面。

    这是崭新的生活,过去的一切这才退远,隐在记忆的暗影里。他庆幸自己来对了,来以前的岁月是那样不堪回首。他有一种新生的感觉,以往的一切都得到了清算,新的人生从这里开始。

    他的皮肤晒黑了,也长结实了。尽管依然不爱说话,神情却轻松多了。白天劳动,晚上或是同庄上的年轻人聊聊城里的故事和见闻,或是到邻队的同学那里玩。回来的时候,明月高照,大沟里的水潺潺地流,秫秫沙沙地拔节,远远的有狗淘气地叫。他踏着被月光照得雪白的大路,露水浸润了大地,脚心透过布鞋底觉出了柔软的弹性。他不由自主哼起了歌,哼了一阵才明白自己哼的是什么,是那首大提琴的练习曲。往事陡地涌上心间。在这月明之夜,那往事的阴影浅谈了好多,只是微微地辛酸,这辛酸恰到好处地应合了他宁静的心境。青蛙在水田里叫着,他一桩一桩地回想着往事。面对那往事,他忽然没了畏惧与屈辱,只有一点隐痛。这疼痛伤害不了他了,他是比那时强健得多了。当他能够轻巧地、游戏一般地做农活的时候,他甚至想到,他应该再做一点什么,以免虚度了此生。

    正巧,大队小学一名女教师随军去了,留出一个空额,要他补了。他教四五六年级的语文、算术、自然、地理。后来,他发现学校里有一架四十八个低音键的手风琴,找来几本手风琴入门之类的书,居然拉成了曲调。于是,他又开始教全部班级的音乐课。每天晚上,批改完了作业,一个人坐在学校门前的空地上,拉起了手风琴,这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他拉手风琴有自己特殊的方法,并不有意地鼓动风箱,只是听凭风箱自然地推动。右手在琴键上抚摸似的移动,每一个音都是轻微却真实地响起,从不虚张声势。左手摸在低音键上,不到万不得已从不乱动。高音键奏出的犹如笛音一般单纯洁净的旋律正缭绕不绝,却不料加入了低音的合奏。琴声渐渐活跃起来,带了一股自然而然的冲动,低音键这才渐渐打起轻而有力的节奏。待到激情涌动,再不能压制,再无法高涨的时候,才来了一声震慑魂魄的轰鸣,那轰鸣戛然而止,四下里寂静无声,如泣如诉,似幽怨又轻快的旋律却又贴地而起。

    他将头睡在音箱上,半闭着眼睛,什么都不去想,将思想全交给了琴。他的手指告诉琴键,琴键便给了他回应,直到夜深,猛一抬头,醒了,三星已经偏西,满天闪烁的星星,包围了他似的。

    小小的女孩儿,会和男人逗嘴了,说出话句句逼人,又很知轻重,都说不愧是金谷巷的女儿,出色。

    偌大个黄海湾口,数她会打扮,连北徐州的样式都瞧不上眼,专照着电影上的学。一对辫子尽朝后梳,几乎对在了一起,编到底,用一条红绸子,系了个大蝴蝶结,在细腰上悠荡,洋气。过两天,换了花样,两条辫子分了开来;左边一盘,右边一盘,像古戏里的丫环,右边再插一把红梳梳,俏。再过两天又换了,挑了偏头缝,头顶上红头绳扎一缕,顺下去编进了辫子,辫子左一条,右一条,不前也不后,额前一排齐齐的刘海儿,乡里妞似的,倒显出了天真和嫩气。人的眼睛都跟不上她的花样,又觉得她千变万化,怎么也抓不住个准模样,像个妖精。可是,怎么看怎么好。班上的小男同学人前骂她“骚样儿”“资产阶级样儿”背后却悄悄儿地送她东西,花杆铅笔、透明尺子、雪白的写字纸。

    她连眼皮都不抬:“不要。”

    “做啥不要?好着呢!”男生说。

    “好,你自己留着。”

    “给你呢。”

    “不要。”她眼皮都不动。

    男生儿愤愤起来:“不要算了!”

    她却又转过了眼睛,眸子里黑亮黑亮,在双眼皮儿里游动,带着不尽的笑意:“怎么恼了?”

    他便不好意思了。

    这是从她妈那里看来的。她妈对叔叔就是这样。好脸儿是宝贝儿,轻易不能拿出来,可也不能太过了,到了这时候就得亮出来,否则,宝就变了草,一文不值了。这个“时候儿”全在妈心里掂着,不能错了分秒。弄得好了,男人就全成了奴才。却要是认真恼了,一撒手就走,便使唤不上了。叔叔都是妈的奴才,妈对叔叔的一喜一嗔,全在节拍眼儿上。看了很有趣,有时候就想学学,试验试验。居然有效果,她很乐。

    春游,老师带着上花果山,爬到了水帘洞,都嫌水帘洞太小,太不威风,哪像个美猴王的大殿。她却硬争,说洞口是让后人给堵了,里面可又深又大,因为尽有人在里头做不要脸的丑事,玷污了圣地还坏了风气。她是从叔叔那里听来的。大伙儿好奇,问道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要到这洞里来做,她不屑地冷笑,笑他们连这个也不懂。其实她自己也并不知道。有个小男生不信,还和她争,她看他有趣,就说咱们一起钻进去看,敲那石壁,如是堵的,就该是空空的回声,如不是,那声音就该是实的。

    于是两人便钻了进去,敲那石壁。小手拍在石头上,还没打耳刮子响亮,她便说:“听呢,可不是空空的声音。”小男生细听一回,正胡涂,不料女孩儿冷不防在他傻笑着的嘴上亲了一口,只觉嘴唇热了一下,湿了一下,不懂是什么意思,女孩儿却绯红了脸,赶紧地退出了洞口,去追队伍,心口呼呼地跳,十分快乐。

    花果山,既没有花,也没有果,荒荒的一座山,连人影都没有。

    东去三百里,有个小小的县,明明靠着济南府,却属于南京府管辖;明明是离黄海近,偏偏叫个青海,叫人笑掉了牙。

    城里有个小杂树林,林子里天天早晨有人练武,吊嗓,习琴,二胡哭似的唱。

    那时候,大中小学,统统停了课,闹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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