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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醉卧君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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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帝百里南因国事延误了原定启程的日子,迫不得已需连夜兼程赶往旋龙谷,而取道毗邻巽国安县的国道能缩减不少时间,其后又因沿途遇到一些琐事,是以,阴差阳错地,反救了从山坡滚下的夕颜。

    他抱夕颜至车辇的内间,将她轻轻放到锦褥上,近身宫女紫奴轻声问道:

    “君上,是否由奴婢给这位姑娘上药、更衣?”

    不用君上吩咐,她就知道他想让她做什么事。

    不仅因为她是他的近身宫女,也由于,这么多年的坎坷岁月里,她是唯一陪在他身边的下人。

    所以,这座车辇,除了她之外,连同行的嫔妃风夫人未经允许,都是不得进的。

    车辇内,薰着古氲香,这种香很静神,也很淡雅,但,随着这衣衫槛褛的女子被君上抱进,竟另有一种奇香将古氲香的味道悉数盖去。

    她不知道这女子熏的是什么香,她只知道,这名女子看上去脏脏的,而君上素来是有着洁癣的。

    这也使得她突然意识到,或许,这名女子对君上的意义是不同的。一如,哪怕澈贵姬再当宠,风夫人对君上的意义也是不同的一样。

    “嗯。”百里南允道。

    他着烟水蓝的常服,发丝并不象在宫内一样绾起,只用同色的丝带随意地束在身后,此时,他松开抱着夕颜的手,回身,走到车辇的外间径直坐下。

    辇内,分为内外两间,当中用小巧的山水屏风隔开。

    平日,百里南坐于内间,她则会守在外间,随时等待他的传唤。

    但,这一次,或许是为了避嫌,他竟去了外间。

    紫奴吩咐人端来干净的温水,以及从一侧的抽屉里取出药膏。然后取了一袭崭新的裙衫,这是她的裙杉。她的身份虽然是宫女,然,一切的用度,却都和主子并无两样,这裙衫是上好的贡缎裁成,柔软舒服。

    但,当她褪去这位姑娘槛褛的衣衫时,却发现,她全身上下都是密密的伤痕,这个样子,上完药,若用衫裙捂着,岂不适得其反?

    “替她先上药,然后用冰丝被盖着。”百里南仿佛洞悉屏风内的一切,顿了一顿,接着道“不必另移车辇,这几日,朕歇在外面。”

    他吩咐完,信手拿起放置在一侧几案上的几份函件,细细翻阅起来。

    “君上——是,奴婢遵旨。”

    冰丝被沁凉入肤,是最适宜涂完药膏后的伤口复原,只是,这被是君上的专用,极其名贵,紫奴不解,更多的是惊讶,可,作为奴婢,她唯有服从。

    她先以温水清理女子周身的污渍,当女子的脸被逐渐洗干净时,她还是微微震惊的。伴随君上这么多年,尤其这三年间,她确实见过无数绝色女子,但,眼前女子的美。却让她没有办法不震惊。

    哪怕,这女子的额际有一道被撞的口子,狰狞地蜿蜒在那,可,这份狰狞,不会让她觉得丑,只让她惋惜。

    一如,美玉有暇。

    再往下擦去,这女子的手臂上除了被荆棘割出的伤口外,有一处明显的旧伤,看伤口的愈合情形,该是月内的伤,她皱了下眉,看来,这名女子,也是个可怜人。

    身为女子,注定很多都会任人欺凌。

    这些,是命吗?

    她,不信命。

    她没有去猜测女子的身份,但她认得出,这女子穿的是巽国的服饰,那山坡的另一端,本就是巽国的国境,只是,君上对女子的态度,让她觉得似乎不仅仅是偶然相救这么简单。难道——

    她没有继续想下去,这不是她该去关心的。

    她小心地剔出女子四肢上伤口的荆棘刺,消毒后,再专注地上了厚厚一层药膏。这种药膏是君上特配的,用在伤患处,可以保证肌肤恢复如初。

    最后,她方解开女子的雪色肚兜,还好,胸部并没有太多的伤口,她略略涂了,指尖是丝柔的触感,她稍定了心神,慢慢地把药涂完那些伤口。再拿起一侧的冰丝薄被,待药膏凝结后,盖在女子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她起身,绕过屏风,低声:

