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将临,从昆明回来了几百人,全村鞭炮狂轰滥炸。景象比从前壮观许多。时代变了。邵运安夫妇在昆明,生了个姑娘,是黄头发、蓝眼睛的。法喇人于是爆出新闻:居然生下个外国鬼子来了。在昆明打工的熟悉内情,就讲邵运安如何用自行车推了婆娘去销售,谈好价钱后婆娘就随嫖客进屋去,邵在外等着。婆娘完了事,他就收钱,又把婆娘推回来。
过春节时,这黄头发、蓝眼睛的“鬼子”姑娘也被邵运安夫妇带回家来。老年人就骂:“骂人骂了几百年的‘杂种’,今天真骂出来了。”一些人说:“现在的女人,一点廉耻都没有了。”一些人说:“不是女的无廉耻,而是男的无廉耻。不然为何用单车推着婆娘去给别人干呢?”一些人说:“要廉耻的话,小孩生下来也就把她整掉了,更不会带回村里来招摇。”邵的婆娘好像还很光荣,在村里东走西逛的。以她能跟老外干过而自豪。
鉴赏“外国鬼子”未完,一事赶一事。山脚社田云安因在昆明偷盗被捕,判了三年刑。服刑期间,妻子在家,被同社罗昌烨哄去了。田云安刑满回来,到罗家去,罗昌烨吓得连夜逃走。婆娘跟了田回家,生了个小孩。大年初一早上,罗家还未起来,就听田在屋后骂:“还你罗家的野种!”田云安又从阴沟里骂着下来,接着听见瓦响,啪的一声,一个死婴破瓦而入,掉在罗家堂屋中央。跌烂了,黑血渗出。田又提了刀到罗家。罗家慌了,夺门而逃。田进屋,把死婴放在罗家供桌上,将罗家过年煮的猪头、香案等全移支放在死婴前的供桌前。罗家人忙找家族,找支书、村长。一时全村全知了。冒雪去看新闻的络驿不绝。说:“世道真变了,想不到的都做出来了。”有人猜测说那婴儿早几天就生了,是田云安才掐死的。有人说是才生的。就这么闹了几天。
法喇人在昆明偷电视机、冰箱及抢米、抢菜市场等,弄得昆明的警察隔上三两个月就要朝法喇跑一趟,到法喇来抓人。一进法喇村,就说:“怪不得尽是贼,原来穷成这种样。”
法喇人在昆明靠打砸抢富了起来。孙平玉看得好不眼热。有时与孙天主叹息:孙平文这些人厉害啊!整得个社长当着,人家每月就有十二块的工资。被林业站请了看老林,每月又有十六块。县统计局叫他每年填个表申报收入,每年都得去县上走一趟,还有一包尿素和几十块钱给他。即使他不去,请人带去,统计局照样把车旅费带来给他。孙天主见父亲对孙平文都嫉妒,就为父亲可怜。想孙平文一年得的这些东西,只如他孙天主一月的工资。就为父亲可怜。又想父亲都如此想,那孙平文大爸见自己家如此,更不知如何想。自己是大学生,每月工资一百多元。孙富民、孙富华都进初中,孙富文也读小学五年级,明年必进初中无疑。那孙平文更不知要嫉妒到什么地步。那再推之孙江华大爷爷家,多少年前就巴望把长房斗下去,这下长房倒反越来越旺,而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关在监狱,一个在昆明漂泊,更不知会如何想。于是就宽慰父亲:“你自己想通点。我们比孙平文大爸家强多了。他一年能得多少钱?我一月的工资就是一百多元呢!”孙平玉说:“我怎么不会想?但我觉他那钱来得太轻松了。当社长也不整哪样,一个月就是十二元。看老林其实也根本就没有看,一个月也是十六元。我苦死苦活,却得不到一分钱。”孙天主说:“按你这样说,孙平文大爸同样会想:‘孙天主那钱太来得轻松了!锄头不拿,土地不种,光是每天到讲台上动动嘴,一个月就是一百多元。’孙平玉说:‘你得当老师,是考大学硬苦来的啊!他当社长看老林,都叫不劳而获。’”孙天主见父亲实在可怜,就不与父亲讲了。他想:真要如此,那么这世上天壤般的贫富差别、山海般的贵贱之分,那就是天帝也算不清的了。
孙家文每年在小学补习,总考不起,这下到昆明去了。却只一味的在铁路线上与人赌钱。他人聪明机灵,换麻将、换牌手脚灵活,在赌场上只赢不输。而赢到钱就带回家来。再回去赌。不到两年时间,就带了七八千元钱回家。老二孙家武,比富华小一岁,生得体格健壮,小学时学习也同样好,但到五年级,又考不起,又补习几年仍考不起。孙家文带信来叫他也去昆明。孙平文、魏太芬先以为孙天主了不得,一个月有一百多块的工资。这下孙家文有时一天就赚一百元,于是大喜,以为昆明钱好赚得很,也就放老二到昆明去了。孙平文家这几年生产都不好,全靠孙家文赌钱养着。这下就指桑骂槐:“他家那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费了几千块钱才供出来,一个月才领一百多块的工资。我家小家文,一分钱也没有要家里出,自己到昆明去,一年要赚几千块,轻轻松松,要当孙富贵苦几年。”孙平玉见孙家文赚钱的确来的猛,又感叹不已:“这孙家文生的是什么命啊?怎么捞钱像捞树叶一样容易啊?”
