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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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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真执迷不悟。

    其实执迷不悟的人,何止她一个呢?

    随李公公进得轩辕聿的营帐,帐上绘着金灿的云纹,华彩如日曌的光芒,直刺人心。

    帐内,寂静无声,有一名太监瞧他们进来,躬下身子,剔亮地下拢着的纱灯,这些纱灯一溜地排开,每一足踏上去,便是一个光晕,散落开去。

    “皇上,您要的宵夜来了。”李公公禀道。

    明黄的帐幔垂下,轩辕聿该是已然歇下,许久没有声音,直到,悠悠传来一句:

    “奉上来。”

    李公公递了个眼色予她,她应声,半躬着身子,向前行去,一手托着盘子,一手掀开那些纱慢,纱慢后,轩辕聿却是坐在席地铺就的褥子上,墨黑的瞳眸似凝着她,又似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参见皇上,这是您要的宵夜。”甫启唇,她觉得到嘴角的疼痛,刚刚那巴掌后劲却是足的。

    她竭力定住自己的心神,躬下身子,双手越过头顶,奉上托盘。

    离他那么近,近到,他的呼吸声,就萦绕在她周围。

    于是,再怎样摒息定神,终究,是无用的。她的心,跳得很快(19lou),这份快,与其说是这数日来再次相见使然。

    不如说,还是忐忑。

    她不知道,再经受一次,他的冷漠绝情,她是否,还有力气坚持下去。

    是的,面对任何的挫败,她都有勇气面对。

    惟独,于他的冷漠绝情,却是比那些挫败更易让她困心。

    但,今晚,他只是,淡淡地问道:

    “这叫什么?”

    “回皇上的话,是西米酪。”嘴角又开裂一样的疼痛。

    他的手伸出,在烛影下,曳着一层淡淡的金晖,她低下螓首,奉上盏碗。

    只这一奉,他的袍袖已拂过她的后腕,触手间,不似昔日的柔滑,他眸角的余光甫一瞥,她的手上,因着这几日的膳房火计,却是添了几道小的伤口,想是生火,或者择菜时所致。

    眉心拧了一下,他接过那碗盏,浅啜了一口,复问:

    “这是你做的?”

    “是奴才做的。”

    “还有没?”他一气饮了,再问了一句。

    她怔了一下,忙回道:

    “皇上若还要,奴才这就再去做,只是,这西来酪虽是润肺清养的,安置前多饮,却不宜入眠。”

    他的眸华随着这句话,从她低垂的脸上拂过,将那碗盏搁到她的托盘上,看似淡淡地道:

    “明儿个起,你每日,都为朕做这个,其他的活,就不用去做了。”

    “诺。”许是万才回的话长了些,这一个字,终让她的嘴角里又渗出些血。

    “小李子。”轩辕聿唤道。

    “奴才在。”李公公小碎步的奔进来。

    “今晚就让他值夜吧。”

    “皇上是让小卓子值夜?”

    “嗯。”轩辕聿应了一声,径直睡到榻上。

    李公公忙伸手接过夕颜手中的托盘,一边轻声道:

    “会值夜吧,就是主子半夜里要什么你得应着,千万别睡着了!当好这差,以后有你的好。”

    最后这句话,李公公是压了极低的声音,这般说,其实,也是怕她一个小小膳房的太监值夜时出了差池吧。

    “我晓得。”她低声,却只让唇边的血终于流了下来,她忙借着躬身擦去,一擦间,颊边倒是疼得紧,她下意识地摸了下面具,还好,没有浮起。

    李公公接过托盘,速退出帐外。

    她近前,低徊的眸华看到,轩辕聿已安然卧下,遂躬身立在一旁。

    脸颊真疼,哪怕低着脸,那些许的疼,仍让她想伸手抚一下,只是,这一抚,万一弄出点动静来,倒是让他注意了。

    这一念起,她稍抬了脸,瞧向他去,他只侧身睡着,根安静,安静到,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到,这让她觉得,他是不是没有睡着?

    好困,她眼睛倒有些撑不住地要闭起,真的太困了。

    难道,是这儿日疲累积蓄的缘故么?还是——

    思绪陷入一片昏昏中,她下意识靠着后面的栏枉,身子软软地,却是抗不住地进入了梦境。

    听到她身子落地的声音,轩辕聿翻身而起,香炉内,又拢了苏合香,寻常人闻了,只会起到安神作用,然,对于她,,因着血内天香蛊的作用,确是会陷进昏睡。

    这样的‘伎俩’,他不是第一次对她用。

    每次,却是他用自己的方式对她顾全。

    只是,如今,他的这份‘顾全’,是否真的是她要的呢?

    他抱起她,目光自然没有错过她嘴角那块肿起的地万。

    谁,打了她?!

    谁,竟敢打她?

    但,现在她的身份,谁都可以打她,不是么?