    “君上,已上完药,伤口应该无碍了。”

    百里南放下手里的函件,起身,走进屏风后的内间,夕颜兀自睡在锦褥上,她光洁的手臂搁在冰丝被上,上面有一些伤痕,蓝色药膏底下,那些狰狞的红依旧是存在的。

    “你先下去。”百里南吩咐道。

    “是。”紫奴应声。

    虽然这大半月的路程,她从没有下过这辇,但,今晚。既然是君上让她下去,她惟有遵命。

    百里南坐于夕颜的身侧,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眉稍、眼角,真的是画里女子的样子,只是,她还那么青涩,没有画里女子的妩媚,那画里的女子,仿佛是夕颜花盛开到极致的样子。

    但,这份青涩,也很好。

    她特有的馨香沁入他的心脾,他略俯低身子,唇边的笑意莫测。

    是的,莫测。

    他没有想到,三年后,轩辕聿还是没有要她的身子。

    即便,轩辕聿可能还不知道这香味的含义,可,难道,这屡次的翻牌亦不过是假象吗?

    这,香味,如果明白它的真谛,旦凡是男子,都会渴望得到。

    对于帝王。亦如是。

    他的指尖轻轻滑过她莹玉的肌肤,往事一幕幕地浮现。

    三年前,上元节那晚,邂逅她,是场意外。

    三年前,轩辕聿指婚慕湮于他为妃,也是场意外。

    这两场意外相连,才会串成今日的一切。

    她从山坡滚落,再次来到了他的跟前。

    纵然,她外面披着轩辕聿惯穿的黑色袍衫。

    纵然,她名义上还是轩辕聿的醉妃。

    但,现在,她在他的眼前,他随时可以拥有她,只要他愿意。

    他的指尖随着这一念滞住。

    真的可以拥有吗?

    即便他有着帝王的无上权利,可,为了一名女子去犯天下的大不韪。

    注定。目前。是他做不到的。

    哪怕,她从那年开始,就随着记忆里的那幅画像进入他的心底。

    即便,她或许不是画像上的女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那么多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是这画象给了他曙光。

    所以。他无法忘。

    所以,他动了心。

    他的目光留驻在她肌肤上的伤口,他的眉心一蹙,这些伤口若留下痕迹,始终是美玉有暇。

    或许,他该为她另外配一种最好的草药,只是,有这必要吗?

    若轩辕聿好的不过是她的美色,这样的陋颜,是不是更好呢?

    “君上,风夫人身子不适。”辇外,传来积福的声音。

    这一路的颠簸,慕湮娇弱的身子果然还是撑不住的。

    “传太医瞧了吗?”他问道,并不起身。

    “太医说,凤夫人的头风病禁不住连日的赶路。”积福据实禀道。

    “离最近的驿馆有多远?”

    “约摸还需半个时辰的路。”

    “今晚暂歇于驿馆。”

    “是。”

    这是连续十几日赶路来,第一次宿于驿馆。

    在抵达驿馆前,紫奴复被唤上车辇。

    她知道,对风夫人,君上不仅仅是宠,还有着些什么,她说不出来,但,她瞧得出,君上对于风夫人是不同于别人的,哪怕连后宫如今当宠的澈贵姬都比不上。

    君上往鹿鸣台出席三国会盟,不就只带了凤夫人,没有带澈贵姬吗?

    虽然澈贵姬很当宠,因为,风夫人自来到夜国的三年间,身子一直不是很好,每月里有大半的时间都缠绵病榻,所以,也成全了澈责姬的当宠。

    今晚。果然又是为了风夫人破例。

    车辇驶进驿馆。紫奴望了一眼犹躺在锦褥上的夕颜,问:

    “君上,是让她留在辇中,还是由奴婢抱进驿馆呢?”