不久又有消息传来,朱万发在昆明抢了个日本人,得了五百多万元,被抓住了。法喇人如听晴天霹雳。孙平玉听了朱的事迹后,呆了半晌,脸很红,说话也大失腔调:“每每!几百万啊!不知是多大的一堆了呢!”惭愧半日,有气无力地提起锄头上山找矿去了。陈福英也很失落,说:“人家好挣钱的好挣得很!只有我们,流一大通汗挣不到一分钱。”孙天主看得心酸,恨自己无能挣到足够的钱来赡养父母。孙天主在想,父亲对孙平文大爸的每月几十元都嫉妒,那对朱更不知是如何的嫉妒法。
案子太大,荞麦山全惊动了。许世虎跑来问天主:“是不是真的?连书记、乡长都说不得了。伸起大拇指赞扬。我也对他这行为佩服之至。教这书有毬的价值。一年才一千多块的工资,十年也才一万多,教一百年,也不如朱万发抢到的零头啊!不如也去这么干上一回,抓住了算我倒霉,抓不到算我发财。发这么一桩财,一生也尽够了。”
一时问朱万发的情况的,乡政府、粮管所、卫生所、财政所、派出所、林业站、计生办、供销社、司法所、武装部、邮电所等等各处的干部,不下数百人。评论也跟王大致趋同,说:“了得了得!虽说没有到手,也值得了。”孙天主想,看来荞麦山的人是穷疯了。
孙天主以文章在全乡知名,比其他老师在乡政府干部中的地位高些。这日孙天主在街上遇到两个副乡长,二人与孙说起朱的事来,说:“日他妈。我们这地方太惨了。县是国家扶持的贫困县,乡是县上扶持的贫困乡,这日子怎么过?像你家法喇,又是全乡的特困村,老百姓不偷不抢,活得下去吗?”搞到头连孙天主也对朱敬佩起来。自己要是有几百万,就可以干许多伟大的事业了。
朱的事迹越传越盛,说是因窃技高超,已被国家赦免其罪,被带往北京为国家作贡献去了。并说得到了国家领导人的接见,并去某国总统府把该国的绝密文件都偷了回来。朱周围警卫森严,连朱的父母都见不到了。法喇人听得大惊失色,说:“连做贼也能做出大名堂来了。”法喇人历来注重排英雄座次。原来全村人认为第一个有能力的人是崔局长,第二是孙天主,第三是王勋杰,第四是岳英贤。这下立即将朱排在第一,崔为第二,孙第三,王第四,岳第五。
谢吉林本是极正统的人,历来敬重孙天主,说孙应为第一,崔才是第二。他的理由是孙天主的文章可以传千古万年,崔的官当得了十年当不了一百年。又说崔这样的官,米粮坝多的是,而孙天主这样的人,全县只有一个。但法喇人看重的是官,所以不按他的主张,将崔排第一,孙排第二。这下朱如此,无论全村人还是谢吉林,也不论朱当没当官,也不管他是贼不是贼,将其推为第一。谢在全校学生大会上,原来总夸孙是山沟沟里飞出的金凤凰。这下将这赞美孙的词,用去赞美朱了。并在全校学生大会上,绘声绘色地道听途说朱的英雄事迹:怎么从小偷小摸,直到大偷大抢,到如今竟走出国门,报效祖国等等,一时法喇小学生,人人想学朱。全村百姓对他这教育方法有意见了,谢才不敢在讲台上讲朱的事迹了,但平时仍夸朱不绝口。
荞麦山中学也以是朱万发的母校为荣了。有的老师建议学校领导快去把朱万发请回来,请朱捐资一百万为学校建幢教师宿舍,就名为朱万发大楼。校长也蠢蠢欲动,真想去找朱万发去了。柳国开原是朱的班主任,这下打点起行李要去投奔朱万发去了。并说:“我教了几十年的书,原还以为孙天主最有出息。现在看来最成功的还是朱万发。”
世事沧桑,人间巨变。邵运安家几弟兄,原在昆明赌钱,赢得几万元,现在要回法喇来开个公司了。法喇人又震动不已。邵家在法喇,代代人赌钱,代代人穷。老的几代把名声赌臭了,害得邵家小的在近处连媳妇都说不到。邵小时,就去说过陈福英。陈明贺家说:“十赌九烂。邵家人只会赌钱,不给。”所以邵家说媳妇都得到外面去说。如今呢,邵家突然翻起身来,孙江成也惊叹:“谁能料到邵家穷到那样地步的,如今人家儿子都当大老板了呢!”
各家趁势而起。吴光兆连同家底,又借又贷,老二儿子吴明仁初中毕业考不起,便回来学了驾驶有了执照。吴家到昆明买了一辆崭新的东风牌大汽车来。这是法喇村第一辆大汽车。吴明仁初出茅庐,又矜又耀,再加年轻气盛,把那车当作夸耀身份的工具。开着车横冲直撞。再加当时初中同班的女生,见吴明仁开了大汽车,都来投奔他了。每天他那驾驶室里姑娘挤得满满的。吴边开车边摸姑娘。一次车撞到树上了,他还在踩油门,手也还在姑娘怀里。吴光兆骂:“吴明仁,我苦一辈子,五十几了,挣得这点家产,全交在你手上,我是什么艰难苦楚都尝够了的,我穷那些经历,你难道不知道?孙平玉家送我两提篮洋芋,我几十年都不会忘。我从大桥回家,在噜布买过一顿饭吃没有?我像你一样耀武扬威过没有?”但吴明仁仍是不听。不到两个月,撞了三次车。吴光兆才明白买车的坏处,不单那车买回来,所赚不抵所出,养路费、修车费等算下来,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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