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频声波事件以来,研究所的时间表大大改变。杰克为解析高频声波,钻进工作室闭门不出。莱安他们回到录下声波的地点,设置水下话筒,追寻当时的海豚群。他们又见到过那次的斑海豚,但没能从它们那儿再次录到高频声波。
眼下正做的海豚的“方言”研究中断了。一周时间里,比利也几乎把采访的事抛在脑后。他同样被这谜一样的高频声波迷住了。羽陆、高登也包括在内,全体人员都热中于要解开高频声波之谜。
洁西冷眼旁观大人们的狂热。她有时来工作室看看,一个人观看那盘有问题的录像带,但没什么特别反应,就回房间去了。
那一天,莱安他们决定让游泳池里的海豚听一听高频声波。如果如比利所说,高频声波是它们核对好人类调频的射击音,那将是划时代的发现,同时,通常海豚使用的射击音的结构也将变得更加明确。大家曾数次看到海豚使用射击音让鱼麻痹,也曾做过实验,将录音磁带播放给鱼缸里的鱼听。鱼和直接听到射击音时同样激烈地扭动、痉挛。然而,弄清的只有这些。为什么鱼会痉挛?这本身就还没弄清楚。
音响器材运进院子,专门播放高频声波的两个扩音器、四只话筒、以及四台ccd像机被沉入水中。泳池里的海豚兴奋地围在扩音器前。四台ccd像机连在四台录像机上,设定为全程摄像。高登一台台地按下录像键,给莱安发信号。
“对讲机的音量已经全降为零。话筒如果收集到高频声波会很麻烦。”
看到高登和比利已调好音量,莱安打开录像机的开关。
水中的海豚有了反应。它们东张西望,不久后聚集在水中的扩音器旁。或轻碰一下,或吱吱鸣叫。
“对它们无害啊。”比利佩服地说“不过它们的反应也太稀松平常了吧。我因为那个差点淹死呢”
的确,海豚的反应意外地无动于衷,不久,它们厌倦了扩音器,又像往常一样开始游了。
“在这样的高频声波里还能像平时一样游,这些家伙。”
高登目瞪口呆。
在圣玛利亚岛上,幼儿园、小学、中学,加起来只有五所学校。即使这样,对于这个小岛来说已经很多了。高中只有两所,没有大学。两所高中,一个是当地渔民的孩子上的“布歇高中”;另一个是为到岛上来的欧美人和东方人开设的“圣玛利亚高中”岛上的外国人几乎都是商社派遣的驻在人员,数量并不太多。其中有孩子上高中的家庭,更是屈指可数。为照顾这些青少年,岛上特设了这所豪华学校。少得可怜的学生在英国风格的宽敞校舍里,尽情享受那宽敞空间,送走校园生活。
洁西当初很讨厌去这所学校。她希望去另一个“布歇高中”要么就哪个也不去。
“那种暴发户味道的学校,我死也不想去!”
这就是洁西的意见。
作为父亲,莱安从未像那时那样苦恼过。圣玛利亚高中散发着白人主义的味道,莱安也不喜欢,让洁西同当地孩子自由玩耍,是他一贯坚持的教育方针。但是,说到升学问题就不一样了。让孩子到好学校去,这是家长的本能。结果,经过几个月的对峙,莱安强行把洁西放到了圣玛利亚高中。
洁西不愧是学者的女儿,她的成绩出类拔萃。圣玛利亚高中的水准对于她,只相当于中学水平。但那都与洁西无关。她埋头学习,不理会四周,保持着遥遥领先的成绩。莱安觉得很庆幸,但洁西也因此在学校被孤立。
“我和暴发户的孩子合不来。”
洁西说。她从不出席同班同学的聚会。上课时忙着学她自己的,根本不听老师讲课,当天的课程一学完就马上回家。一次,莱安被班主任叫去批评。
“您的家庭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被班主任莉莉小姐逼问时,莱安流着冷汗回答:
“那个在家里我也管不了她。”
莉莉小姐泄气之余,不由得笑了起来。正事讲完,她说‘这是题外话’,然后就刨根问底地问莱安关于海豚的问题。莱安亲切地回答了她。接下来,莱安经常接到莉莉小姐打来的电话,问些海豚什么的。海豚海豚地说着,两人逐渐发展到每周约会一次。每逢周末,莉莉小姐都在海滨做潜水辅导。她糊涂地邀请莱安:“你也来上潜水课,学习学习吧。”
不行,因为我的潜水经历已经有二十年了。”
这么一回答,女班主任笑着说:“看我怎么说了这么糊涂的话。”这笑脸打动了莱安,结果他参加了潜水课——作为教练。上课的人里也有学生家长,第二天,这件事成为教室中谈论的话题。
“莉莉小姐和洁西的老爹关系密切。”
那以后,洁西和莱安的关系彻底崩溃。不明真相的莱安只有点寂寞地感到,洁西变得特别冷淡了。他仍然继续回答莉莉小姐的海豚问题。半年前他失恋了,莉莉小姐交了个年轻的男朋友。现在莱安已经从失恋的打击中康复了,但洁西的态度日益冷淡,以至于现在甚至令莱安感到威胁。
那天洁西仍是迅速完成自己的时间表,上午就从学校早退了。平时她会骑自行车直接去布歇的图书馆,每天埋头读书到傍晚,但今天她直接回家。星期三是海豚日,她必须带“小妇人”四姐妹去海里。
在游泳池长大的海豚害怕大海。特别是年轻的贝思和艾米尤其显著。必须每周带海豚去一次远洋,让它们适应大海。这项工作由高登和洁西负责。还没有贝思和艾米的时候只有乔和梅格这两只时,洁西还是个小学生,常跟着妈妈到海里去。那时由妈妈训练它们。现在指导贝思和艾米的,正是乔和梅格。这两只海豚牢记着妈妈教过的东西,同样教会年轻的两只,诱导它们去较深较暗的地区,让它们知道那里并不可怕。讽刺的是,洁西只能在船上看着它们。自从妈妈死后,她再没沾过海的边儿。
回到家时,莱安他们刚结束实验,正把扩音器从泳池里撤出。
“你们在干什么?”