    “待风夫人进去后,你再抱她往朕的阁间。”

    “君上,这样怕是不妥吧?”紫奴直言道“自君上把这位姑娘抱进辇内,奴婢就觉得不妥,毕竟她来历不明。”

    “紫奴,照朕吩咐去做,她不会危急朕的安全。”

    “是。”她惟有应声。

    百里南起身,下辇。

    紫奴伴着夕颜在辇内,待到风夫人的仪使也进入馆内,积福在辇外告知时,她方抱着夕颜下辇。

    她自幼习武,臂力自然不比男儿逊色,更何况,夕颜昏迷时,也不算重。

    沿途的杂人已被积福遣走,风夫人身子不适,早往阁内歇下,因此,她所需注意的,只是让冰丝被很好的包襄住夕颜的身子,以免走光,如此罢了。

    她脚步极轻,由积福在前引路。很快便到了君上的阁间。

    甫进阁内,她瞧见君上正站在轩窗前,窗外,有几杆翠竹斜探进来,犹带着露水晶莹。

    积福努了一下嘴,她的步子滞了下,阁间内仅有一张宽敞的床榻,难道——

    她一直以为君上不是见色起义之人,但,今晚短短两个时辰内发生的种种,

    却让她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君上也是男人,纵然还是坐拥后宫三千佳丽的帝王,在美色前,仍是不能自控的。

    她皱着眉,将夕颜抱到榻上,垂手站到一旁:

    “君上还有何吩咐。”

    百里南睨了她一眼,淡淡一笑:

    “连日来的颠簸,你也累了,今晚不必守夜,随积福下去歇着罢。”

    “君上。”紫奴终是忍不住,撅起嘴,唤了一声。

    百里南笑得愈深,挥了挥手,道:

    “去罢。”

    积福拽着紫奴的袖摆,嘟赌嚷囔道:

    “紫姑娘。随老奴来吧。”

    紫奴一踩脚,返身奔出阁去,出得门前,她停了步子,转望向百里南:

    “那姑娘才上了药。君上。”

    百里南有些哑然失笑,他只是不想现在就让慕湮看到夕颜,不过这样罢了,可看起来,却是让人误解了。

    但,他真的没有私心吗?

    不论是那香,还是她的人,他真的做得到心无绮念吗?

    不。不

    现在。他不过是担心她的伤势。

    只是担心。

    他望着夕颜,她仍昏睡着,上了药的伤口虽会慢慢愈合,但,让他担心的,是她额际的那处伤,应该是滚落山坡时被撞到的。

    他担心里面是否会有淤血积压,而从她的脉相来看。这个可能性还是有的。

    往好一点想,她醒来后会有一些后遗症。譬如失明,暂时性记不起事来,这些,都还是好的。

    往坏一点想。她是否还会醒来呢?

    所以。他不放心。

    所以,把她放在身边,才能让他的心稍稍安定一些。

    这时,突然,阁外传来太监的通禀声:

    “君上。风夫人求见。”

    他行至柱栏旁,手一抬,那些纱慢便纷纷扬扬地垂落下来,恰遮去榻上的那一隅倩影。

    随后。他穿过这些纱慢,道:

    “宣。”

    阁门开启。梨雪扶着慕湮出现在阁门那端。

    “臣妾参见君上。”

    慕湮款款施礼,百里南轻轻扶了她一下,顺势从梨雪手中牵过她的手。

    “既然又犯了头风病。怎么不好好歇着?”

    “君上,臣妾的身子自个知道,现下太医开了药汤,已大好不少。只是今晚,又让君上为了臣妾贻误往旋龙谷的行程,臣妾真的心怀愧疚,还请君上不必顾惜臣妾,臣妾撑得住。”

    “连日赶路,朕亦累了。在这歇一晚,也是好的。时辰不早了,湮儿早些歇包吧。”

    他另一只手轻轻揉了一下她的额。语音里满是关切。

    “君上”慕湮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余下的话,仿佛哽了一般,再说不出来。

    “呃?”

