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吃饭,于是放下笔,狠狠伸了个懒腰,振作精神出了行辕大门。
早有人安排好了马车,将彭早柱等人从驿馆接出,双方先汇集到一处,然后沿着街道,缓缓驶向运河畔最大的一座酒楼。
酒楼老板在下午的时候,就提前得到了近卫旅的通知,清楚是朱总管要在自己的地方宴请贵客,又是兴奋,又是害怕,所以沒等日落就主动配合几个乔装打扮的近卫,清空了整座酒楼,将所有大厨、上灶和伙计都换成了自己的亲戚,然后又将做菜的材料亲口尝了个一个遍,才终于放下心來,满脸期望地等在了楼门口。
待朱重九等人來到,直接就被送上了二楼,不一会儿,一道又一道扬州的时鲜美味,就被端上了餐桌。
彭早柱等人虽然称朱重九为叔,实际上,双方年龄却沒差了几岁,所以几杯热酒下肚之后,大伙就不再是先前小心翼翼的模样,嘴里的舌头渐渐利落,说出的话,也越來越坦诚。
“我爹说了,过去他很多事情做得莽撞,所以想请我当面替他向您赔个罪。”潘癞子的儿子潘封,在里边算是一个核心人物,端起酒盏,朝朱重九微微躬身,“这一盏,小侄就先干掉了,我们父子失礼之处,还请叔父原谅则个。”
说罢,将里边的酒水,朝着嘴巴中一倒而空。
“这是哪里话來,令尊与我,都是李帅的旧部,打断骨头连着筋,彼此即便有了误会,也沒人会放在心上,况且最初在徐州之时,我的许多部属,还是令尊和彭都督、张将军他们主动赠送的。”朱重九举起酒盏抿了一口,然后笑着回应。
内心深处,他对彭大等人的离开,原本就不是非常介意,甚至还有些释然,因为这些人根本无法融入淮扬体系,留下來只会给自己添乱,反倒是主动离开,能让彼此都轻松许多,至少,自己不用再担心哪一天彭大等人触犯了淮扬的律例,让自己不得不对他们下刀。
“小侄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叔父能否通融一二。”反复观察朱重九的脸色,见他的确沒有不悦之色,潘封举起第二盏酒,继续笑着说道。
“说吧,只要不违反淮扬的律例,能帮的,我肯定会帮。”朱重九笑了笑,轻轻点头。
“小侄等都是叔父的晚辈,私下见面时,自然执晚辈之礼,但公开场合,小侄却希望能和别人一样,叫叔父一声主公。”潘封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急切,举在手中的酒盏微微颤抖,将酒水泼出來,溅湿了腥红色的地毯。
其他少年,也纷纷举起酒盏,满脸期待地等着朱重九的回应,不比较,不知道淮扬的好处,亲眼目睹了汴梁那边的腐朽与做作之后,他们心里才明白双方之间,到底那边前景更为光明。
“你们能來,朱某欢迎之至,包括彭都督,赵都督和潘都督,如果将來在外边走得倦了,朱某这边,都给他们留着容身之所。”在众人殷切的期盼下,朱重九笑着点头,“但是,朱某却不能随便开这个先例,让你们叫主公,如果你等能在讲武堂毕业,凭本事进入淮安军中,或者从其他学堂毕业,进入百工坊、淮扬八局一院,朱某这个当长辈的,也绝对不会将自家子侄拒之门外。”
“八十一叔。”几个少年举着酒盏,声音哽咽,类似的话,他们下午时已经听彭早柱转述过,但此刻听朱重九再度阐述了一遍,却是别有一番感觉。
八十一叔是公正的,沒有因为他们父辈的过失,就迁怒于他们,对他们另眼相看,当然也同样不会因为他们父辈的功劳,就照顾他们,替他们开辟一条金光大道,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自这一刻起,他们就变成了普通人,与淮扬地方上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沒任何分别,虽然事实上,他们无论在武艺、谋略还是待人接物方面,都远超同龄人甚多。
“朱某当初和你们的父辈,是被官府逼得不堪忍受了,才提起刀子造了反。”知道少年人们心里未必能完全接受自己的安排,朱重九又抿了口酒,缓缓补充,“朱某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老百姓又被朱某逼得揭竿而起,所以尔等虽然为故人子侄,朱某也不能照顾太多,否则,朱某自己开了这个头,底下就有一大堆人照猫画虎,用不了太久,淮扬与蒙元那边,就沒什么分别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既然出去转了一圈,应该懂得我的话是不是杞人忧天。”
目光透过玻璃酒杯,朱重九仿佛再度穿越了时空,用另外一个时空的角度看,彭早柱也好,潘封也罢,还有父亲阵亡于徐州城外的张氏兄弟,都算得上的某二代,而当这些二代们口口声声说自己具备接替父辈职位和理想的天然正义性时,殊不知,他们的作为,恰恰亵渎了他们父辈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