“啊,做个实验。”
莱安回答。洁西皱起眉头。
“别对这些孩子做奇怪的事!”
被女儿叱责,父亲不知所措。斜楞眼睛看他一眼,洁西开始了今天的工作。她打开通往大海的门,海豚立刻陆续飞奔向外面。
“羽陆,一起来。”
羽陆露出为难的表情。
“你怎么啦?”
“不行,今天我还要帮老师做事。”
“那算了。”
洁西迅速地从后院出去了。
莱安有点惊慌地看着高登他们,忽然拍拍比利的肩恳求:“你能陪她一起去吗?”
“不用做什么,你只要和洁西一起坐在船上就行。”
比利困惑地接受了。
他去追洁西时,她正在解开系在栈桥上的小型摩托艇。
“哎——,我也去!”
比利跑过去。洁西几乎无视他,开始发动引擎。如果她挂帆再早一点,比利就被留在栈桥上了。
摩托艇在波浪间激烈地跳跃,全速冲向外海。
“喂,开得太快了吧?”
“这很一般嘛。”
一瞬间,激烈的飞沫已将比利浇得浑身湿透。
到了海面,海豚集中到小艇周围,露出脸来。洁西把沙丁鱼一条条扔到他们鼻尖,海豚灵巧地接住吞下,然后催促说再给点儿。
“没有了。去吧,去玩吧。”
海豚放弃了,掉头消失在海中。
“低头!”
“呃?”
突然海豚从海中飞跃出来,一个接一个地跃过小艇而去。比利目瞪口呆。
“那是它们的信号,在说‘我走了’。”
“你教的吗?”
“是啊。”
“真行。”
比利佩服地眺望大海。已经哪儿也看不见海豚了。
“我需要做些什么?”
“啊?只要待两个小时,然后回去就行了。让它们随便游。”
说完,洁西躺到小艇的船板上,开始看书。
比利从口袋里取出香烟,一看连烟盒都湿透了。他一根根小心地拿出,尽量不捏碎它,摆放在船边上。阳光很强烈,估计十分钟左右就能晒干。
“那个——”
顺着比利指出的方向,洁西看看自己胸前,那里戴着比利送她的海豚项链。
“是叫白海豚来着?”
“是。”
“你戴着很合适。”
洁西把项链从脖子上拽下来塞进口袋。比利又无所事事了。洁西依旧专心读书。比利吸着晒干的烟,绞尽脑汁寻找话题,结果只想出来这个:“你看的什么书?”洁西也不回答,只微微展示一下书的封皮。是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关于尼采,比利想不出能谈什么。
“哎”“”“你懂得海豚的语言吗?”
“你这是采访吗?”
“不是。”
“想要听懂的话可不行。”
“为什么?”
“因为会听不到其他语言。”
“什么叫‘其他语言’?”
洁西没有接话。
“‘其他语言’是指什么?”
“别打扰我看书。”
比利只好吸着烟看海,再无事可做。
突然洁西开始说话:
“人类同动物交流时并不依赖语言,对吧?有时会不自觉地说话,但总想要指手画脚,想通过全身动作来表达。想要传达什么给语言不通的外国人时也是那样。想要表达什么。这个纯粹的动机,引起身体自然的反应,所有姿势动作都成为语言。对方也是想和我们交流的。所以只好老实地接受。羽陆说的日语,你无论怎么集中精力听,也听不明白对吧?”
“说得对。”
抓住机会,比利抛出下面的问题:
“海豚的语言,和人类的语言不一样吗?”
洁西没有回答。
扑通一声。洁西从书上抬起头,已经没有比利的身影,只有衬衫脱下来扔在那里。向海上一望,比利刚好浮上水面向她挥手。洁西不理他,用书遮住脸,又躺下了。听着比利游泳溅起水花的声音,洁西的眼睛追逐了一会儿文字,注意力却怎么也无法集中。她摸摸口袋里的项链,海豚项链因为刚才洁西粗鲁的动作,链子给拽断了。洁西把小链子窜了一环,用牙咬上,终于又连好了。海豚的眼睛镶嵌的是翡翠绿的石头,翡翠绿的光束反到洁西脸上,使她想起海中的情景。以前,和妈妈潜水时常能见到这种景象。洁西喜欢从海中看到的太阳。
小时候,洁西几乎没有用过氧气瓶,也不觉得有那个必要。海洋对于她来说,是没有任何不舒服感觉的游戏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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