    他的声音很温柔,他的目光也很温柔,他的动作更加温柔。

    这份温柔其实在很多时候是可以轻易地瓦解一个女子的全部抵抗力,可,三年了,她似乎在刻意回避这种温柔带来的一切,刻意地回避他的一切。

    只是,现在。她再回避不得。

    她的眸华越过他,望向那层层纱慢后,如果她没有看错,如果她没有猜错,那么,今晚,她是必来这一趟的。

    方才车队暂停的那会,她恰好头风病犯,命梨雪稍掀帘子,本拟下车暂歇,掀开帘子的刹那,却看到了那一幕。

    他抱起一名穿着男装的女子。返回辇内。

    即便穿着男装。她仍能辨清是名女子。

    这一幕,清楚地映进她的眼底,在当时,她却仅能迅速放下车帘。

    于是,有了积福去禀她头风病突犯,于是,有了百里南暂歇最近的驿馆。

    抵达驿馆时,百里南是独自下的车辇,他送她至阁内,便返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而她并没有立刻歇下,只说自己的步摇掉了,命梨雪扶她返回寻找,同样,不过在回廊的转角,她就找到了那支步摇,也看到,如她所料,紫奴抱着那名女子进入了专属于他的房间。

    她更映证了心底所想。

    那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阔别三年的好友,纳兰夕颜。

    其实,从在山坡下,他抱起那名女子的瞬间,她就起了疑心。

    彼时。不过是映证罢了。

    她不清楚过去三年,在巽国,夕颜过得究竟怎样,她也不清楚为什么夕颜会突然出现在他们往旋龙谷的路途中。

    她清楚的,只是,百里南抱着夕颜的感觉,以及他现在给她的感觉,透露出一种让她不安的讯息。

    所以,她必须要来,毕竟,那里躺着的,是她不能忽视的人。

    “君上,臣妾今晚——想君上陪着臣妾。”她的脸微微晕红,吞吞吐吐地说出这句话。

    天知道,这句话她该赞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来。

    过去的三年,她侍寝的次数因着她的病,变得屈指可数。

    而她也从来不去争这些宠。

    或许,从她远离故土,联姻夜国的那日起,她的心里,有一部分,就留在了巽国,没有带走。

    这遗失的一部分里,包含了,她争宠的心。

    没有什么好争的了。

    夜国,自古就有传统,诞育皇长子者,才能成为中宫皇后,母仪天下。

    三年内,后宫诸妃皆无所出,如此,这中宫皇后,至今虚设。

    而,皇后之下的三妃,也需诞育皇嗣方能晋位。

    是以,她的夫人之位,对无所出的她,已是最高的位份了。

    也是夜国后宫目前为止最高的位份。

    这,是她以风翔公主和亲夜国最大的荣誉,对此,除了知足之外,她想,再去挣,不过是自不量力。

    所以,这三年内,她是接近蛰伏的状态,任宫里新选的女子争相献妍,却不会有她。

    而她,也得到夜国后宫里,该有的一份尊重。

    这些,她原本以为就是构成她今后生命最主要的色彩。

    从,上元节那晚的绚丽后。再不会有绚丽的单调色彩。

    只是,从他宣布,由她陪同去鹿鸣台开始,这份单调的色彩,就注定,再单调不得。

    她,又要见到那名男子,那名,在上元节一晚后,匆匆走进她生命,又匆匆离去的男子。

    如果说,三年,可以让她的心彻底的学会遗忘,那不过是一种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的自欺欺人。

    事实就是,她忘不了。

    那段虽短,却绚丽如那晚灯海的上元一邂。

    所以,说出适才的这句话,她的心,微微地。柔软疼痛。

    百里南滞了一下,旋即他的脸上弥漫开动人的笑意,慕湮望着这样的他,为什么,她就不能有一些的心动呢?

    假若,只是假若,她心动的话,应该,心就不会柔软疼痛了吧。

    只是,该怎样让自己心动呢?

    只是,原来,她连心动的感觉,也一并遗落在了那时。

    “湮儿既然身子不适,不必勉强,朕今晚,也确实累了。”他依旧轻轻揉着她的额,复道“还是湮儿在担心什么?”