    他轻柔地把她放到榻上,将锦被轻轻地替她盖好,手,覆到她的手上,纤纤玉指依旧,只是,触感,因那些伤口的存在,再不复往昔。

    他取出一侧的药箱,取出一瓶透明的膏药,每每他能做的,只是如此吧。

    小心地在她的伤口处涂上这膏药,不过须臾,就沁入她的肌肤内。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并没有把她的手放回被内,这些药,若沾到被子,无疑,是不好的。

    指尖触到她的脸上,这张制作精致的面具,该是和银啻苍有关吧。

    三国帝君,惟有银啻苍曾身为风长老,擅长易容之术。

    但,他并不会因着这一层,有丝毫的愠意。

    他懂她的心,一如,他信她一样。

    隔着易容的面具,他瞧不清楚她的脸色,只是,唇边的伤口正因隔着面具,都这般触目惊心,想必,里面实是好不过哪去。

    扮做太监,随军出征。

    她难道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吗?

    当然,她能以这个身份进入行队,该是有太后的‘功劳’吧。

    哪怕面容能变,但,一个人的眼睛,却是始终无法彻底改变的。

    所以,太后笃定,他能认出她来,并且,为了她,亦会安然地归去。

    夕夕,他的手抚着她的脸,哪怕,曾经再多的伪装强硬,此刻,他做不到。

    为了他,她已经放下了所有。

    只是为了他!

    如果说,以前仅是怀疑,那么现在,他确定,她的失忆,是假扮出来的。

    为的,恐怕仅是放下最后的尊严,矜持,伴在他的身旁。

    他再能做到怎样的狠心绝情呢?

    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了!

    容许他自私一次吧。

    就自私这么一次,只当她是一名随队的太监。

    一名,他额外照拂的太监罢!

    心口一阵窒疼,今日毒性发作的时间,又提前了。

    他习惯地从一旁取出药瓶,服下那药丸,没有用任何水过下去,因为已经习惯。

    千机毒发得愈来愈频繁,或许,在某一次毒发后,连赤魈丸都不能控住,生命也就完结了吧。

    即便这样,当今晚,察觉她就是那名小太监,并且在银啻苍的隔间内时,他仍做不到无动于哀。

    他,真是自私。

    他清楚,银啻苍对她用的情,不会比他少。

    只是,他不会就这样,顺势,把她让给银啻苍。

    她不是一件东西,可以任由他挥来送去。

    倘苦,她心里有银啻苍,如今朝不保夕的他,应该会选择放手。

    但,如果,她心里,没有银啻苍,他不能替她去做决定。

    哪怕,他必须要放开她,也不代表,他再以爱的名义,为她—排下一段的情缘。

    这么想时,她稍稍动了下身子,他把手从她的脸上收回。

    径直起身,走出纱幔,早有值夜的太监上前:

    “皇上,有何吩咐?”

    “让小李子去查下,卓子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然后,替朕处置了那个人。”直接吩咐出这句话,他面色铁青地退回纱慢内。

    目光触到她的那一刻,他阴郁的脸瞬间,变得柔和。

    她仍睡得根安静,以前,她的睡相总是那么糟糕,然现在,哪怕是锦褥之上,她都睡得不会再翻下来。

    这一路,可想而知,连睡,恐怕她都习惯了小心翼翼。

    他盘身坐于锦褥旁,只看着她安静地睡着,心里,有某些柔软的地方,慢慢地再无法做到忽视

    翌日,夕颜醒来时,却已是身处在一车辇内。

    她有一丝惊愕,惊愕中,对上的,正是轩辕聿淡漠的眸子。

    “皇上,奴才——”

    “昨晚值夜,你竟睡着了,不过,念在你会做那碗西米酪的份上,朕容你这一次。”他说出这句话,只继续看着,矮案前呈上的折子。

    京里,一切都安好。

    他翻着,心下,还是牵念着杭京城内的情形,连日的战报,那里,实是不容乐观的。

    包括云麾将军处,仅能和夜国的军队起到牵制作用。

    这般想着,他眉心终是皱了一下。

    看着他皱眉,夕颜不禁抚了下脸,确定脸上的面具没有掉落,其实,掉不掉落都是无所谓了。

    显然,他是知道她是谁。

    包括昨晚她陷入昏睡前,如今细想起来,恰是闻到了一种香味,那种香味太熟悉了。

    只是她太累了,才在昏睡前,没有意识到那是苏合香.

    “皇上奴才——”

    “朕要批阅折子,你在一边伺候着就行。”

    他的语音虽仍是淡漠,只是,这份淡漠里,似乎,有些什么,却是不一样了。

    她噤了声,躬坐于一旁,看着他执朱毫慢慢批着奏折。

    不觉已是晌午时分,李公公在丰辇外躬身询着是否要开膳,轩辕聿只吩咐。

    今日想用些口感清淡、稀松的膳点。

    李公公应声去了,半个时辰,即奉上精致的菜肴。

    是的,精致。

    在行军途中,哪怕,不如宫内菜式繁冗,能用到这些菜式,却真的算是好了。

    “你,替朕试菜.”轩辕聿吩咐道。

    夕颜忙执起公筷,顺着他点去的菜肴,一样一样试起来。

    是的,每样菜肴,他都让让她试了一遍,他自个却是看着她,并不用。

    她只能每试一口,按着规矩,将试过的莱实布到他的碟中,他似睨看她,又似唇边含了笑,指了一下汤:

    “那,也与朕试一下。”

    她舀了一勺汤,凭着口感,她辨析得出这该是药膳熬制的浓汤。

    难道——

    她试完,复舀了一碗至他的碗内,他却道:

    “这些都再替朕试一遍。”

    “皇上,这么试下去,就没了。”她忍不住,轻声道。

    “朕突然没什么胃口,朕命你,把这些用完。稍晚点,给朕做碗西米酪就行了。”

    果然,他是特意点了,让她用的,因为这些菜式,明显都很松软,无须多嚼,就能咽下。

    他连她唇边的掌伤,都发现了。

    他对她,还是好的。

    心下,有淡淡的欣喜涌上,旋即,伴随的,却是忐忑——

    他给她布置了这么多菜,难道,是待她吃完后,就送她回去么?

    可,如果那样,他该先揭穿她的身份才是啊,不会再容她以这个身份随伺。

    并且,他不是说,稍晚点,还要她再去做碗西米酪么?

    心下百转,面上,仅是福身:

    “奴才谢皇上赏赐。”

    轩辕聿只回身继续坐回几案前批阅折子

    这让她忐忑的心,稍稍缓和了些许。

    这份缓和,终是一直持续了下去。

    抵达杭京前,不仅试菜,逐渐发展到每日他沭浴前,都让她试水。

    是的,试水,每晚沭浴,他都让她先试下水温是否适宜,然后再命人备了相同温度的水供他沭浴。

    让近身的伺候的太监,哪怕李公公都匪夷所思的事,他却做得不管不顾。

    然后,晚上,她都会闻到那香,沉沉睡去,翌日醒来,总在车辇之上。

    她知道,之前,他是宁愿驾马都不愿意乘坐车辇,如今,明显是为了她。

    毕竟,批阅折子,他可以放到夜间抵达驿馆再做。

    毕竟,苦她一个人待在御用的车辇内,将引起更大的瞩目。

    这样于细心处的默默呵护,无论从前,乃至现在,他都是如此.

    可,这一次,分明又是不同的。

    因为,他和她之间或许都有着顾忌吧。

    只有她是太监这个身份,在彼此刻意默认,没有揭穿前,才有他和她这一隅宁静的相守吧。

    哪怕这样,对她来说,仅会觉到丝丝的甜意,所以,每晚,她再不会刻意掩鼻不去闻那香,只是安然地接受他的一切安排。

    但,总觉得,他一日比一日憔悴,这种憔悴不仅是面容上显现出来,仿佛,有些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而,她知道.他瞒了她的事,或许还远不止这些。

    这又如何呢?

    只要,他对她的情意是真的,那么,其他那些,是否都值得被原谅呢,被忽视呢?

    彼时,她不知道,有些事,是忽视不得的。

    一旦忽视,错过的,何止是一时呢?

    可,陷进爱里的女子,就是这样不清醒。

    这份不清醒,外人看来,是轩辕聿,为了一名膳房的小太监,命人将膳房的掌事太监剁去一只手,仅为了那只手打了那小太监一巴掌。当然,这只是一个开端。

    自此以后,与那小太监同出同入,甚至共用膳点。

    这些,都让他们觉得,他们的帝王,或许,取向真的出了问题。

    但这些,丝毫不会影响行队抵达杭京,也不会影响轩辕聿在军士心里的威望。

    抵达杭京的那日,恰好,正逢骠骑将军又率军同夜国进行了一场战役。

    双万互有伤亡,夜幕下,夕颜甫从车辇下来,跟随轩辕聿进入杭京知府的府邸时,远远地,能瞧见,硝烟弥漫,耳边,不时有震耳欲聋的撕杀声传来,鼻端,甚至都能闻到属于战争特有的血腥味道。

    她的步子有些停滞,毕竟,做为女子,她对于这种杀戮,始终做不到淡定。

    步子一滞问,银啻苍银灰的袍子出现在她跟前,她仓促回身,紧走几步跟上轩辕聿的步子。

    这一路,自从轩辕丰调她近前伺候,她和银啻苍之间便再无交集。

    这,是她所要的。

    也是希望,能一直维系下去的。

    因为她知道,那次营帐内的事,轩辕聿心里,该是有些许计较的。

    包括,她脸上的这张面具,著不是依赖银啻苍的人,则是太后都不可能为她做到的。

    只是,由于,他信她,才予以忽视罢了。

    巽国,栖凰殿。

    太后的肩辇停于栖凰殿前,本是只需通传就可进内,值夜的宫女,却在她仪驾甫停时,远远地就迎上前来,请安声,有些异常地响亮:

    “参见太后。”

    “免了。”

    太后径直就要往宫内行去,那名宫女只躬身于前,又道:

    “太后,皇后娘娘安置了,恐不能接驾。”

    “安置?皇上娘娘,每日都安置得这么早么?”

    太后瞧了一眼宫内,正殿,隐亮着灯,西蔺姝究竟是安置了,还是,有什么不能让她瞧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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