    这一语。带着洞悉一切的锋芒,让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臣妾只是担心君上的龙体,既然君上累了,不如让臣妾伺候君上就寝吧。

    她的手扶上他的臂弯,然后,半扶着他,向纱慢后的床榻那边行去,顺着这句话。自然而然。

    他的笑意愈深,并不拦她的动作,她的步子因他的沉默,倒是停了下来,略转螓首,此时,她的手离纱慢不过一步之遥。

    咫尺,却再难逾近。

    是的,再难逾近。

    他不走,她若去掀开帐慢,无疑,是失礼的。

    而,他的举止,已告诉她,他不希望,她看到纱慢后的一切。

    或许,那里,就是他的坚持。

    和她的坚持一样。

    三年前,她的琵曲失常,他以笛相和,其实,和的不是为了掩她的失常,不过是为了这份坚持。

    纵然,她并不知道,他和夕颜的渊源在哪。

    但。她相信一个女人的直觉。

    他对夕颜,绝对是有着不为人知的一处。

    “君上——”她止了步子。凝向他,有些欲言又止。

    “安心去睡吧。朕,无碍。”

    他复牵住她的手,只这一牵,她在扶不得他。

    他送她至阁边:

    “梨雪,好生伺候凤夫人,若有不适。即刻来禀朕。”

    “是。”

    梨雪扶过慕湮,慕湮苍白的脸上浮过一丝笑意,她临近门口,停了一下,半回身子:

    “六月初六,三国帝君相会鹿鸣台迫在眉睫,君上,还是莫要因着臣妾失礼才好。”

    这一语落,她微福身,退出阁外。

    她相信,他是听得懂的。

    这,就足够了。

    百里南唇边嚼着笑意,他怎会失礼呢?

    这么多年,他能最终成为夜国的帝王,素来,奉行的就是战战兢兢,恪守各种礼节。

    才能在一众皇子中,才能在原先的皇长子,也就是储君,死于天花后,继承正统。

    这一步步走来,其中的艰辛,惟有他自己明白。

    他是不会为了任何人,乱了自己的方寸,毁了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

    他掀开帐慢,走了进去,却瞧见,榻上的那人已经醒来,她拥着冰丝被坐在那,披散的青丝下,莹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此刻,她正凝向他,那双眼眸里,与其说是三年前的清澈如水,还不妨说是有含着一丝让他不愿去看的质疑。

    “你。醒了?”

    他侧了脸,在阁内的香鼎内,拢了一把古氲香。

    香气袅袅间,她的声音虽然虚弱,却是清晰的:

    “为什么我会在国主这?”

    她,还识得他?

    他有些欣喜,不过这些欣喜的意味里,更多的是,她额上的伤对她的影响并不会很大。

    “朕看到你的时候。你已躺在朕的仪仗前。”

    她的脸上依旧有深深的疑惑,他知道,她一定是怀疑他的。

    她滚落山坡,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事,而他恰好经过,不早一刻不晚一分,就碰到了她,怎能让人不起疑呢?

    只是,一如他初次见她一样,冥冥里,仿佛,总有一条线,把他和她牵在一起,纵然,曾经阴差阳错,却,还是相逢有期。

    “是国主救了我?”她似乎想要去记起些什么细节,但,不过一会,她的手就捧住头,表情是痛苦的。

    “你撞到了额,也受了伤,虽然现在上过药了,还是需要静养。朕会带你去鹿鸣台。”

    她这才发现,除了几乎裸露的全身,自己的身上。有隐约的药味。

    “药,是朕的近身宫女替你上的药。”他仿佛瞧出她的顾虑,道。

    “国主,能送我回安县吗?巽帝在安县等我。”她说出这句话,心里担忧的。是那一人的安危。

    他在那大坑内是否安好,血是否止住了,王大海是否搬来了救兵?

    这一切一切,满满堆在她的脑里,让她越来越疼痛,整个头似乎要被劈开一样的难受。

    惟有一个信念,很清晰,很明白。

    她要回安县。

    “现在距离安县已有数日的路程,若朕送你回去,恐怕聿也不会在那了。鹿鸣台之会,六月初六是一个限定的日子,任何一国的帝君都不可以晚,否则就是触了盟约的第一条守则。”

    她不能再去问他,关于安县的一切,纵然他会派人去打探。可是,这种情况下,如若轩辕聿真的出事,率先被其他国家帝君知道的话,无疑是不安全的。

    哪怕,他和轩辕聿的交情非浅,但,从山坡滚下,她却这般巧合地被他所救,让她没有办法相信他的全部。

    所以,她只能选择相信。轩辕聿已启程去了鹿鸣台。

    是的,她愿意相信,轩辕聿脱离了危险,平安无恙地离开安县。

    至于她,轩辕聿或许会寻找她的下落,找不到,应该也就放弃了罢。

    她对于轩辕聿来说,不会很重要,即便,为了保护她,他受了伤。

    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轩辕聿不是那种为了女子会耽误既定行程的帝王。

    那么,为了避免和轩辕聿错过,为今之计,就让她随夜帝的形仗去往鹿鸣台吧。

    思绪甫定,她似乎找到了一个充足的理由,让自己的心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怕的,还是不该有的噩耗,不是么?

    而他看得到她脸上最初稍纵即逝的困惑。

    对。他说了谎。

    突然,不想让她就这般回去。

    这一路,由他送她过去,不会比轩辕聿差,反而会更安全。

    从她的表情上,应该很担心一个人的安全,莫非是轩辕聿有所危险?

    他不愿去问这其中的详情,他知道,她不会告诉她。

    因为,她或多或少对他,是有怀疑的。

    “你也不想聿担心你吧?”他加了这一句,不去触及其他今她反感的话题。

    夕颜的手依旧捂住头部,他走近她,语音温柔:

    “至多不过几日,就到鹿鸣台了,而你的伤,并不轻,如果不想让他担心,现在,最好休息。”

    他的手隔着衣袖轻轻覆到她的额上,语音是那么温柔:

    “一切都会好的”

    她立刻向后退去,冰丝被这一退,拉开些许,她的肩膀就裸露在他眼前,她迅速撇开捂头的手,拉起被子,声音又羞又急地响起:

    “国主请出去!”

    他的手僵在半空,从来没有人这么拒绝过他。

    不过,她当然可以拒绝。

    她的身份是巽国的醉妃。

    他依旧笑着,语意还是那样温柔:

    “这里,虽是朕的雅阁,今晚朕会歇在外间,你大可放心。”

    她的眉心颦紧,没有待她说话,他复道:

    “朕会妥善安排你回到聿的身边,但,若你被更多人看到出现在夜国的仪仗里,恐怕对聿的声誉会有影响。所以,你只能待在朕的阁间内。”

    他的话。不无道理。

    届时也是三国国君签定会盟约之日,她若让多一个人看到,于清名确实百口莫辨。

    而有什么比女子的清名更重要呢?

    西蔺姈的死历历在目,也是从那次开始,她知道,对于一名女子,清名是多么重要。

    真是无奈,男子可以三妻四妻。做为帝王更可坐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惟独她们女子确不行的。

    从一而终。是她们的命。

    一旦失洁,死,就是唯一的出路。

    纵然她心里对这点是不服的。但。又能如何呢?

    “国主,请恕我刚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国主的建议实是好的。但,在抵达鹿鸣台之前,我不能占着国主的榻,毕竟,我和国主素昧平生,如此,是不好的。还请国主容许我打铺于榻前,这样,我也——”

    “踏实些,对么?”百里南接过她的话,悠悠道。

    踏实?她要说的,怎会是这句话呢?

    她要说,本是她能不会觉得再多一点的愧疚。

    不过,这句话,若放到台面上说,确是不妥的。

    他也是一国之帝。

    她这般的措辞。真是大不敬啊。

    原来,心底没有束缚,她真实的性子,是如此的。

    所以,就顺着他的意思说罢。

    念及此,她微微一笑:

    “请国主成全。”

    他凝着她,眼睛蕴涵着最明莹的光华,只是,他的容貌仅让她联想到妖孽二字,一如初见时一样。

    风化绝代的妖孽。

    无论他说话,还是彼时的神情,都带给她这两个字的评价。

    或许,一个男子,太美的时候,就会让她有这种联想吧。

    固然。算上这次,他是第二次救了她。

    “既然你这么说,朕怎会不成全呢?只是,地上终究太凉,若到了鹿呜台,

    你一病不起,朕该怎样把你交还给聿呢?朕与他多年的兄弟情份若因此起了间隙,却是因小失大了。”他瞧夕颜的眉心又颦了一下。遂笑道“这样吧,还是你睡榻,至于朕,不过就一夜睡在外间,外间也是有便榻的,岂不比你的地铺好?”

    明日起,仍是在车辇上,自然不分榻和铺了。这是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今晚。夜已深,这些,留待明日再说吧。

    “那就——”她犹豫了一下,终道“谢国主。”

    她见他转身,往外间行去。

    即便外间有便榻,她也是不方便睡的,否则,万一被人撞到。前功尽弃。所以,她不再坚持。

    她的手捂住头,又开始痛了,身上也是,到处都痛,这种痛比她的伤口更让她无奈。

    她躺下,勉强自己不去想任何事,包括疼痛,其实,又怎可能不想呢?

    方才半梦半醒时,似乎听到帐慢外有熟悉的女子声音,但,当她彻底醒来时,只看到他独自掀开帐慢进来,而那个女子,却是不见了。

    现在想想,那女子会不会是慕湮?

    三年了,再见,是否,还是争如不见呢?

    至少,不该在这样的情形下见。

    否则。再深的情谊,徒增的,不过是是非。

    一夜就这么过去,她其实并未睡熟。一闭上眼,除了疼痛,都是轩辕聿的身影。

    为什么夜帝说她睡了五日,她仍感觉,轩辕聿保护她受伤的一切就发生在眼前呢?

    她的手心,似乎还仍残留着他血液的温度,她轻轻地握了下手,发现除了一点疼痛以外,那里,干净得没有一丝痕迹。

    四周静寂一片,睡在外间的夜帝也没有发出一点的声音,她辗转着,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声音,直到最后,头轰地痛了一下,她终于陷入一片模糊中。

    醒来时,她的人已在颠簸的车辇上,软软的锦褥,幽香萦绕,她睁开眼睛,看到,车辇的顶部绘着鹤瑞的图案,而不是巽国素用的龙纹,这告诉她,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现在,她在夜国的仪仗中,只有到了鹿鸣台,或许,才能见到轩辕聿。

    倘若,他真如夜帝所说,安好的话。

    她瞧着那副图案,图案的有一处却很奇怪,鹤的翅膀,是血色的,这与整副的图的祥和有些格格不入。

    不知道是她不喜欢血,还是怎样,看到那抹红时,她把眸光收回,正看到,一紫衣女子跪坐在她的身侧,见她望过来,语音清冷:

    “姑娘。你醒了?”

    “嗯。”她点了一下头。

    “我叫紫奴,是伺候君上的,君上吩咐我,在抵达旋龙谷前,照顾姑娘。”

    这是他的近身宫女,那么也该是他昨晚口中称的替她上药的人。

    男女有别,这些,他全都顾全了。

    旋龙谷,她不喜欢这个名字,旋龙,旋龙,总是给她即将飞天归去的感觉,所以,她宁愿提鹿鸣台三字。

    “有劳了。”

    她稍侧身,紫奴却用手按着她的肩:

    “姑娘,才上过药,请姑娘不要再乱动,否则,再象昨晚一样,奴婢的药就算白上了。”

    昨晚夕颜的辗转,让那些药悉数沾到了锦褥上,今日一早,君上吩咐启程时,她抱着夕颜上辇,差点气得不行。

    有见过和自己过不去的。没见过这么和自己过不去的。

    难道这个女子不知道,受伤最初的两天,对伤口愈合是最有效的时间点吗?

    真是浪赞了她上药的心思。

    “我自己来就好。”

    紫奴的这句话,明显带着数落,夕颜却笑着以对,说着,她伸出手,紫奴盯着她看了一会。才道:

    “若姑娘自己上药,被君上知道。又是奴婢的不是。”

    这一句,再没有初时的清冷和埋怨,夕颜瞧在眼里,越过隔断的屏风,她看到有人影幢幢在彼端。

    是他。

    不过,这同样是最好的安排,不是吗?

    没有人会擅入帝君的车辇,但,车辇的外间,因着奉膳,通传琐事,却是容易被人瞧到的。

    可,他把这车辇里锦褥的位置给她,她心里还是不安的。

    这世上,除了至亲血缘,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这句话,是父亲对她说过的,并一再要她铭记。

    而她也铭记了许久,更多的时候,她选择对人好,这些好,其实也带着目的。

    譬如,对西蔺姝的好。

    “先上药,还是先用膳?”紫奴见她又出神,打断道。

    真不明白,君上为何对这个看上去有点木呆的女子这么好。

    “上药吧。我不饿。”她收回心神,随意地道。

    “好。”紫奴说话干净利落,手下的活自然也是干净利落。

    “我自己来。”夕颜依旧坚持,她不喜欢裸身被人看着,尤其还要上药。

    因此,她的声音略大,大到,她相信,夜帝百里南是可以清晰听到的。

    “君上吩咐的。奴婢不能不从。”又开始犟在这同样的问题上。紫奴有些郁结。

    “让她自己上。”隔着屏风,百里南的声音悠悠传来。

    “是。”紫奴将手里的瓶子往夕颜手里一塞,起身就往外行去。

    不过一盏茶功夫,当她再次端着早膳回到屏风后时,却瞧见,夕颜背对着她,把那名贵无比的伤药涂得简直让她十分的无语,不仅仅是浪费的问题,还涂得十分不均匀。

    “你——简直糟蹋君上的心意。你可知道,这药有多难得吗?”紫奴气鼓鼓地上得前,劈手夺过夕颜手里的伤药,而夕颜没有想到她突然进来,忙用丝被捂住身子。

    “我说了,自己可以——”夕颜的话没有说完,觉到颈部一凉,她再说不出

    一句话,身子也僵硬无比。

    “不可以。”紫奴气鼓鼓地倒了些许药在手心,替夕颜重新涂了起来,一边涂一边道“君上若要责罚奴婢,也请等奴婢替姑娘上完药后再罚,否则,白白糟蹋了君上的药不说,这姑娘变成丑八怪,他朝还要怨奴婢。”

    夕颜听到紫奴的话,恨不得一头撞到车辇边上完事,只是,她动不得,仅能由着紫奴替她上完药,再将冰丝被包裹好,就象一只完美的棕子一样,随后,紫奴蹲下身子,端起早膳,道:

    “奴婢伺候您吃完,再替你解开穴道。”

    免得这不识好人心的女子再拒绝,点了穴,终可以安生点了吧。

    看来,早几年学的武艺还真是有用处的,这么想时,紫奴稍稍觉得被这女子气到的地方抒坦了些许。

    “紫奴。”

    百里南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他缓缓走进屏风后,时间算得一丝不差,既不至于看到夕颜裸身的尴尬,也不至于让紫奴继续强行喂下这早膳。

    “君上。”紫奴撅了一下嘴,起身,把碗往百里南跟前一递“您喂她吗?

    百里南并不接过,只是上得前来,袍袖一挥间,夕颜的身子竞又能动了。

    “想用再用罢。”

    他说完这句话,回身,继续走向屏风外。

    日子,就这样流逝,夕颜没有再次推让睡于锦褥一事。

    这个安排,可以避免节外生枝的一些事,所以,她接受。

    哪怕,带着不安。

    每日,她与紫奴为了吃和睡的问题不时有些小拌嘴,而百里南,一直宿在车辇的屏风外。

    偶尔,半夜里,他会起来替夕颜盖好丝被,但,这些都是在夕颜身上的药膏逐渐起效,开始换用另外一种药膏时,他才这样做。

    因为,那时,夕颜可以穿上中衣,而不必裸身在冰丝被里。

    在这之前,哪怕,听紫奴抱怨说,这位姑娘睡相不雅,他也仅能一笑置之。

    不过,当他亲眼看到过,证实紫奴说的不假。

    夕颜的睡相确实是不雅的,她喜欢趴着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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